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無是先生

38、认知偏差

　　午夜两点过后，雨越下越大，溅在玻璃门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她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玻璃门缓缓打开。一阵风吹过，雨水哗啦啦被带进屋里来。

　　她觉得脸上有些痒，拿手挥了挥。

　　可这只蚊子比想象中更死皮赖脸，在她枕头周围转悠了很久都赶不走。她不耐烦地捧住脸，用来抵挡入侵者的攻击。

　　等等，湿的？

　　她猛地睁开眼，借着夜光，只见窗帘在风中飞扬，玻璃门开开合合，大雨像破了闸似的往里倒水。

　　她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关门。

　　她才刚穿好一只拖鞋，身后清脆地“梆”一声。她转过头，玻璃门撞在墙上，金属框上的门闩把粉墙磕出一个凹坑。

　　她没来得及穿另一只鞋，就小跑着赶到门边。

　　雨水毫不留情地溅在她身上，她抓紧门闩，迎着大风，用力把玻璃门合紧，锁上。

　　她松了口气，心想这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她捏捏肩膀，这才发现胸前竟然全湿透了。

　　烦死了！

　　她皱皱眉头，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衣帽间挪动。

　　嗯？

　　她踢到一个东西，软软的。

　　她低头，定睛一看，是个包。

　　这个包是她在医院醒来那天拎的。

　　她单手拎起一根手带，转了一圈，确实是同一个包。

　　一定是保姆清洁完忘记放回原位了。

　　她也没有多想，摇摇荡荡拎着包往衣帽间走。突然，包里翻出一件衣服。

　　她捡起来刚看了一眼，立即往远处丢出去。

　　黑暗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准准接住衣服。

　　她瞪大了眼，连连后退，猝不及防摔在大床上。

　　“谁！”

　　那个身影渐渐从幽深处飘出来，像无脚的鬼，没有半点声响。

　　她还没来得及拉上窗帘，浓墨般的夜色透过雨渍斑斑的玻璃，给房间暗角投进一束蓝得发黑的光。

　　粉白墙面映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是我。”

　　“啪”他按下开光，水晶灯亮起。

　　她眉头一蹙，光像盆水泼过来一样，刺得她睁不开眼。

　　“艾婴骅！”

　　听那人喊了自己的名字，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东西。

　　原来是蒋昊南。

　　她看了一眼玻璃门，大惊道：“你私闯民宅啊？”

　　蒋昊南走过来，在宋世茉床边坐下，“也不全是。他们家保姆给我开的门。”

　　什么“阿姨开的门”？胡说八道！她心想，阿姨要是这么糊涂，随便一个人都能进来的话，郑宋两家早被偷光了！

　　蒋昊南的手段，她算是见识过了。

　　真是“老奸巨猾”！

　　她颇感不快，一脚踢开蒋昊南的屁股，“你弄脏我床了！”

　　他一刺溜站起来，“有没搞错？坐一下都不让吗？早知道就不帮你了？”

　　“你帮我什么了？实验楼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还没等她讲完，蒋昊南丢来一件绯白相间的衣服，直接盖住她整个头。

　　“什么东西！你、蒋昊南！你混蛋！”

　　她被蒙着脑袋，拼命挣扎。可那件衣服好像麻袋一样，捆住她脖颈，想要置她于死地似的，无论她怎么扯都扯不掉。

　　刺鼻的药水味从纤维中散发出来，混着熟悉的铁锈味，灌进她鼻腔。

　　她突然不再挣扎，静静地嗅着从衣服飘出来的气味，让思绪织进纤维中。

　　她认得，这是宋清远衬衫上的味道。

　　蒋昊南猛地揭开外套，“还以为你闷死了呢。”

　　她定睛一看，是件西装。

　　面料舒适，剪裁笔挺，是宋清远一贯的风格。但这件衣服原来应该是白色的，是染上其他的液体后才变成现在的绯色。

　　他的衣服怎么会在这里？

　　她抬眸，视线对上蒋昊南的眼睛。他的眼神似笑非笑，颇为得意。

　　“是不是你？”她冷冷地问。

　　蒋昊南抱着手，走到沙发边坐下，“艾婴骅，我好像高估你了，你并没有我想象中聪明。”

　　聪明人会答非所问？不，他们是故意的。

　　“二十六楼的男人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蒋昊南翘起二郎腿，“不是我。”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说道：“是你。”

　　她不明白。

　　他的手指旋而转向地上的包，“宋清远的外套一直在你包包里，你竟然都没发觉！”

　　“我包包？”

　　她望向倒扣在地上的包，陷入沉思。

　　第二次从病房里醒来之后，她就再也没碰过这个包了。

　　如果有人偷偷把宋清远的衣服塞进去，也只有这个家里的人才有机会。

　　“你知道这是他的衣服？”

　　他放下脚，身体微微前倾，“我不仅知道这件衣服是宋清远的，我还知道你怀疑他。”

　　怀疑？她心里一震。

　　蒋昊南知道得也太多了！

　　“你凭什么搜宋世茉的房间！”

　　他淡淡应道：“我要是不搜，这件衣服要藏到什么时候？”

　　她端坐身子，严肃道：“所以，你也知道Aurora医院的二十六楼？”

　　蒋昊南往后躺在靠背上，“ 那是Aurora集团的秘密基地。不久前，他们和宋氏药业成立了一个实验项目，因为还没对外公布，所以二十六楼也没对他们本院医生公开。不过，据我所知，项目参与者才能自由出入。”

　　听到“实验”二字，她想起那天在二十六楼看到的血玻璃，还有那个房间里的尖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犹豫再三，缓缓道出：“其实……那天我在二十六楼见过郑老和我自己。”

　　蒋昊南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蒋昊南长了一口气，静静说道：“在这里，怪事见得还少吗？”

　　她从床上下来，“除了我们，那里还有其他人。玻璃上都是血，我看不见屋里发生了什么？总之，一片混乱。”

　　“你见到宋清远了？”

　　她摇摇头，“我只听见他和一个女人说话。”

　　“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不知道。但他们在谈‘实验’。宋清远说，如果再失败，就要把他们都处理掉。你说，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蒋昊南说：“我猜，他们可能涉及非法监禁，然后在这些人身上做活体实验。”

　　她在蒋昊南身边坐下，“活体实验？疯了吗！那宋清远连郑老都不放过吗？”

　　“这很难说。”蒋昊南看了她一眼，把头扭回来，“有没有可能，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

　　“你这话什么意思？昨晚是你让我去实验楼找宋世茉的，现在又说她的消失和她爸有关系？”

　　蒋昊南思索片刻，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她在玻璃屋里说，自己老是梦见宋世茉？”

　　她点点头。

　　“我怀疑，这个实验对你们大脑进行了干预操作，导致你的意识认为自己是艾婴骅 ，其实你是宋世茉。”

　　蒋昊南语气严肃，但她觉得这个解释听起来实在荒谬。

　　“你的意思是，我本来就是宋世茉？是因为Aurora医院的秘密实验，让这个身体有了艾婴骅的意识？”

　　蒋昊南的脑袋埋得很低，沉着嗓音说道：“完全一百分理解。”

　　“啪！”

　　她拍案而起，“你放狗屁！蒋昊南，你要是想撇清昨晚的事，不用编这种话搪塞我！”

　　他冷笑一声，“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挺快。”

　　她指着蒋昊南的鼻子，忿忿道：“别在那儿冷言冷语的！我告诉你，从醒来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一直都是艾婴骅。除了身体，我所有的想法、记忆、情感都是艾婴骅一个人的。你说的什么干预操作，简直危言耸听！”

　　在成为宋世茉的时间里，她没有任何这个人以前的记忆。所以，事情怎么可能像蒋昊南说的那样？

　　她咚地坐到沙发上，心头闷着一口气。

　　蒋昊南似乎并不在乎她到底信不信，只徐徐说道：“可是你知道的，宋清远隐瞒了很多事。他也不想别人知道，他用自己的女儿做实验。”

　　她清楚，宋清远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爱宋世茉。蒋昊南这句话，倒是合情合理。

　　但……

　　“行，证据呢？“她两手交叉，“你一个死而复生的人，然后莫名其妙跑到我面前，跟我说这个说那个。比起你，我更信我自己！所以，请你拿出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蒋昊南笑道：“我不叫你宋世茉，是因为艾婴骅的意识已经完全吞噬了你本身。而真正的艾婴骅现在只是个没有过去的躯壳，并且会渐渐忘记所有的记忆。包括她怎么来这儿以及一直想回去的念头，她会全部不记得。然后，永远留在这儿，活成新的艾婴骅。”

　　说完，他起身朝房门走去，却在门前突然停下，“对了，你要的证据就在那件白色西装上，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雨珠打在玻璃门上，水渍斑斑。

　　她无力地倚着床梁坐在地上，手里拎着一副变了形的银色金属眼镜，散发出淡淡的药水和血味。

　　那个晚上，她本来好心劝架，谁知道会那么倒霉白挨了郑宇一拳。螺丝松了，镜腿就变得摇摇晃晃。原本想着感恩节那个周末应该没什么作业，可以有时间去眼镜店修理，就一直将就戴了。

　　她摸着劈叉的镜腿，神思恍惚，食指在丢了镜片的框里不停画圈。

　　事发之后，她第一次见艾婴骅，对方不认得宋世茉的脸。当时，艾婴骅还戴着这副眼镜。第二次见面，是昨天在生物园温室。艾婴骅认出宋世茉了，但脸上没有眼镜。

　　中间隔了一个多星期，她的眼镜是这段时间丢的吗？

　　可也说不通，眼镜在宋清远的西装口袋里啊。

　　她确定，自己之前根本不认识宋世茉她爸，更不会有接触的机会。

　　难道真像蒋昊南说的，是那个神秘实验操控了两人的大脑？

　　她抬起头，看向玻璃中的宋世茉。

　　“你到底是谁？”

　　雨声渐息，浸洗了一夜的天，斑驳着几缕幽光。

　　她打开房门，想追回蒋昊南。突然有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想通了？”

　　她猛地转过身，看见蒋昊南靠在宋世茉房门边的墙上。

　　蒋昊南的脸阴在漆黑里，他往前走一步，才照到屋里的灯光。

　　“你怎么还没走！”

　　蒋昊南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正闷闷不乐时，楼下传来声音。

　　“茉茉小姐？茉茉小姐是你吗？”

　　糟了，要是被保姆看见蒋昊南在这儿，还不得炸开了锅？

　　保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得已之下，她扯着蒋昊南的袖子把他拉进屋里。

　　保姆刚到三楼外，她已经把门锁上了。

　　她叹了口气，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门外响起敲门声。

　　“茉茉小姐，你怎么了？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和别人说话，是不是小宇回来了？”

　　她贴在门后，打发保姆说；“没事，阿姨，你听错了。我只是失眠。”她假装打了个哈欠，“不过现在我困了。阿姨，我去睡了，早上不用叫我了。”

　　“行，那我不打扰你了。快去睡吧。”

　　她在门边守了很久，确定保姆走了之后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她对蒋昊南说：“要是阿姨报警，我可不帮你说话！”

　　“放心，我进得来，也走得了。”

　　“蒋昊南，这又不是你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蒋昊南走到沙发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我可没这么说哦。”

　　她瞥了蒋昊南一眼，“你既然想搜宋世茉的房间，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告诉我，非要支我去实验楼？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被警察抓了！”

　　蒋昊南轻飘飘“哦”了一声。

　　见到对方这样不屑一顾的态度，她火更大了。

　　“大哥，是你说实验楼可以找到宋世茉，我才硬着头皮上。被当作是做贼心虚销毁证据也就算了，我碰上了警察啊！要不是郑宇，我现在早被抓了！”

　　“你不是在这儿好好的嘛。”

　　她故意推开蒋昊南的腿走过去，在旁边坐下。

　　“行，实验楼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了。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医院二十六楼。你别告诉我，我还要去闯那个秘密实验室？”

　　蒋昊南撇过脑袋，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