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北街》林涧生

87、何言对错

　　辛乐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然而她确实不适应这种环境，除了身边人的呼吸声、时不时从头顶传来扑簌簌的声音，什么都感知不到。

　　她忍不住攥攥手边的衣裳，若不是提前知晓这上面的是什么什么东西，她恐怕早就要被吓得神志不清了。

　　谁懂想到他们的老巢其实在就在城中，甚至是任何人都有可能知道的地方。

　　但是没有人会来的，没有人会在平常来这种地方，他们会下意识地对这里——这家店保持应用的敬畏。

　　“你一直都没有发现吗？”

　　前面引路的似乎怕她忘记回答，又贴心地问。

　　辛乐脸色有些紧张，她并不喜欢这里的任何人，她只相信那个人——那个亲口告诉她如何一步步打垮官府的人。

　　“什么？我应该发现什么？”

　　那个人似乎被她紧张的态度弄笑了，又或者可能只是单纯的想笑，辛乐脸色更难看了些，所幸这里没什么光，也看不出来。

　　“你没有发现，这个人——其实早就醒过来了吗？”

　　辛乐的心像是被谁敲了一下，她狐疑转头，但是又想起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她大喊“这不可能！你知道的，‘塔’里面的机关，制造出来的香足够放倒一头牛！”

　　“嘘——！”

　　她立马闭上了嘴。

　　“你怎么能保证这个人就是我们需要的？这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帮我们？”

　　对方在黑暗中安静了很久，终于又开口问道：“你还要假装昏迷到什么时候？”

　　“……”

　　南湘子终于将手臂从辛乐肩上收下来，睁开眼睛站定。

　　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应该是第一次睁眼的时候被发现的。

　　南湘子开口，回答了方才辛乐没有回复的问题，“方才实在失礼，答应过来，全为自保罢了。”

　　对面的人又笑了一声，笑声听上去似乎比之前愉悦了不少，“看来你不是诚心诚意要加入。”

　　“你难道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连表忠心都不会。”

　　南湘子感觉到有人突然靠近，同时什么东西贴上她的眼睛，她立马闭上眼，“你们会在这里杀掉我？”

　　“谁知道呢？”

　　那人呵呵又笑了两声，打了一个利落的结，南湘子的眼睛就被彻底遮住了。

　　“既然人都带来了，我们一向不过问各个分支的主意，这是你自己的事。”

　　辛乐没有回这句话。

　　“带路吧，他看不见了。”

　　全程都在辛乐的牵引下走，她们走的很快，似乎完全不受黑暗的阻碍。

　　南湘子的手在眼睛被被遮上以后，便被人顺带绑上，生怕她在人不留神的时候造出什么麻烦来。

　　黑暗中看不清楚和被人用物件强行遮住眼睛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前者还有逐渐适应着看清一点的机会，而后者则只有一成不变的黑。

　　她每向前迈步，便会轻轻用脚尖探一探。

　　这倒不是什么特意的主意，仅仅是在未知境况下的条件反射。

　　“小心台阶。”

　　辛乐的声音在她右边响起，南湘子在原地站定，随后声音便从前方响起，“玉面郎君，这边来。”

　　脚尖慢慢向下探，果然触碰到了，但是——
　　向下的台阶？

　　“我劝你，少磨磨蹭蹭的，不是为了保命？这会后悔了？不想活了？”

　　后边也也响起一道声音，南湘子没再犹豫，抬脚走下去，道：“怎么会？我可是很爱惜生命的。”

　　辛乐的眼睛盯着南湘子看，尤其在听了这句话以后，脸上的神情古怪起来。

　　“爱惜自己的生命，随意处置别人的？”

　　“你们最开始也没打算放过我。”南湘子反驳，“不过是各自求一条活路，就别分什么谁对谁错了。”

　　辛乐重新闭上了嘴巴，后边跟着下来的人又在笑，声音很快到了南湘子前面，“你从哪找来的人？玉面郎君？”

　　知道对方在问什么，辛乐咬牙道：“他是真的。”

　　她们一直再往下走，南湘子在心里默念数字，便听见前面的人道：“跟传言中——不太像啊，至少为人上一点儿也不像。”

　　十七、十八——
　　“喂，我说你，不会是假装成的吧？”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辛乐道：“他是真的，身手和证物都是真的。”

　　南湘子脚尖再向前探——平地。

　　“我还以为，玉面郎君会直接掀了你们那边，然后设法去救这些他们口中的病人呢。”

　　“没想到竟然被你给说服了。”

　　这次没等辛乐开口，南湘子便道：“偏听则信，兼听则明。”

　　“这么多人都愿意将人送过来，总要有个缘由。”

　　“郎君是怎么看的？”

　　南湘子边走边答话，两脚踉跄一下直接摔在地上，脸着地。

　　单纯的石板路，混着点泥巴味。

　　这里倒是没有任何的香粉味道。

　　“我们要去哪？”她摔在地上，便听见耳边毫不掩饰的讥笑，也没人来扶她。

　　手被绑住，起身不得。

　　“这位郎君先起来再说此事罢。”

　　话虽这么说着，却仍旧没有一个人来搀扶，南湘子只好就这么在地上趴着。

　　等后边的声音笑够了，她再开口请求——

　　“郎君，也不必走的那么急。”她的想法甚至还没有在脑海中完全成型，一双手已经上来扶她起来了。

　　南湘子循声面朝向辛乐，意外开口道：“多谢你。”

　　辛乐得了她这话，却又是不开口，南湘子听见身后有一道不满地轻哼。

　　恐怕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呵，所以我说，主教大人收留你这种人，只会成为释善教的毒瘤。”那声音又重新到了前面去，嘲讽道：“身在此处，却还时时刻刻对外面的人抱有期望，心慈手软，成事不足。”

　　“够了，既然此刻你给我们带路，便是主教大人应许了我先前派人送来的提议。”

　　“可以继续走了吗？”

　　前面又“啧”了一声，随后一路上只剩下了三人的脚步声以及耳边辛乐的呼吸声。

　　释善教，似乎内部并不和谐。

　　他们的敌对情绪甚至直接摆在明面上，辛乐的态度尤其不正常。

　　按理来说，她似乎应该是忠于释善教的，从她之前对释善教的维护或者对官府的厌恶，都能看得出来。

　　但是辛乐想要的不是害人。
　　那么释善教要的呢？释善教要的是什么？

　　答案似乎在另一个人的话里。

　　她们的观点相左，但是都信赖释善教。

　　或者说，创办释善教的人——对方要的是什么？

　　引起动乱？散布恐慌？伸张正义？又或者是蒙蔽视听？

　　南湘子不知道走了多久，上过几层台阶，又弯弯绕绕不知道走的什么路，即便是睁着眼睛也未必能记住路线。

　　“到了。”

　　随后一道脚步声率先离开，另一个没走的，南湘子知道是辛乐。

　　她犹豫几息，上前来低声问道：“郎君，你认为，我们是对的吗？”

　　南湘子没有说话，反而转头似乎像要找到她的身形。

　　“眼上的东西暂时还不能摘。”

　　南湘子点点头，但是辛乐仍旧没有走，她像是急着等一个回答。

　　但是这个问题，南湘子自己尚且不知道怎么回答。

　　辛乐得不到回答，似乎便不走了，她不走，那位要见她的人也不会来。

　　所以，南湘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地方响起。

　　她说，“我只能选择，走尽可能不让自己后悔的那一条路。”

　　答非所问，但是辛乐似乎终于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走了。

　　但是，只要人活着，不论如何都会后悔。

　　南湘子没说这句扫兴的话，因为她已经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了。

　　对方很明显在观察她，这让她觉得有点不公平，此时此刻仿佛她是一个被审视的信徒。

　　但她不应该是。

　　对方终于开口，意料之中的汉人口音。

　　“玉面郎君，你是被迫到这来的。”

　　南湘子仰头对声音的来源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来，“总不能指望我一个被绑住双手和蒙住双眼的人还要立马心悦诚服吧？”

　　“实在是失礼了，还望郎君谅解一二。”那人毫无歉意地说完前面的话，话峰一转，“但郎君既然来了，不妨先听我讲个故事？”

　　“我们彼此都需要一点信任，不是吗？”

　　“或者说，理解这个词似乎更为恰当。”

　　南湘子没有接话，她揣摩着对方的身份。

　　一个男人，不能被前来见他的人看清真面目。他会是辛乐口中的所谓“主教”吗？

　　不论他是什么身份，故事都在男人的声音里开始了。

　　“我要讲的，是关于一个青楼奉茶女的故事。”

　　“没人清楚她的家世，没人在意她的身份。”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逞英雄。”

　　“她要做，另一个可怜女人的英雄。”

　　南湘子原本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异样，她的手紧攥在一处。

　　忍住，不能被这个人的话影响。

　　“有人向她投以目光时，她总会收起天生阴郁的眼神，在脸上挂起她最热情的笑容。”

　　“你对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会讲这么一个故事吗？”

　　那人丝毫不在意南湘子的打断，大度的解释道：“因人而异罢了，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会是一样的，我所言可是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