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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曙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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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骤降,冷风刺骨,透蓝的天像一块巨大的冰块散发着凉气,万物复苏的前夕是一片死寂,阳光裹在他身上却没能给予多少暖意,赵鹤声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满是冰碴,腰侧的刀口有无数冰棱扎进。
大抵是因为太冷,路上就零星几个行人,他慢慢的走在路上,一辆黑车飞速驶来猛地停在他旁边,车上下来一个戴墨镜、口罩的壮汉二话不说就捂着他的嘴塞进车里,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身子被迫蜷缩在一个极度狭窄的空间,四壁坚硬又柔软,前方只有一排不规则缝隙能透进光亮,一股浓烈的生肉味混杂着汽油味充斥在鼻腔,实在是令人作呕,他害怕的扭动,可只是徒劳。
不大一会儿车停了下来,他被重重的摔在小推车上,紧接着听到铁门刮地的声音,随后一把刀插进缝隙往下一划,两只手伸进来把他拽了出来,他一回头胃里一阵翻涌,当时就吐了个底朝天,他刚才被藏进了死猪掏空的肚子里。
等他吐完一个人拎着他扔到一张椅子前,他四肢发软的跪在地上很费力的抬起头瞟了那人一眼,随后哂笑一声,连头也不愿再抬。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昔日好友各自为营,刀剑相向。
丁海被他这幅带死不活的无畏模样激怒,蹲在他面前抓着他的头发迫使其仰头,“我说你怎么突然要卖肾,原来是为了能给你女儿留下一大笔钱,没有后顾之忧的去举报!”
他情绪太激动了,两行眼泪忍不住的流下来,“亏我还帮你联系买家,你转手就把我送给了警察!”
头皮上的疼痛把赵鹤声从晕车的状态里拉了出来,淡淡的说:“谢谢你。”
他从容的接受着这一切,仿佛早已预料到。
丁海抓狂的踹了他几脚,怒气冲冲的骂道:“你他妈的这是谢我?我现在有大麻烦了你知不知道?”
他发泄完后疲惫的坐在椅子上,赵鹤声忍着疼痛从地上立起上半身,不甘的自嘲:“不是已经摆平了吗?”
幸好警察局里有内线,不然他就完了,丁海长呼一口气好声好气的问:“你告诉我那些证据的原件在哪儿?”
赵鹤声缄口不言。
“我有太多的办法让你开口。”
这时赵鹤声才看清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地方,这是一个不太正规的屠宰场,潮湿阴冷,四面挂满了钩子,他左侧是一张巨大的铁台子,上面有一个小的木头案板,案板旁放着几把不同的刀,台子下被水稀释的血渗透进水泥地里,他身后是一个水池,池子里的水呈现暗红色,散发着一股臭味。
一个不怕死的人不一定不恐惧酷刑,因为死亡只是一刀的痛快。
冷气从膝盖向上攀爬,畏怯缠住他的脊柱,他幻听到剁骨刀砍在腿上的声音,他恨不得咬断舌头直接了断,可他没有对自己下手的勇气,只能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开口。
丁海闭上眼捻着手里的佛珠,嘴里不知道默念了几句什么,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冷静了不少。
“你知道何亭婷怎么疯的吗?”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我们以为她会知道张扬,不,是石不琢留下的证据,所以我爸的一个手下去找了她,甚至用孩子的命威胁她,她也只是说什么都不知道,她自以为石不琢早死了。”
“我爸的手下想杀了她们母子俩,我拦下了,像曾经救你一样,但她没有你幸运,她被逼着看了石不琢死前的视频,然后就疯了。”
他的眼神有一点儿涣散,动作也夸张的吓人,佛珠在他手里飞速捻动,他蹲在椅子前把头埋了起来,声音略微有些发抖,“我没想到他都那样了何亭婷还能认得出来。”
赵鹤声的心揪在一起,气管被堵住,浑身剧烈的颤抖。
“我不懂是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他宁愿忍受那般折磨也没吐出一个字,他到最后快撑不住的时候一直唱着不成调的歌,什么‘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整整四十八个小时啊,他为什么不肯说?说了也许还能活着,那个女人也不会疯。”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背叛他,为什么想救的一个也救不下,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种田地?他不想杀人,不想做恶,可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往前走。
赵鹤声心如刀绞,弯下腰无声的痛哭,在他的记忆里石不琢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在绿茵场上为踢进球而欢呼,在跑道上为冲过红线而举起双手,在凌晨两点的夜晚奋笔疾书,在婚礼上为娶到心爱的女孩喜极而泣,在抓捕行动中带领队友获得胜利,在孩子出生时高兴的不知天南地北,赵鹤声没有缺席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他有血有肉,他是那么鲜活的存在在他的记忆里,可现在他竟然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悲惨的结局。
石不琢第一次穿上警服的那天兴高采烈的跑去找他,用极其中二的语言和肢体动作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他说——
我本人,石不琢,并不神圣,没有刀枪不入的身躯,也没有鲜花装点的灵魂,我有私心,有恐惧,有无止境的欲望和撒旦的恶念,但穿上警服的那一刻,我有了坚定无比的信念——为人民而生,为国家而死!
“为人民而生,为国家而死。”他哽咽的说,是回答丁海,也是安慰自己。赵鹤声想象不到在漫长的时间里他遭受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残害,也想象不到他零碎的骨肉此时在何处漂泊,但他清晰的感受到他未消散的灵魂握住自己的手,力量源源不断的传来,他告诉自己,赵鹤声,别怕,我已忍受过你将忍受的痛苦,经受过你将经受的折磨,我在人间消散,也在人间永存,你也将如此。
丁海试图理解石不琢这样做的意义,但他失败了,他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能舍弃幸福的生活走在刀尖上,不懂为什么有人能豁出自己的生命换陌生人的安稳。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不是才和与春复合?你不是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你忍心吗?你能挺过那些折磨吗?”他拽住赵鹤声的领子心急如焚的劝道:“赵鹤声你告诉我原件在哪儿,只要你说了我还能救你一次。”
“谢谢,但不必了。”
“我不要听你说谢谢!我要知道原件在哪儿!原件!”他情绪近乎崩溃,一脚踹翻了椅子,“赵鹤声,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如果我当初不救你,我就不会看到那些阴暗的一面,我爸就不会培养我继承家里的产业,我也不会和与春渐行渐远,而你现在却忘恩负义的要把我关进牢里!”
他深呼吸几口气逼自己冷静,随后无力的跪在地上,近乎疯癫寻求一个答案,“如果你是我,你当初会怎么选择?”
“我没有你勇敢,我会选择视而不见继续当我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但是,丁海,你还有机会改变。”
“我没有了。”他生在天堂,也生在地狱,先天的个性和周围的环境造就他成为一个痛苦又麻木,善良又冷漠,不忍又残忍的人,他割舍不下诸多情义,也放弃不了身份地位,财富和权力成就他的同时也捆绑着他,一阵铃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旁边的人递过来赵鹤声的手机,丁海把屏幕转给赵鹤声看,问道:“与春知道原件的事吗?”
赵鹤声看着来电显示心一紧,然后笃定的说:“我和你一样,都不希望月光照进屠宰场。”
“你最好没有骗我。”
“我发誓,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原件在哪儿,如果我撒谎……”丁海一直捻佛珠来排解自己的不安,所以赵鹤声坚信他一定相信来生,于是他发了最狠毒的誓言,“死后不能入轮回。”
花与春和芽芽是他在这世上最不舍的人,他多么期望三个人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可现实不允许,他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愧疚,在丁海提到她们的时候他的确动摇了,什么原件,什么正义他都不在乎了,他就想立马回家和她们一起窝在沙发里,可他不能,他不能辜负石不琢和何亭婷的信任,这件事他不做,花与春也会做,只是她选择等待,而他选择牺牲。
丁海点点头,挂断了电话,拔出手下装了消音器的枪递给屠夫,意思很明显——一枪解决,这是用他和赵鹤声最后的情谊换的最好的结果,然后他摆摆手带着其他人走出了铁门。
赵鹤声闭上眼,他不能向外看,一旦看到外面的景色他就不敢死了。
铁门外听不见枪响,只听得见剁骨刀分解尸体的声音,他紧攥着佛珠,顺着冷冰冰的铁门滑坐在地面,脸埋进臂弯不听也不见,惨白的月光照在手表上,银色的表链像一只手铐牢牢地束缚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