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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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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儿,莘莘,你们在做什么?”
我才低头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到那道透着清冷的声音。
抬头就见十一皇姐有些慌神地看我一眼,擦着我的肩膀捏着裙子就匆匆地跑了。只临走前留下一句:“不准告状。”
我笑了笑,三皇姐已经到了我跟前。
“怎么总是在笑,不是被欺负了吗?”
三皇姐一走近就探手捋了捋我方才被推开有些散的鬓发,声音也变得柔和:“刚才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十一皇姐又在别扭了。”
“你啊,每次都是这么轻飘飘地一笔带过,我想要为你做主都没办法。”她的眼睛与无奈中晕开一片柔软,将浑身的冷淡在那一刻间冲散。
“十一皇姐的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回。
三皇姐无如转而拉我的手捏了捏:“很久没去你宫里了,今日得空,刚好与你一起用了午膳再走。”
“……好。”
用了午膳,三皇姐撤了室内的宫人,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她才终于开口:“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没关系……”我低头苦笑。
“不行。”她却眼神笃定,甚至有些生气地扶着我的肩膀让我挺起身:“父皇那里我会去说。”
我于是回了句:“好。”
“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去和亲的。”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蹙起眉,并不点破我未达眼底的笑意,只一把揽过我,我便顺着依在她肩侧。
皇姐身上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只要一靠近她,就会让人格外安心。
我轻舒一口气:“嗯。”
下午准备小憩一会儿,结果一下子睡到了晚上。
雨竹见我醒来,默默走到窗边开了半扇窗户,外面的风便吹了进来。我的视线随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也注意到了桌上摆着的依稀还散着热气的饭菜,与一旁在微弱的风中单薄的摇曳的烛火。
“公主,方才三公主来过了。”
“怎么不叫醒我?”我揉了揉鬓角,起身披起外衣走到桌前。
“每一道都是我喜欢吃的,可惜往常司膳房是不愿做的。”我苦涩道。
“那些人无非是嫌我们势微罢了,如今三公主回来了,他们自然不敢懈怠。”雨竹一边为我布碗筷,一边忿忿不平。
我没说什么,只是坐下来用膳。
窗外夜色正好,月光刚好透过窗户泄进来,我抬手示意雨竹一起坐下。她已经习惯了只有我们两人独处时我会叫她坐下一起吃,也没有扭扭捏捏,绽开一张笑脸对着桌上色泽明亮的菜肴眼睛放着光。
等我们吃的差不多了,她才直起身:“公主,三殿下真的能说服陛下吗?”
“不知道。”我近来胃口不大好,避免夜里不舒服并未吃太多,雨竹见我搁下筷子便扭头唤人近来收拾。
饭后我忽然想起三皇姐此次是代替太子皇兄巡营,既已回宫,怎么没有听到封赏的消息。
“父皇这次没有赏些什么给三皇姐吗?”
“嗯……”雨竹这会儿忽然有些支支吾吾,“三公主她……”
“听说陛下原本是打算赏的,只是不知殿下说了什么,陛下反而大怒,在宣政殿当着好几位大臣的面斥责了她。”
我心下一沉。
是为了和亲之事吧。
我扶了扶额头,心绪沉重起来。
三皇姐是父皇最疼爱也最看中的嫡长公主,哪怕是太子皇兄也比不得这份重量,自小到大,不论是读书还是骑射,都是父皇亲自教的。及笄那年,便被封为定国公主,风头盖过父皇所有的孩子。
从未听说父皇对她发过火,我生怕她为了我触怒父皇,只是为了我,并不值得。
其实想想,和亲也并不是特别糟糕的选择。
那位南启的皇子我的确见过了,皇室中的子女,没有几个是会长的难看的。他人看着谦逊有礼,个子也高,听说是南启的皇帝关系最好的兄弟,权利和富贵都有,总的来说也并不那么糟糕。
我想,在京中固然很好,三皇姐大抵会一直护着我。可是我并不想看她屡屡为难,尤其是为了微不足道的我。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和亲罢了。我不想她为难,更不想让她难过,现下她想要让我留在北姜,那我也愿意等她去争取更好的结果。
没过几天,雨竹便从外面得了消息,三皇姐即将赴往南方协助处理水患。
我下意识攥紧了手帕。
原本此事是交由太子皇兄处理的,皇后母族的人以及太子一脉在朝堂吵了半个月才从陵王手上抢过来的机会,怎么忽然悄无声息地又变了人去。
我正准备唤雨竹去三皇姐宫中,便见那人一身干练的常服,明黄的斗篷加身,手持着剑风尘仆仆而来。
“姜莘。”她唤。
我一时愣住,为她忽然唤了我的大名。
从小她便只唤我“莘莘”或是“小十五”,我一时有些猜不准,她是什么心情在叫我。
到门口时,她将手中的剑递给身后的人。
“莘莘。”她笑。
我回过神。
她伸手一把将我拉向她,于是我便清晰地听到自她胸腔带着轻颤的声音,连带她扑通扑通的心跳。
“皇姐?”
我意识到她是开心的,甚至说,此刻她很激动。
“父皇说,等我处理完水患,他会重新考虑和亲的事。”
所以……
又是为了我。
鼻头猛的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皇姐……”
听出我的哭腔,她终于放开我:“怎么了?”
她伸手来擦拭我的眼泪,我后退着躲开,她的手顿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恢复笑容:“我从不骗你。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四个字,如大石头般压在我的胸口,堵的我无法呼吸。
我是北姜国的公主,父皇众多子女中毫不起眼的一位,却得到了三皇姐毫无由来的偏爱。我知晓,在她眼里,我格外重要。
我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们之间早已不需要说那些感谢的话,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她的情意。
她上前一步到我跟前,就像小时候一样尽管我躲开也执着地走过来:“莘莘,等我回来。”
我在她郑重的柔软目光里迷失了自己,如果抛开我们的身份,我甚至以为她在和心上人说这些柔情蜜意话,君子相求,罗敷以待。
这些年,她一直在外奔波,父皇为了她能够得以历练,不管是军营练兵,还是边境御敌又或是民间险情,都不乏有她的身影,我心里渐渐浮上来一种慌乱,为父皇的真实用心。
“姐姐,我等你,平安回来。”
她笑了,嗯了一声,转身从侍从手里接过见,率着一大批人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三公主真厉害。”等人没了影子,雨竹从喃喃感叹道。
“父皇的心思当真令人猜不透。”
“听说,陛下如此看中三公主,是有意让她辅佐太子殿下。”雨竹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很多时候,不需我多言,她便能明白我的意思。
“父皇正值壮年,若不放心太子皇兄,多历练他便是……”话刚出口,我便谨慎地止住,转而挑起另一个话题:“眼见便是端午夜宴,希望皇姐能在大朝会前平安赶回来。”
转眼已过去一月有余,南启的人已经在宫中住了小两个月,宫中原本沸沸扬扬的和亲传闻已经淡去,好似一时间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
这日清晨,暖阳正好,我自沁嫔娘娘那里请安归来,雨竹见我闷闷不乐便提议去御花园逛一逛。
今日是大朝会的最后一天,按理此刻人都在大殿前侯着,前朝与后宫紧密相连,如此日子,各宫的娘娘们都难得的安生,并不爱出来走动。于是我便应下,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与雨竹带了几个宫女往御花园去。
池子里的荷花开的正好,清新怡人,雨竹却偏要拉着我去看那灿烂明亮的凌霄花,与一旁围栏里几尾向日葵相映,将夏日的气息烘托的浓烈了几分。
“听说再过不久,那南启的人就要回去了。”
我正安静地坐在亭子里赏花,凉凉的风自湖边吹过来,我倚靠在雨竹肩上,有些惬意地放空自己,将这些天积郁在心中的阴霾驱散不少。忽然听到脚步声与陌生男子的说话声。
另一男子讶异道:“承恩兄是哪里来的消息?”
“道听途说,徐兄都不曾听闻,想来是我听岔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注意到亭子里的人,连忙转身以手中的笏板遮面:“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几时了,朝会已经结束了?”我只认得他们其中的一个,便对着他问道。
“禀殿下,已近晌午了,陛下正准备用膳,微臣两人走错了路,打扰了殿下。”
“无碍。”我懒得动,即便听说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也并没有心思吃饭。“你们去吧。”
“是。”两人低头行礼。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不多会只其中一人走了。
“殿下不去用膳吗?”
我有些疑惑,搭着雨竹的手臂起身,他见我走出亭子急忙又以笏板遮面,弯着腰,头放的极低。
“本宫还不饿,倒是徐少史,两个多时辰的早朝,怎么还不去吃饭。”
他仍低头以笏板遮面,人却站直了些,踌躇间并未说话。
“何事?”
“你知道我是谁吗?”
转眼已是月底朝宴,虽然按例只许三品及以上大臣参加,但许多大臣也带上了家中未婚的子女一起进宫,这是被允许的。不光父皇,皇后娘娘那里想必也很热闹,只是眼前这人此刻却没有出现在他本该出现的朝宴上。
我因席间饮了酒有些不适才借故退下,男女不同席,他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儿。
我示意雨竹瞧着四周,堤防有人。转而凝眉看着这个相貌实在不错的男人,上次见他还是在御花园偶遇,我问他话,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这会儿见他脸色有些红,大抵是饮了酒,也不似上次见面一样拘束。
“十五公主殿下。”他弯腰鞠了一礼。
“那你还敢跟踪我?”
“不是,不是。”他闻言急忙摆手,脸色更是通红。
“这次又是为何事?”
“臣……臣……”
我深吸口气,他还是如上次一样,问他什么就支支吾吾的,于是我便叫了雨竹准备离开,若是被人看见我们两个深夜在一处说话,恐怕要传出流言来,到时候恐怕我在宫中的日子更难过了。
“臣……臣心悦公主殿下。”忽然他高扬着声音,一股脑将磕碰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我当真吓了一跳,差点歪着脚。
雨竹也惊讶地捂着了嘴,我俩对视一眼,她又默默地散开宫女盯梢起来。
我扯了扯手上的丝帕,心里刚闪过一丝甜意转而被更多的恐惧占据。
我直视他,他也不再闪躲,好像酒壮了胆子,挺起了胸膛站的板板正正,对上我的视线时看起来还有些欣喜,眼睛里含着光,像极了夜幕里的星辰。
我知道他的身份,不可否认,我也很欣赏他,可偏偏对我来说,我们之间的差距,诞生的这种欣赏背后往往更能让我意识到自己人生的悲凉。
一个无论是出身还是学识都是官宦子弟中的佼佼者的少年才俊,哪怕相貌也在京都一众佼佼者中更是不俗,我知道京中,哪怕是宫中的公主们也有对他青睐有加的人。可他偏偏是在我面前露出这幅纯情模样,说着仰慕的话。
“若你因醉了酒才说出这番话,本宫并不会向父皇禀告你的失礼。”
他明显是会错了意,因为他那张方才还洋溢着向荣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些窘迫,低着头欲扬先抑地说着:“微臣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公主金尊玉贵……”
“你说错了。”我闭了闭眼耐着性子打断他,诸如身份低微这类词眼我听到远比他听得多,而今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些已经听腻了的话。
尤其是从他口中,听起来实在太讽刺。
良久,他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白,我才道:
“人人都知道我是父皇十五公主,生来便没了母亲,故而寄养在沁嫔娘娘名下,你那么聪明,难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公主何意……”
我有些不耐:“公主又如何,既不是嫡系,又不得上宠,只是凭借这个身份比平常人家的子女过得富足些罢了。”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却又面露不解:“公主何须如此妄自菲薄?”
我笑了一声,他还是没明白。
“我朝辉煌,父皇也尚年轻力壮。如今宫中公主除却我就有不下二十人,如若有外邦来朝,意为联姻,你觉得父皇不会为了所谓的友邦牺牲一个透明的区区公主?”
他怔住。
“你在朝中任职,难道不知南启为何而来吗?”
他哑口无言。
我便又笑,声音有些刺耳:“你口中的金尊玉贵也不过如此。”
一堆牢骚,不过是想告诉他,我配不上他那句身份低微罢了,又何须在我身上耗费力气。
此后我没再说什么,他倒看起来比我还要失魂落魄,没多一会儿有宫人急匆匆寻过来,潦草地施了一礼便紧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面色微变,两人一起告了礼急匆匆离开了。
见人走远,我终于松下一口气。和亲的事,似乎并未敲定,以至于还有些人,看起来真的不知道我明年就即将踏上和亲的征程。
这么一会儿,醉意退去不少,眼下我只有无边的惆怅无处消解,看来还得回去多饮几杯了。
我才刚为自己冷漠地拒绝了一位才貌俱佳的贵公子感到怅然,一转头就看到了擒着笑意的三皇姐。
在我愣神间,她已慢悠悠走过来,我就在这中间的时间了,脑海中回忆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做的事,脸色迅速涨红。
她一走近就问:“你知道他是谁吗?”丝毫不避讳被我知道她听了全程。
我佯装不知地摇头,就听三皇姐轻笑一声:“小骗子。”
“我说你不知道的吧。”
雨竹等人还守在四周,背影认真地瞧着远处。我有些头大,三皇姐又不是旁的男子,有何需待在那里望风的。
三皇姐在这时间牵起我的手,边走便说道:他是庆妃娘娘为十一挑的驸马人选,这次进宫应该是要见十一,就在方才,父皇已经口头赐婚了。如果被十一知道有这一出,肯定又要来找你闹了。”
我的心不可控的揪了揪。
“莘莘。”她停下来,右手扶着我的下颚,拇指轻轻摩挲着,眼神酝酿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若有喜欢的人,我来为你做主,只是,不能是他了。”
我的思绪则随着脸颊处的触感越飘越远。
总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姐对我越来越亲近,拥抱,牵手,甚至是现在她正在做的事,都显得不同寻常的亲密,明明从前还小的时候,她也常牵着我去玩,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呢?
她忽然又紧了紧我的手,额头靠近过来,似乎想要凑近一些与我说话。
我眨了眨眼,甚至还未来得及问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可办完了?便假装醉意上头,扶着额头闭着眼睛往一侧倒。
自然是被她接着,拦腰圈在怀中,这时候,余光里我瞥到雨竹等人颠颠地跑过来:“殿下?”
“你去告诉皇后娘娘一声,本宫先送小十五回寝宫。”
傻傻的雨竹听完却愣愣地问了一句让我恨不得跳起来揍她一顿的话:“回哪个寝宫。”
三皇姐笑起来:“若莘莘愿意,宫中还留着我的寝宫,亦或是陪我回府都可以。”
“雨竹。”我唤她:“禀皇后娘娘,我不胜酒力,先回去歇着了。”
于是雨竹才带着人往宴会上去。
三皇姐则一把将我拦腰抱起,我惊呼出声,她则笑的开心:“不是醉酒装晕吗?”
我红着脸,尽量让话题不那么诡异的暧昧:“皇姐,我已经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呢?”她好似心情很好,即便我这样说,更是想小时候似的将额头抵着我的,轻蹭我的头发。
夜幕下,蝉鸣幽幽,只问其声,不知其处。而我的心思也如这漆黑的夜幕里的曲径般,沉沉而不知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