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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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掉进海里的水宝宝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
暑气刚过，秋意渐浓，窗外那棵大白杨飒飒记录着风的轨迹。
玻璃缸中有气泡咕嘟咕嘟升腾，赵晓晓嗓门最亮，齐读时有万夫莫开的气势，那么亮的嗓门，打得她同桌马登，眼睛迷瞪瞪安心睡觉。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
张，张什么来着？张同学又在吃辣条，总喜欢在清晨吃辣条的圆脸男生，下巴、脸庞、额头上的痘痘星罗密布，左手把书立住，右手打开平摊在课桌里的辣条袋子，悄悄扯出一根，向前探探头，向左瞅瞅窗户，确定语文老师去了隔壁班巡查，快速低头叼走咽下掺杂着孜然、浓油、辣椒末的美味，笑眯眯晃悠晃悠身体，抬起右手在桌面皱巴巴的卫生纸上蹭一蹭，得意地向自己同桌瞥一眼，不知道在说什么，得到不屑的侧身。
齐青映和陈晨亮似乎又拌嘴了，最惹眼的第一排恐吓不住两人吵架的急迫心情，两个铅笔盒放在正中间。
齐青映秀丽的眼睛里沾了水气，一睁一闭间如雨后青山般，滚落整片天空云雾，陈晨亮背对着她，眉头蹙成一团，恍若凭空生出一对牛角，在雨水中磨出锋芒，要直直扎进谁的身躯一般。
“要吵起来了。”钱颖之坐在最后一排，观览全班怪柏多生，双手立住课本，下巴支在书脊上端，心底念念有词，“3、2、1”。
“陈晨亮！你是小学生吗？”
“猿鸣三声泪沾裳。”
一时间，双声齐奏，怪柏、全班侧目。
齐青映憋红了白净的脸，又是羞惭又是愤怒，眼底泪水里尽是委屈，只听得一声铃响，边哭边跑出了教室。
语文老师老李在门口险些被撞倒，扶着门把手拉正了身子，
“这买早点跑的猴急！三峡背下来了没？”唠唠叨叨又是一大串。
老李骂骂咧咧的拿着水杯、书本出了教室，“齐青映回来让她把作业给我收了啊，老是这个样子，我不改作业的啊？”
反复上演的，不断重奏的。
辣条袋被扔到了钱颖之右边的垃圾桶，张胖拽着班里猴细的小个儿悄声八卦，“你说这俩人啥时候分手啊，陈晨亮，猿三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猿三声代替齐青映来收语文作业，恶声恶气“交作业。”
钱颖之前排小姑娘转过来举着比脸大的油饼，一边吸牛奶一边吐槽班里谁谁谈了恋爱，谁谁和谁玩不到一起了。
诸般种种，无甚新鲜。
脸上提着笑，应和声声“什么？”“这样吗？”“我天”“哇”，就能收获一段活泼健康的友情。
“吱吱、颖之、钱颖之！”
“啊？”
“交作业吱吱，你的数学作业、数学作业。”一片喧嚣里，也只有赵晓晓能隔着半个班拉回愣神的小姑娘。
“哦，晓晓！江湖救急！”
“江湖个屁，钱颖之你完了，你昨晚干啥去了！”
“救我救我晓晓。”钱颖之慌里慌张在书包里翻找练习册，赵晓晓三步作两步抱着及胸高的作业赶来，颇有江湖侠女风范。
“救什么？我能救你？吱吱啊，三天假期，三天的数学，抄题目都够你抄一上午了。”
“不是练习册？”
“不是啊。”
“救我！救我赵女侠！”
赵女侠扔下自己的作业本飘然远去，飒爽英姿比来时更甚。
初中的每天都鲜活深刻，如今日，不如今日。
陈晨亮把作业本规规整整放在自己桌上，移走了铅笔盒隔成的沟壑，等着被气走的齐青映通红着眼眶回来。
马登睡的直流口水，赵晓晓穿梭在桌椅之间，故作不留神踩上了马登展出的一只脚。
这个班里有五十多号人，谁是谁，是何模样，除却高中尚有联系的几个，钱颖之早就忘却了。
原以为一辈子都会记得的回忆，也只是窗纱隐灯，烛火自灭。
初三那年，创设班级，钱颖之从碳房里抽出了两根木条，四四方方拼了一个画框，将一条鱼骨粘了上去，带到班里。
张胖带了一个鱼缸，里面泡着半缸水宝宝，惹得化学老师当天就从水里捞了一个问，哪位同学知道这个小珠子是什么东西？
“水宝宝啊，老师，这个能生小的，是活的！”
“活的？”
“对啊老师，卖这个的人和我说，这就和海星一样，能生小海星，你别看他不动，他活着呢。老师你别给我捏死了。”
于是一堂突如其来的常识普及课开始了。虽然钱颖之至今不明白什么是吸水性树脂。
吸水会长大，放盐会缩水。掉进海里的水宝宝会怎么样呢？
“掉进海里的水宝宝会收到海绵宝宝的邀请，一起去抓水母吧！水宝宝！”
幼稚俗气的甄可可。
二、我可能不想远去
钱颖之去了离家六百公里开外的高中，除却寒暑假，都游荡在陌生的湖泊里。
单只同一级的同学，就有上千人，分散在一栋楼48个班。
赵晓晓去了市里顶尖的高中，齐青映、陈晨亮、马登，还有谁呢？
钱颖之记不清了，只是自己所在的这所高中，似乎有很多曾经的同学，又似乎一个也没有，校园太大，作业太多，大家都是浸泡在书本里昨日绽放的鲜花。
钱颖之不习惯住宿生活，只想在高地晒太阳的青蛙掉进鱼缸里，游动的鱼没有一刻安息，更是些五彩斑斓的斗鱼，稍有不慎，你死我活。
钱颖之想晒太阳。
高二分科，钱颖之去了理科班，没得选的选择就这样以“你自己选”的名义，冠冕堂皇的达成了。
合班听课是整个高中最难捱的时刻，每个周六的上午，化学老师将两个班的学生聚在一个班教室里。
拥挤的空间，难闻的气味，被捕渔网打捞上来的沙丁鱼挤在一起，缺氧、死亡。
钱颖之总觉得，这不是一只小青蛙应该待的地方。
跨班而来的孩子，有熟人的，挤在熟人的桌边坐下，没熟人的，女生挤在女生身边，男生挤在男生身边，偶尔出现男女混搭的挤占，除却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黄金宝地，多多少少都占了些不被喜欢，被人排挤的苗头。
钱颖之来的时间不早不晚，要怎么定位自己的位置呢？
靠窗飘风，王者的故乡。
这样的课一直持续到高中结束，再多来一堂，钱颖之都要撑不下去。
别的班来自己班上课时，相较而言会舒服点，钱颖之安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睡觉，等待上课铃声响起，睁眼上课。只是自己旁边似乎总是坐着一个男生。
理科班男生那么多，一个男生在旁边坐着，实属正常。
高三那年，齐青映来找过她。
如果不是容貌惊艳，眼眸明媚，钱颖之大概是要忘记她是谁的。
反正无论是何种圣贤，终难逃皮相蛊惑。色授魂与，两两相忘。钱颖之原谅自己颜狗的本性。
齐青映比之初中，要更加夺目。
“料青山见她应如是”，走在校园里，那些侧目、回望，多一半是为齐青映的身姿容颜，少一半是为大美人身边为什么会有只青蛙。
“我和陈晨亮分手了。”
“哦，你吃饭了吗？”
齐青映强忍眼泪，形容凄婉。钱颖之不免怅然的看看天边暮色沉沉，腕上表针近七。
“那我们去买点零食，边走边说。”
“我和陈晨亮分手了。”
“嗯嗯。”
“他，他今早路过，没有看我。”
“嗯嗯。”
“他这次排名到倒数一百了。”
“嗯嗯。”
“我进前二百了。”
“嗯嗯。”
“钱颖之！那包薯片给我。”
“不要，最后一包蜂蜜味了。”
“陈晨亮每周都会给我买这个，这周他没有来。他没来。”
高高低低的货架背后，齐青映蹲在地上眉眼凄怆，远山遮雾，泣不成声。
钱颖之有些手足无措，蹲在齐青映旁边，像来到某个秘密据点，地下接头般，急迫而又慎重的把薯片塞进齐青映怀里。
“我要陪着你骂渣男吗？”
“齐青映，别哭啊，老板娘都看过来了。”
钱颖之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大色迷，或早或晚，总会被漂亮美人迷了心智。
装包结账，拖着齐青映躲在食堂和水房之间，灌木丛的缝隙处。
这三年感觉都没这么丢人过。
“我不知道该和谁说了。陈晨亮他不要我了。”
影视剧害人匪浅啊。钱颖之不是个八卦的姑娘。只是这两人的事……只是这两人的事。
“你俩不是在初中就分手了吗？”
“谁说的！我俩一直都挺好的。”
“可是……”
齐青映杏眼圆睁，怒目相向。钱颖之只得老人地铁看手机。
“那现在是？”
“他说他考不上了，配不上我。”
“不是还没考来着？”
“对啊，所以为什么啊”
钱颖之不知道为什么，颖之只知道无论再怎么漂亮的人，嚎啕大哭起来总是有点丑的。
“那你去问他？”
“他这次是认真的，我们分分合合这么几年，他这次就是认真的。”齐青映白瓷一样的脸哭的胀红。
“你等等我啊。”
钱颖之抱着新买的AD钙，向着晚霞，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腕表上的刻度转啊转，篮球场上未尽兴的同学骂骂咧咧也要回教室了。“亮哥，带瓶水啊！”钱颖之闻声转头，陈晨亮同学这么高了吗？
钱颖之迷茫。
气喘吁吁跑过去，“陈晨亮！”喊这一声嗓子都要破了。
“钱？钱同学。”
“对，我是你前同学，初中的。”
钱颖之直接上手拽人，“你来。”
周边男生一阵起哄声。钱颖之烦透了，只默不作声往前走，好家伙，根本拽不动。
“你干嘛。”高高壮壮的陈晨亮像是一只隼，低头探看胆敢冒犯自己的不明生物。
“去找齐青映。”
高傲的隼瞬时被暴雨淋透，倒如同一只落水狗了，尾巴扑在地上，豆豆眼中怯懦无所遁形。
“不去。”
“我管你去不去，先把人哄住。”钱颖之莽足了力气继续拽，好家伙，陈晨亮这玩意吃什么长大的。
“男女授受不清，你带路。”
去你大爷的小情侣。
往事匆匆光阴流转，只记得那天的晚霞迟迟不落，那天的齐青映羞恼交加，那天的陈晨亮壮的真他大爷的堵光。晚霞里一对璧人抱在一起，身后班主任悠悠探出脑袋，
“颖之，你怎么还不去上自习。”
“那哪个班的，大庭广众，你搂搂抱抱！你俩哪个班的 ，给我站住！”
“钱颖之！你给我回班去！”
陈晨亮牵着齐青映四下逃窜。老樊飘逸的假发半掉不掉，岌岌可危。
隔天，乖巧三年，即将“刑满”毕业的钱颖之，以不认真学习，偷看别班小情侣搂搂抱抱为由做了题为《静心致远，备战高三》的检讨。
隔天宿舍里，齐青映肿着哭红的眼睛，拿了蜂蜜味薯片过来慰问钱颖之，这英勇的红娘，这无畏的战士，这偷窥小情侣谈恋爱的变态。
“我们爱管闲事的，吱吱大笨蛋。”甄可可才是大笨蛋。
“这样省事啊。否则我得看她哭到什么时候？”
“聪明的大笨蛋吱吱。”
“所以啊，甄可可，这么无聊的一个我，这么有趣的一个你，在那些过往的故事里，你在哪里呢？”
“我在吱吱的未来里啊。”
三、希望未来如你所愿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赵晓晓打来了电话，一如往昔的张扬明媚，倾诉着三年的煎熬与欢乐，向往着远方的远方，自由青春的大学生活。
赵晓晓，没有阴霾的、热烈的、燃烧的初晓。
高考结束那天，老钱和李姐终于离婚了。
长达数十年的相互折磨，在杀鱼桌日复一日增生的腥气里，熬了许久的怨偶终于迎来了平和的冷静的对话。
“离婚吧。”
小阁楼里吱呀吱呀的床板混杂着女人的哭叫、喘息。昨天卖掉的半池鲤鱼留下了一桶鲜血淋漓的内脏，鱼鳔泛着灰白的光，像那个陌生女人瘦削的脊背。李姐提着个编织篮子，低头盯着数鱼鳔的钱颖之。
“之之。”
“我养不活你。”
“那我不跟你，我跟他。”
李姐蹲下身和钱颖之一起盯着装满鱼内脏的桶。鳞片脏兮兮的挂在桶边沿，桶上写着“嘉宝莉白漆”。
钱颖之至今能够回想起那股环绕在家里飘散不去的腥味。李姐当时在想什么？是什么神色？钱颖之不记得了，只是最终她没走，只是最终她走了。
离婚那天，钱颖之拿着自己一块两块抠搜下来的私房钱，请李姐吃了顿学校门口的麻辣烫，李姐作为一个川妹子，被大西北的麻辣烫辣的眼泪汪汪找水喝。钱颖之说自己没家了，李姐攀比的劲儿瞬间造起来呐喊：“你娘娘窝15上就没得家了。”
“你厉害你厉害，我给你给家，我勤工俭学养你嘛。”
“得，这事也没比不过咱妈。”
“甄可可，说人话是会让你违背祖先的血脉吗？”
四、吱吱，我喜欢你
上大学也无非就是读书看报吃零食、花天酒地图书馆。熬过春秋赏冬夏，四时美景考试后。
钱颖之，一个自认变态发育而成的青蛙，疯狂迷恋上了图书馆门前那一汪湖水。
湛蓝的碧绿的带点臭水沟味养着四五缸睡莲的池子。钱颖之常常持久呆滞的盯着它，小青蛙找到了荷叶，掀翻了一宿清露。甄可可自入学以来，坐在距离钱颖之不到二十米的长椅上陪着傻青蛙看了一学期的臭水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指望朽木发芽不如抱回家养蘑菇。“钱颖之，你好，我是甄可可。是那个在你高中隔壁班，次次换班坐在你旁边的隔壁班同桌。我喜欢你。”
小青蛙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彼时初秋，暮色四合，甄可可眉眼弯弯说着一长串钱颖之根本听不懂的话，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我喜欢你。“谁啊？有毛病吧。”
钱颖之起身、拿包、整理衣服，点头示意，离开。动作行云流水，震惊甄可可许多许多年。
点头前的那句话是：“钱颖之，我们可以谈恋爱吗？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没听明白说什么但心疼如自己一般的狗逼大学生，下课还要吧嗒吧嗒和她这个陌生人搭话，钱颖之选择尊重，并致以点头这一崇高敬意。
第二天，上课下课，甄可可都亦步亦趋跟着钱颖之。送早餐、占座、约图书馆、约散步，统统被拒绝了。甄可可这才觉得某些事情似乎超出了可控范围。于是图书馆前小池子边，发呆的钱颖之面前蹲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白净的面容，多情的眉眼中满是不解。
钱颖之低头看他，昨天那位奇怪的有些好看的男生。
“钱颖之。”
“嗯。“
”你专心听我讲话啊，虽然也许是我误会了但是，你还记得我喜欢你这件事吗？”
“你脑子有问题。”
“钱颖之，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不好。”
“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那，我追求你好吗？你别拒绝我，我喜欢你好多年了钱颖之。”
甄可可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谈话最初沉默狂躁的气势，只睁大了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钱颖之确信记忆里没有这个人，面前的这人反倒像高中化学老师家的金毛崽子，从办公室偷溜进教室，就如他一般的无辜、可怜。
“我不记得你。”
甄可可眼睛里的钱颖之安静、乖顺，瞳孔因这句话震颤。
“你喜欢了我许多年，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谢谢你喜欢我啊。”钱颖之低下头抚平因为紧张抓皱的裙摆，“只是现在，我不需要了。”
最后一句恍若呢喃，她一如往常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这段往事不常被提起，但凡露出一点回忆的苗头都会被甄可可强行扼杀。此刻眼睛通红的可可像是讨要一颗糖一般，搂着怀里的钱颖之轻微晃动。
“这姑娘好特别，我追定了。”钱颖之抬手摸可可脑袋。
“我在想，你需要我的时候。”
“你在读书、在打篮球，在和别人抢位置，每次都坐我旁边，去看成绩榜单，看我们两成绩相差多少，我成绩高你担心追不上我，所以，这就是高三那年你次次比我考得好的原因吗甄可可！”
“煽情呢，别逗乐。”
“我好喜欢你啊甄可可。”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