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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次读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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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开始了。
安从狭窄的单人床上爬起来,趿上鞋子预备去瞧他静置了一晚的魔药。这药他筹备了许久,用料繁多程序繁琐,稍有错误就需要推翻重来。为此,他把除了日常需求外所有时间都消耗在这上面了。这是一副很重要的魔药,或许它可以为他带来某个他一直期待的东西……如果制作成功的话。如果。希望没有如果。
他摸索着打开了卧室的门。楼梯间也是一样的昏暗,悬挂在霉迹点点的墙壁上的雕花镜子勾勒出室内陈设模糊的轮廓,隐隐发亮。
安拾起散放在小几上的火柴,微微用力将其擦燃,点亮两根蜡烛后甩手晃熄。他听见关节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轻轻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最近活动越来越僵木了……明黄的烛焰让房间蒙上一层暖晕,也照亮了他嶙峋的脸:瘦削,干瘪,眼洞漆黑,嘴唇紧抿,肌肤苍白,凸起的颧骨下蒙着灰色的阴影。半长不长的头发乱乱地翘着。他默不作声地盯了阵镜中的自己,端起一根蜡烛扭头上楼。
在魔药室门口,安穿上他那脏兮兮的、沾满各色药剂的外套。他擎着蜡烛进屋,借微弱的火光凝视他寄予厚望的魔药。他的小宠物(请允许他这么称呼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它不请自来,但当安发现它会帮忙捕食那些绕着房子飞的小蝇虫后,就喜欢上了,并宽宏大量地允许它在天花板搭一个窝)垂下来,一同凝视着那泛着清新的粉色的坩埚。
“这看起来真不错,是不是?”安嘀嘀咕咕地说,“幼童的眼泪比我想的还有用,我喜欢这个颜色,这让我想起了春天的花。”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新鲜的花了。那些花更多的是装在玻璃瓶里,贴着各种名词和高昂的价格,挤挤挨挨地放在商店的置物架上,它们大多是褐色的,又轻又薄又透,深色的脉络缕缕分明,并且价格不菲。一大袋金币递过去,它们就搬进了他狭窄破旧的药剂柜里。
说到金币……金币?哦,该死的,金币!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明天那该死的房东就要来上门讨租了。这两个月他着魔了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熬药,自然一枚金币都没有赚到——甚至为了购买稀有的魔药材料他又搭进去了不少。他哪里还能再多掏出一枚金币来付该死的房租呢?
他烦躁地打开每一个橱柜门,试图从落满灰尘的瓶罐间搜寻一点闪光。毫无疑问,他失败了。安郁闷地靠在壁炉边,凝视着他的伙伴。
“小斯,伙计,你在我这蹭吃蹭住了那么久,是不是应该表示表示?”
蜘蛛无辜地跟他对视须臾,足肢扒拉下蛛丝,晃晃悠悠地把自己拉回天花板上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种事情不应该为难一只只知道吃虫子的蜘蛛。”
无论如何,魔药将进行到最后一步。只要魔药制作成功,这些糟心的事就不能再困扰他了。安从怀里掏出魔药书,精准地翻到他需要的那一页。好极了,现在他只需要缓慢加热,定时搅拌一下。
安借烛火引燃酒精炉,蓝色的火焰腾腾,坩埚很快逸出一股热气来。
“那么我只需要‘静候佳音’。且看着吧。”
蜘蛛会意地又垂下来,帮忙看顾,免得哪些不长眼的小虫子冲进锅里。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下了楼,回到起居室。床铺还是刚睡起乱糟糟的模样,冰冷、潮湿,咯得人骨头疼。床罩的花边垂到地上,半掩住床板下的风光。安点亮高高的灯台,把被子简单地叠三折堆到床头,又掸了掸床单。这个举动扬起了一阵灰尘。安直起身体避开那阵扬尘,挪了几步,慢腾腾地坐在那张柔软舒适的圈椅上,翻开那本他无意中得到的魔药书。
美好的一天从无所事事又自在由心的消磨时间开始。
安没急着阅读,他仰起脖子靠在椅背柔软的垫枕上,舒缓地吐了口气。他知道……在这个小镇里许多人都觉得“魔女”安过于孤僻了。除了必要的采购和兜售他的药剂外,他几乎不出门。自从这个寡言少语的家伙搬入这个小镇,还没有哪个家伙担保说自己比旁人了解他得更多些。“那是一个怪家伙!”他们这样说。人们总是这样热衷于交际,将它视作日常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将不这么做的人视作怪胎——那又怎样呢。安习惯于独处,在他所认可的安全区窝着,随便厮混时间。若不是迫于生计,他可以像一株榕树一样盘踞在这幢小屋子里,只是安静地待着,无聊了就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生命是如此麻木不仁,他又何苦为难自己去做不喜欢的社交呢。
安垂头,目光在书页间逡巡一阵,找到上次看到的部分,继续读下去。卧室里只有蜡烛偶尔爆开的哔啵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正当他看得入迷时,顶楼的陷阱响起了一阵物体落入特有“砰咚”声。啊,新的材料!老头可算是找着了。他把书塞进怀里,匆匆忙忙地上楼。还没走近,就听到一个童稚的声音正在骂骂咧咧:“哦,这是什么东西!该死,我出不来了!拉我一把,老头!”
另一个声音回到:“不,我不会帮你的,如果被安发现我帮了你,她就再也不会帮我配生发药水了!”
“该死!”
“你自求多福吧!”
事实上,无论你做任何事我都不想再给你配任何药水。安冷冷地在心里嘲讽。你的头皮就是一片板结的土地,没有多余的头发可以在上面生根发芽了。而你一次次的不死心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和魔药。迟早我要结束掉这场脑子发抽的合作。
他走入布置了陷阱的房间,借着月光,他毫不意外地看到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有个稀疏的脑袋缩回去了,紧接着一阵咯吱咯吱声远去,意味着老头已经溜之大吉。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挣扎。她下半边身体陷在猩红浓稠的黏液里,双手胡乱扑腾,身体像个青蛙一样有力地往上抻。
“见鬼的死老头……等我逃出来……还有这个该死的陷阱到底是谁布置的……看我不把他……”
她余光瞥见进门的安,猛地倒吸口气,手慌慌张张捂住嘴,眼里流出恐惧来。
啊,粉色。真是不错的颜色——不过,是个女孩。
他俯下身,干枯的手指灵巧地捏起女孩的脸,强迫她抬起脸。为了看清这位新的来访者,他屈身凑得很近,冰冷的脸庞几乎贴上对方的。安盯着那泛着属于“健康”气息的红晕,“一个新的小朋友。”他挤出笑来,满意地看到那张小脸迅速皱巴巴地缩起来,“是来找姐姐玩的嘛,怎么冒冒失失就进来了呀?真是淘气的小朋友。不过,姐姐最喜欢淘气的孩子了,欢迎、欢迎,大家都在等你和他们一起玩哦。喔,爬到顶楼,一定很不容易吧?饿了吧?姐姐家里有面包喔,你乖乖的,等一等,姐姐这就给你拿来。不·要·逃·走·喔。”
家里然是没有面包拿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事的双方都不会在意到底有没有面包的存在。利用陷阱“捕猎”算是本地居民为数不多的生活调剂品,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这种乐子源源不断。而发现陷阱里的猎物后要留它独自冷静的时间——这是本地一个小小的传统。机灵的猎物会试图逃窜、藏匿,让主人家花费更多的精力搜寻抓获和收拾被折腾得一团糟的狩猎场——也使这件乐事得以有效延长。为这多花费的力气,逃过一次的猎物算是有了“罪行”,可以心安理得地捉走任意施为。虽说如此,他之前捉到的孩子们往往很难把自己从那坨黏液里拔出来——他和老头的合作里特意要求了这一点。他的离开只不过是让那帮拼命嚷嚷的粗鲁孩子们足够的发挥空间,同时也保护了他脆弱的鼓膜。
不过老头这次居然带来一个小女孩……安阖上门,停了一会,愉快地听见门后响起低声的咒骂,粗鲁的用词一咕噜一咕噜地涌出来。还是一个不太文雅的小女孩。这可不是他们当初约定好的“材料”。不知道这老头想打什么主意。该怎么处理她呢?
直接送给后门的邻居好了。不知道它喜不喜欢活泼的。
安进了魔药室,想了想,还是掏出了他惯用来处理“材料”们的昏睡药剂。这孩子壮得跟小牛犊似的——以她响亮的嗓门来看,她应该非常有劲儿,说不定还真能逃脱呢。这么说的话,他倒有些期待了。不过,为了避免她伶俐地闯进一些私人领域,安认为值得给她灌一瓶后马上打包送走。
他顺眼看了看他的魔药。仍是粉色的。咕噜咕噜地沸腾着,中央浮着一层白色的细沫。似乎不太妙……或许他需要投入更多泪水调和。安想到刚刚那张嫌恶的小脸:倘若哭起来也是很丑的吧。小女孩的眼泪可不一定能用。先前的材料他大部分送给了“后门”,剩余了几个,不知道还能不能榨出来。也没到极限,他努力一下应该也可以。
他提溜着药瓶回到顶层。这孩子果然如他设想一般有力气。陷阱下陷着,四周溅落着黏腻的胶质,边缘是一串凌乱的脚印,清晰地指向了它主人的所在。啊,弄得脏兮兮的。安环顾四周,兴味索然:折腾成这样,那孩子肮脏的小脚说不定已经踩遍角角落落。房东看见会大发雷霆的……等他处理完这档子事,还得把这块地儿好好清理一下。
啊,一想到这,就完全提不起劲了。
“怎么不听话呢?真是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啊。偷偷藏起来,是要跟姐姐玩捉迷藏吗?”
他刻意扬声,脚步也踏得重了些,慢慢在房间里绕圈。出于报复心理,他想好好吓这小混蛋一吓。
安估摸着柜子里的情绪差不多酝酿到位,便轻轻走到橱柜门边,侧耳细听。里头“哼哧哼哧”的喘息急促且慌乱。他忍不住偏头无声地笑了笑。好像有点理解大家为什么这么喜欢“围猎”了。
“找到你了。”他猛地拉开柜门,那孩子正蜷缩在柜子的一角,甫一照面就尖叫起来。她看起来恐惧极了,这正是他所期待的惩罚结果。不过——
“喔,该死,闭、闭嘴!”尖利的嚎叫像锥子直扎他的脑袋,要把他的颅骨从耳道贯穿。安手指并起笼住一边的耳朵,另一只手扼住孩子的脖子。七八岁的孩子脖子纤细幼嫩,颌下有细细的汗,颈动脉在掌中汩汩跳动。显然他的威胁并没能让小姑娘萌生任何危机意识,她还是持续地甚至是挑衅地发出高分贝噪音。安用力将这孩子抵在柜壁,咬牙切齿地说:“安静——!”
孩子声音一卡,咕咕地呛了口水。她的唾液滑到安的虎口,冰凉滑腻地往下淌。安心里泛起恶心,想要马上去洗手,又恼恨这脏兮兮的孩子,手中力气不由加大几分。孩子嗬嗬喘息,四肢像水里的蛙一样向四面八方使劲。那颗小小的甲状软骨像一颗困在纤维束缚里的小石子,在手中奋力滚动几下,绷紧了;她的吐息越来越响亮,某个瞬间忽的滞住了。随后小孩的脑袋软软垂下。
安顿了顿。好像用力过猛了……他试图和孩子贴了贴脸以探知对方的生息。女孩的脸紫胀,尚有余温,热热地煨着他的,呼吸几近于无。安摇铃铛一样摇了摇她。一动不动。好像……死了?
安垂下手,手里还掐着这意外丧命的小小生灵,像拖一条萎靡的空麻袋一般走了一段。他有点不确定该怎么处理这个意外。是的,将弃置不用的材料送给后门邻居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小小互惠,但安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要一个没气儿的。生死无常啊。安脑子混混的。十几分钟前她矫健有力地挣出了陷阱,而现在她简直比最虚弱的材料还要没用了。
很快他不需要担心这个了。小孩的尸体像灰烬一样融化在空气里,他突然觉着手感不对,低头去看时已不见尸体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细颈玻璃瓶。是他的昏睡药剂。安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站在魔药室里,正对着他的魔药坩埚。魔药看起来更糟糕了,咕噜咕噜地沸腾着,涌动的水花围住一大片细沫,整体颜色看起来有点灰扑扑的。
他该抓紧时间处理掉陷阱里那错误到来的猎物。安有点焦虑。他觉得自己拖得有点久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检查魔药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他要抓紧时间。抓紧时间。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