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臻》宋应

6、第 6 章

　　王泽将这事放在心上，转头就问了董先生。董先生则是一脸为难，整个县城就没有收女学生的书斋，多是在家请私塾先生。

　　柳氏自然不会给女儿单独请先生，于是王沐过上了梦寐以求的不用读书生活，可她只开心了三天就索然无味起来。
　　在这儿没有同龄孩子陪她玩，柳氏担心街上有拐子，连门都不让出，王沐每天在院里蔫巴巴望着四方天。
　　这跟她想象得不一样！

　　小孩子唉声叹气太明显，朱臻看在眼里，这日晚上吃过了饭，一家人在树下乘凉。

　　白天里家中只有柳氏和王沐，王沐对母亲多少存有敬畏之心，对嫂子和二哥好些，逮着机会叽叽喳喳不停。

　　什么昨日有野猫窜过屋顶，今日院里落了两只鸽子没捉到等等。自己翻来覆去说两遍，也索然无味起来，她能聊的好像只有这些。
　　偶尔二哥和嫂子谈起一些文章，王沐但凡学过也要凑上来说几句，小脸上才有些光彩。

　　柳氏回屋之后，朱臻从房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王沐。
　　那里面是神鬼志异的绘本，王沐打开一看，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嫂子这是给我的？”

　　朱臻轻轻点头，“都是今人之作，看着挺有趣儿的，你在家中无事给你读来解闷。”

　　转日清晨，王沐吃过饭在门口拦住了哥哥。
　　她有几个不太认识的字过来请教，王泽一一告诉她，让她今日在家中把这几个字温熟了。
　　晚间王泽检查妹妹功课，一边指点她一边翻看手中绘本。

　　有一节讲的是十二星次各有神兽守护，首领神兽指定下一个首领。上一任首领是寿星，原本指定鹑尾做接任。
　　因鹑尾早逝，寿星寿终正寝之后由大火继任，大火资历浅薄，就有几个神兽不愿意。
　　奈何大火是老首领定下的，众神兽只能服从。

　　其中曾经与寿星守护四方的神兽大梁，尤其不愿服大火，蠢蠢欲动图谋上位。这一节故事，在大火与大梁兵戈相见时戛然而止。
　　在最后一幅图画中，大梁高大健壮的身躯，已然占领大半画面。他从上而下压制大火，气势逼人。

　　故事有趣儿，图画也相当精致，王泽不好夺妹妹所爱，看完这一节就放下了。
　　他想，嫂子嫁到家里五年，似乎是从前段时间开始，他们才真正逐渐认识。短短不到两个月的相熟，将过去几年记忆全部洗刷干净，明明是同一个人，但他几乎想不起来这个人过去的样子。

　　“嫂子以前是什么样子的？”鬼使神差的，王泽问了一句。
　　“啊？”王沐显然不太理解，停下笔茫然抬头，“嫂子一直都是一个样子，不是嫂子的时候我也不认识。”

　　是了，就是这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就是“嫂子”，从头到脚写着顺从两个字，仿佛生来如此。
　　几年的时光，这个家里无人知晓她读书识字，哪怕跟着她走了无数遍布庄的路，两人之间聊的都只有家中事。

　　在一瞬间，王泽突然忘了嫂子叫什么名字，那个总被母亲高声叫嚷出来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院门开合声突然传来，王沐趁此机会丢下笔，“我迎嫂子去。”
　　正是朱臻下工回家的时候，今儿她手里拎着个小坛子，见王沐冲过来慌忙举高，“小心些。”

　　怪异心思像一团雾，被一阵风吹得散了。王泽眼疾手快拎住妹妹脖子，有那么一刻，王沐双脚都是离地的，像个落在坏人手里的小鹌鹑。
　　朱臻将手里的撂在桌上，“这是与我同工的纪织娘送的，说是樱桃酿的，给我一小坛子尝尝。”
　　她在布庄干了几天，十分高兴。一起干活的几个人都很爽利，整天手和嘴都不闲着，时常互相逗闷子到一群人哈哈大笑。

　　王泽从自己屋里找出几个酒杯，这东西从到他手上就没用过，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朱臻道：“等娘回来一起尝尝吧。”

　　柳氏今儿是回家运米面的，侄子王海驾牛车给送来。
　　“阿泽，去给你表哥收拾一床被褥，你表哥住两天。”柳氏进门就吩咐道，“朱臻去买些酒肉，招待客人。”
　　“娘，我想跟嫂子一起去。”王沐见缝插针赶紧说道。
　　“去吧，跟紧你嫂子。”

　　朱臻点头，包了脸带着王沐出门去。姑嫂俩去了街角的小馆子，让掌柜的炒两个菜，酒刚好家中有。
　　晚饭时间街上没什么人，两人没有多做停留，拎着饭菜回家。

　　王泽房门关着，里面隐约有些争执声，像是刻意压低了听不真切。
　　王沐在外面喊了声，“娘，赶紧吃饭吧。”

　　屋里面登时没了声音，一会儿王泽先开门走出来，柳氏和王海紧随其后，三人脸色看起来都不是很好。
　　吃饭时桌上也没人说话，王沐偶尔想说话，一抬头看几个大人阴沉着脸，唯恐一说话就被训斥，也低头抱着碗扒拉饭。
　　到底那坛子酒也没喝上，无人提起。

　　吃过了饭，朱臻在灶台上刷洗锅碗，王泽见到她交代了一声，“我去一趟董先生家。”
　　朱臻点点头，继续做手里的活儿。

　　布庄织娘每上工八日休两日，接下来两天朱臻都在家里。她才知道王泽是去董先生家里告假，这两天会在家温书。

　　柳氏顾及儿子，隔天悄悄找了朱臻，彼时朱臻正在屋里给王沐做衣服，王沐也在一旁跟着学绣花。
　　“三丫头，出去。娘有事找你嫂子。”
　　“好。”
　　王沐没当回事，刚要出门又被叫住，“别跟你哥哥说。”

　　柳氏怕她没事儿做，转悠到儿子屋里。王沐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一声。
　　朱臻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衣裳，问道：“娘，怎么了？”

　　柳氏难得在朱臻面前有些踟蹰，干笑了一声坐下道：“没什么，你也见着你表哥了？”
　　朱臻垂了垂眼，道：“从前在家见过几面，大郎丧礼表哥也帮了忙。”

　　提到王家大郎柳氏越发缓和语气，“王海是个好孩子，踏实肯干是地里的一把好手，只可惜前年没了婆娘……”
　　话说得如此直白，朱臻想不懂也不行，“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郎走得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的。”柳氏抹起眼泪循循善诱，“你年轻总不能一辈子没个男人，娘拿你当闺女，不能让你守一辈子不是？”

　　当年在丧礼上那种窒息感卷土重来，仿佛冰冷的湖水漫过头顶，朱臻暗自运气好一阵子才勉强缓过来。
　　在柳氏眼里，朱臻一直是这个温和样子，约摸是愿意了。想到这儿她又有些不悦，爷们儿才没了几年？说让她改嫁，还真就一点不犹豫，真是错看她了。

　　柳氏收了眼泪，语气渐冷，“王海也不嫌弃你，你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阿泽做了官自然也会提携亲表哥，以后等着你的都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