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魔龙决定沉眠》三七深海

3、第 3 章

　　她将手搭在老人的手心，与此同时，她的面容已渐渐变老。

　　“我想你会更喜欢我这样。”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我在渐渐老去，但我还是更喜欢看到你年轻的样子——你本就应该永远年轻。”

　　她没有说话，接着从不知道何处掏出来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又是什么？”

　　两只布满皱纹的手相握在一起，老人弯着眼睛问道。

　　她诚实地回答：“人鱼的珠子。”

　　老人将这颗珠子拿在手中，透过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观察这枚珠子，然后重新放在她手中。

　　她如实回答：“这是我为你找来的。”

　　“我知道。”老人眯起眼再次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尽管他已经十分老了，但他的牙口依然很好，如果不这么样，他应该如何叮嘱他的妻子刷牙呢？

　　她抬头注视着老人的脸，无比认真。

　　即使时间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条一条沟壑，但透过时光的影子，仍能看到他年轻时英俊样子，并不像常见的老年人一样头发稀疏，他的头发仍然茂密，但已经变得花白，如琥珀的眼中仿佛蒙着一层雾蒙蒙的东西。

　　“咳咳、咳咳咳。”

　　老人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不自觉的握紧了她的手。

　　她反握住老人的手，并快速来到他身后，为他顺着气。

　　“冬天已经过去了，你会好起来的。”她低声说道。

　　老人笑了笑，“我已经活了很久了，大概有——”

　　“135岁。”她回答。

　　“对于人类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年龄了，长到足够见到孙子抱上孙子，抱歉，我们人类总是喜欢这么说。”

　　她没有说话，只是重复：“冬天已经过去了，你会变得好起来的。”

　　老人再次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没有一丝云翳。

　　“你应该有所察觉吧，即使春天来了，我也——”

　　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她暴躁地打断：“闭嘴，当时说好了，一切都听我的！”

　　老人乖乖的闭上嘴，并做出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意识到了她的语气有些过火，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温柔一些。

　　“我并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

　　她想什么呢？

　　没等她得到这个答案，小屋的门又重新被敲响。

　　“笃笃笃。”

　　她拉着老人的手，低声说道：“你在这里安静的坐着。”

　　说完她便转身走到了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不过一会儿，她又从门外走了进来。

　　“冬天已经过去了，你会好起来的。”她第三次重复这句话，然后将晶莹的珠子递给他，“这是人鱼的海珠，传闻中可以治愈一切疾病。”

　　老人挑了一下眉毛，隐约透露出年轻时的模样，“可我并没有生病，我只是、我只是太老了。”

　　他几乎是艰难的从牙缝中咬出这几个字。

　　可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可以续命的东西，她深知这一点。

　　“你还可以活很久，东边森林里拥有会巫术的萨满，他一定有什么办法，如果连他都找不出方法，我们也可以去寻找西方的女巫，如果连他们也没有办法，还有东方的阴阳师，还有北方的守护灵……”她暴躁的吐出一连串话语，最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我们一定有办法。”她重复。

　　年迈的龙骑士笑了笑，晃了晃水壶中的水，为自己倒了最后一杯热茶。

　　“你知道吗，我曾经生活的东大陆，人类的平均寿命只有70岁，而我现在几乎拥有了他们的两倍。”

　　她冷静地回答：“因为他们饱受天灾与疾病，所以平均寿命都很短。”

　　龙骑士笑了起来，摸了摸眼前这位有些倔强的老太太的脑袋，“可生命总是会凋零的，帮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一定的时间，土地并会召唤他们。”

　　她沉默了一会儿，金色的非人的眼睛闪过锐利的光芒：“我可以阻断召唤。”

　　龙骑士再次笑起来，他笑着笑着，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他伸出手，几乎没有用力便轻而易举的将她揽在了怀中，“我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

　　她一伸手，便将老人的嘴捂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但这次，老人却将她的手缓缓扯了下来。

　　“不死鸟的尾羽、拉娜兰特海龟第二次褪的壳、不老泉的泉水、精灵的生命之果……”

　　老人如数家珍一样，报出这些年来她寻找到的珍贵材料。

　　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这些年来，你为我找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金黄色的眼珠瞪了他一眼，“你说过的，你我之间不应该道谢。”

　　龙骑士再次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将沙发套换洗干净了，要坐一会儿吗？”

　　她点了点头，将龙骑士搀扶着，与他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木质的小桌上摆放着一个花瓶，花瓶中插满了还带着露珠的，未盛开的鲜花。

　　“你想看这些鲜花盛开吗？”她问。

　　还没等龙骑士回答，她便伸出手向鲜花的方向点了点。

　　下一秒，这些含苞待放的鲜花尽数盛开。

　　“喜欢吗？”她问。

　　龙骑士点头回答：“我很喜欢。”

　　像往常一样，龙骑士轻轻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一深一浅地呼吸。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但这在她起身之前，老人便已经站了起来。

　　在那几秒，她甚至没有赶上老人的脚步。

　　她慌忙地想要拦住老人，但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近，老人还是抢先一步打开了门。

　　黑沉沉的雾气从门外漫进来，老人面色平静的看着门外的人，并向他让出了一条路，颇有礼貌的问：“要进来坐坐吗。”

　　那人点了点头，然后无言的走进了小屋。

　　“很抱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招待你，不过可以麻烦你先等一会儿吗？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老人对那位客人这样说。

　　那人沉默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东西靠在墙边，安静的坐在背对沙发的座椅上。

　　老人重新坐到了沙发上，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我爱你。”龙骑士忽然说道。

　　头顶传来她平稳的声音，如过往的几十年一样，“我知道。”

　　老人嘴角弯了弯，他知道他无法得到他渴望的答案。

　　龙骑士又问：“你会记住我吗？”

　　她沉思了一会儿：“或许会，又或许不会。”

　　龙骑士无奈地扬起嘴角，他就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

　　龙骑士不厌其烦的重复这句话，而她也耐心的回答了每一句。

　　“我知道。”

　　龙骑士最终抬起手，拾起一缕她落在肩上，乱糟糟的红发，最后庄重地轻轻落下一吻，重复那句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我爱你。”

　　“我知道。”她的回答依旧。

　　老人勾起了嘴角，第二次问出那个问题：“你会记得我吗？”

　　“或许吧。”

　　这一次，她给出了不同的答案，然后趁老人不注意，恶狠狠地瞪了客人一眼。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龙骑士再次笑了起来，淡色的眼睛宛如落入湖中闪闪发光的星辰，让她一时恍惚。

　　“不要对客人这么无礼。”龙骑士叮嘱。

　　她小幅度点了点头，算是不情不愿的答应。

　　看着她一脸别扭的样子，龙骑士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很累，于是他轻颤着握紧了她的手。

　　感受到她更加用力的反握回来，龙骑士高高扬起了嘴角。

　　眼皮变得沉重起来，龙骑士转头，睁大眼睛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次，她清楚的看到金黄色静谧的湖泊中她如火焰一样的倒影，有些迷茫，又有些无助。

　　下一刻，年迈的龙骑士忽然松开手，用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胳膊，生怕被她抛弃——就如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所做的那样。

　　然后，龙骑士轻轻胶脑袋靠在她的肩上，贪婪着嗅着她身上青草的气息，安静地闭上了眼，紧紧环抱着她胳膊的双臂也渐渐松开，最终与她的手交握在一起。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坐在靠椅上的客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多谢款待。”

　　——尽管他没有享用到茶水或是糕点。

　　她没有说话，她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就是无视这位客人的存在，至于将她送出门——想都别想。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转过没有皮肉的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只有骨骼的脚掌与地面碰撞时发出奇异的响声，他拾起靠在墙上的漆黑的镰刀，迈着沉重的脚步，伴随着黑烟，一步一步走出了木门，最后又关上了门，仿佛没有来过。

　　——死神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于是离开了。

　　挂在墙壁上的挂钟的秒针一点一点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回荡在寂静冰冷的小屋中。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握着龙骑士的手，如同一座雕像。

　　龙骑士静静的靠在她的肩上，嘴角挂着永恒的幸福的微笑。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颈边再也感受不到温热的呼吸，那双手也渐渐变得冰冷，她用力握住那双手，试图将他们变得温暖。

　　——但是她失败了。

　　——她的龙骑士陷入了永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