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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谷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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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燕逆死。
临方跌坐在地,脸上的惶恐表情犹如铁铸一般,似乎永远永远定型在了上面。
寻常人说这么大不敬的话,已经能够让临方听到后为之色变。
裴寂度做了鬼放出狠话,更叫临方惊骇惶恐至极。
她要寻仇,她只管去。
临方不拦着,可是,裴寂度上的是她傅临方的身子。
她用她的身体去杀涌乐皇帝,无论成功或是失败,傅临方恐怕都难逃一死。
死相上,估计不大会好看。
她要涌乐帝死。
只有傅临方和她知道她占据了她的身子,其他人眼里面,分明就是傅临方得了失心疯,胆敢对新君下手。
行刺皇帝不外乎谋逆,傅临方能有几条命?
“裴寂度,你听我说。我们之间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商量余地了吗?你一定要附在我身上来筹谋怎么弄死陛下吗?”
傅临方抓狂,双脚乱蹬,双手乱晃,“裴寂度,为什么被你选中上身的人偏偏是我啊!”
裴寂度抿了抿唇角,终是一言未发。
裴寂度一步一步向傅临方走来。
傅临方欲哭无泪,恨不能马上给裴寂度跪下,疯狂磕头,“你不要上我的身,裴寂度,你不要上我身了,我求求你!”
一个人向一只鬼求情。
如此荒谬的场景,傅临方想都没想过,却在自己身上淋漓尽致地演绎了一番。
“裴寂度……”
傅临方话都还没讲话,便被迫戛然而止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
湛蓝色天空万里无云,洒下温暖和煦的光。
裴寂度附身到傅临方身上,把原主挤了出来。
裴寂度扭了扭脖子,适应这具娇贵的身体。
傅临方化身一抹魂魄,敲击裴寂度也是她自身的后背,“裴寂度,你不要装作没听见!你还我身子,你还我身子!”
奈何敲击的每一下,皆只是像穿越流水一般穿过后背。
裴寂度听见了傅临方呐喊。
但是根本不作理会。
她回到房中,喊来丫鬟翠璋给自己梳妆打扮。
翠璋怯生生地问,今日要梳什么发髻。
裴寂度拉开梳妆台上的一匣子首饰,里头琳琅满目,道:“我今日要出门,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用手指草草地拨了两下金银玉饰。
每一个做工皆上乘,手指弹那么一两下,发出的声音清脆玎玎。
“你一定得将我打扮得雍容华贵,光彩照人。”
傅临方更是慌得不行,她基本上可以断定裴寂度要去做什么了。
她飘到裴寂度的前头,横腰竖在那梳妆台中,“裴寂度,你少发些疯成吗?少去做一些以卵击石的蠢事!”
“不要去行刺陛下,不要去对他做什么蠢事。”
“你是附在我身上,我一个女子的身体帮不了你什么。你去杀他,完全是以卵击石,不可能成功的,你会害死我的!裴寂度,你清醒一点,你就不能从长计议吗?”
翠璋给裴寂度梳头发。
傅临方的长发乌黑如墨,顺滑如锦缎。
翠璋无比艳羡。
她五六岁就随爹娘去田地里头干活。
头发上总是沾着泥土。
一天忙到晚没个洗头的空暇。
几天下来,趁着傍晚有空,自己洗一次。
还等不到头发晾干,她就因为白天的劳碌,一躺到草席上就睡着。
第二天醒过来头发干是干了,但也变得毛毛糙糙。
她回忆在乡间的生活过往,不小心就扯到了临方的头发。
“嘶——”附身在临方身上的寂度吃痛,下意识地龇牙。
翠璋吓得仿佛瞬间断了腿骨,跪了下来。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我不是故意要扯到郡主头发的。郡主饶了我这一回吧,郡主开恩。”
寂度揉揉那块疼痛的头皮,摆摆手,示意翠璋起来。
如果换做往日,翠璋免不了又要被一顿好打。但现在,在临方身体里面的是裴寂度。
裴寂度跟翠璋素无冤仇,犯不着为难她。
“记住,一定要将我打扮得好看些,好看得让人一眼惊艳。”
裴寂度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准确些应该是镜中的傅临方。
傅临方亦是一位美人。
与裴寂度各有各的美法。
裴寂度的姿色秾丽,眼睛大得出奇,却又深邃,像一位走过漫漫黄沙,远道而来的异域美人携带的一枝玫瑰花。
傅临方肤色莹白,面庞小巧,五官清丽。嘴唇小而薄,唇色鲜艳,像盛开的一丛海棠花。
她是夜晚月华笼罩下的一汪清潭潭水。
即使傅临方的模样不差裴寂度分毫,可裴寂度在端详镜子中人的相貌时,仍然感觉到了一丝自惭形秽。
她端详傅临方的面庞,久久不能回神。
傅临方气得跺脚,任她在裴寂度耳边喊得多大声,一个不想听见你说话的人,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好啊,好的很呐。
附在她的身体上,把她挤了出来,还打扮得端庄秀丽,预备去行刺。
届时,裴寂度要是万一真用她身体杀了四伯涌乐帝,消了怨气,潇洒地离开她的身体,那她怎么办?
她自己都不信她说裴寂度寄身在她身体里,杀涌乐帝的是早就死了的裴寂度不是她傅临方。
傅临方心慌得好像浇了层热油。
她知道自己是方魂魄,奈何不了裴寂度什么。
却一次一次地往原身撞去。
但是这次居然成功了。
她的魂魄重新挤进了自己的躯壳里。
代价是她眼睛里瞬间铺天盖地地卷满了黑暗。
临方一点儿意识都没了。
仿佛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刺骨的寒冷冻醒了傅临方。
她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像一根干枯的稻草杆子,烂泥似的糊在了庙里的地上。
她倒在一个没有窗户,连屋顶都破烂得有好几个窟窿的破庙里。
外头大雪纷飞,北风朔朔。
寒冷入侵骨髓,临方却因为病逝沉重,连身子发颤也颤不动了。
她目光呆滞,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
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场景。
一间陈设名贵物件,点满红烛的房间里,身着婚服的贺兰梨洲手执一把短秤,挑起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盖头下的新娘,脸色泛红,含羞着笑了一笑。
她长了一张白皙标致的脸,丹凤眼睛如一张山水画含蓄隽永。
好一张文气漂亮的面孔,含羞的一笑,笑出女子初嫁时的宛妙欣然。
只是……
这张面孔傅临方一看见就忍不住惊愕住了,她不是堂姐姑苏郡主傅绫罗吗?
她怎么好端端地会梦到贺兰梨洲和傅绫罗的洞房花烛夜。
真是莫名其妙。
等一等,傅临方骤然一惊,想到,这不会是裴寂度的回忆吧。
裴寂度流落外乡,一个人在破庙里病重垂危,寂寂等死。正是贺兰梨洲和傅绫罗的洞房花烛之时。
傅临方陡然从这段回忆里逃离出来。
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昨天晚上来过的永平观的后园。
永平观傅临方可太熟悉了。
徐真珠刚出家那一会儿,她天天来找徐真珠不痛快。
裴寂度把控傅临方身体的这段时间里,她居然来了永平观。
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傅临方还没来得及找出答案解惑,就感觉自己被一个人紧紧地拥在怀中。
怀抱的温暖,那样真实地传递到她的身体里,温情地滋养她这一颗起伏剧烈的心脏。
咦?
她确定自己重新回到身体里没错,灵魂和躯壳合二为一了。
但是,抱着她的人是谁?
她刚刚又做了什么,怎么会心跳得像擂鼓?
傅临方伸出了一只胳膊,慢慢将自己从那人的怀抱中抽离出来。
傅临方从他怀里出来,后退了两步。
看清刚刚一直抱着她的人的样貌之后,傅临方既惊讶且愤怒。
是贺兰梨洲。
是裴寂度的丈夫。
抱着她的人居然是他!
贺兰梨洲的眉眼刚毅,鼻子直挺,嘴唇薄而红艳。每一处五官,都像是由妙笔丹青手精心勾画的。
他的两颊残留着几颗从眼眶里流下不久的热泪。
傅临方觉得脸庞发痒,去摸自己的脸,同样摸到一手泪水。
他们两个这是怎么了,裴寂度用她的身子和贺兰梨洲相认,互诉衷肠,哭得天昏地暗,不能自已了?
傅临方心底里瞬间为她递上这个可能。
但是,她根本就不想去想裴寂度和贺兰梨洲都做了什么。
她只介意一件事,或者说是厌恶一件事。
那就是裴寂度用她的身体去见贺兰梨洲。
贺兰梨洲始乱终弃,在裴家出事之后休弃裴寂度转娶姑苏郡主傅绫罗这等行径已经足够让人恶心的了。
傅临方打心眼里瞧不起贺兰梨洲。
她又不小心地身临其境地体会到裴寂度死前的感受。
将自己代入裴寂度这个人,体会贺兰梨洲和傅绫罗的新婚夜她惨死他乡的凄惨。
更是看了贺兰梨洲就反胃。
临方觉得自己像被雷劈的那样。
雷虽然没有打在耳边,巨响没在耳中炸开。
可是,她回魂过来,发觉自己的身子刚刚在容纳贺兰梨洲的虚情假意,顿时五味杂陈。
傅临方一层一层的理清自己的情绪。
首先,她很震惊。
且不谈裴寂度和贺兰梨洲为什么会来永平观会面。
他们是事先约定好的,还是偶然撞见。
令傅临方震惊的是,贺兰梨洲前世都对她做过什么,裴寂度不可能不比她更清楚。
即使这样,她还能跑到永平观里来和贺兰梨洲见面,相拥而泣。
裴寂度这颗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五谷轮回之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