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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疑心 ...
他当机立断,一手弹出道气劲去封远处那人的口,一刀反削离得最近的一个。心里那团窝了许久的怒恨无处发泄,便全都用在了那一刀上。
两个头目措手不及,一个被短暂噤了声,另一个仓促提起兵器格挡,却被一道雪亮的刀光从头劈成两片。
几乎是在同时,劲风自谢重珩身后唰然而下。他往前一跃闯进迸溅的血雨中,闷哼一声。那仅存的幽影头目终于冲破禁制,开声嘶吼:“来人!血食在此!”
几个字的工夫,二人已交手数招。其实哪怕他仍无法出声,营帐中的动静已足够引来外面的幽影围攻。
宽大的营帐立时被撕碎踏平,众幽影咆哮着冲进去,刚好看见一颗头颅滴溜溜迎面飞来,砸在其中一人怀里。
原本杀气腾腾的人群霎时顿住。
帐中倒着一具无头尸并两片人,只剩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凡人青年还站着。
那人一身深色紧衣窄袖,看不出血色,却浑身浸润着潮湿黏腻的血腥气。一部分已四散成灰色的阴鬼怨念,烟雾般缭绕四周,衬着那张沾染了些殷红痕迹的英俊面容,格外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修罗鬼王。
他眉眼浓重,容色平静,正侧首望向他们,须臾,微微一笑,十分客气地道:“诸位有什么要说的?”
浓郁的生机散发四溢,勾得他们吞着口水,眼露贪婪饥渴的绿光,头发丝儿都叫嚣着想要扑上去吃肉喝血。
眼前显然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血食,却无人敢擅动分毫。众人面面相觑,看看某幽影捧着的头颅,又齐刷刷转到那人掌中犹在滴血的利刃。
——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大伙一齐上,定能一举拿下他,享用一口。
——有道理,但是谁先上去送死呢?
片刻死寂般的沉默后,所有人伏身跪拜,理所当然地认了他做新的头目。
谢重珩面色有些苍白,神色却毫无异样,从容令他们原地待命,暗中简单运转了一下止血的法诀,又不慌不忙地擦尽碎空刀上的血迹,方才返回第一处营帐。
墨漆懒散靠坐在帐中唯一一把交椅上,单手支着头,像是正在等他。前任头目异常高大的尸体已经有部分血肉化为阴气怨念消散,连同那柄特制陌刀一起都摆在营帐里。
那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的人盯着他,一双碧绿狐狸眼幽深如古井,打量了他一回,拖着嗓音道:“你受伤了,还要挺到什么时候?我先替你处理一下。”
那些血并不全是对手的。跟第一个人交手时谢重珩就受了内伤,未及暂歇又接连力战两人,被人从背后全力袭击那一下根本无法完全避开,只得硬受着。
所幸只是劲风之末,饶是如此,他也伤得不轻。只是他不能让幽影们看出端倪,否则必然立时被那些生性凶残又贪婪于生机的鬼物撕碎分吃了。
后背彷如仍在被刀劈一般,血肉和内脏都似被绞碎。谢重珩额上已冷汗涔涔,咽下一口血沫,冷淡道:“在下心里有数,不劳阁下费心。”
此人来历神秘,行止妖孽,即使是千年后的谢七也不知其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动机不明地跟着他,数次坑他,甚至在紧要关头将他推出去惊动敌人。他若还能信任他,那才是真傻了。
墨漆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顿,才起身缓步行到他身边,幽幽道:“实不相瞒,我自幼身有痼疾,不便随意与人动手,否则容易血气震荡,颠狂错乱而死,不得已才赖着你。”
“之前不说,是怕你嫌我累赘。未提前言明就将你推出去,是我的不是,但我实在是觉得那是个绝佳的出手机会,错过就再难得了。”
他靠近一步,言辞恳切:“如今你我结了血盟,性命相连,我若害你就是害我自己,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我。”
谢重珩冷着脸没吭声。他岂能不知道人心险恶,又接连被此人坑骗,哪里还会轻易上当。
但他毕竟太年轻,阅历尚浅,又天生不长于阴谋诡计。兼且他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推己及人,难免下意识认为一个男人示弱是十分严重的事,尤其还是对另一个男人示弱,非万不得已绝不可为。
见这明明比他高、也许还比他年长的人如此放低身段,自揭伤疤向他解释,谢重珩多少生出一丝不忍。何况确如那人所言,纵然没将他推出,他也会主动现身,一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太过严苛。
僵持片刻,他终是放缓了神色,只道:“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世家教养森严,他没有在人前衣衫不整、袒露身体的习惯,而况是个疑点重重的外人。
就这么一耽误的工夫,眩晕感潮水般阵阵上涌,也不知是最后那幽影头目使了什么阴毒功法,还是内伤太重。
心知不能再拖下去,谢重珩迅速从乌金手环中拿出伤药。察觉墨漆还在帐中不知回避,他再度沉下脸,不妨动作间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瞬间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
许是错觉,恍惚一抹温润细腻之物拂过后颈,生平第二次,他竟就这么直挺挺地晕倒了。
最后一丝意识中,他似乎跌进了谁的臂弯里,有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伤在后背,你怎么自己来?”
扔破烂似的随意将人扔在桌上,墨漆眼底终于显出些近乎疯狂的贪婪渴求,又混杂着毫不掩饰的浓烈厌憎。
他森然看了会,喉头一滚,像是强行忍下了某种冲动,方才慢吞吞道:“以为我想帮你不成?换成凤曦,你怕是求之不得吧?”
裂开的衣袍下,伤口从右肩划至左腰,几乎斜贯整个背部,血肉往两侧翻卷出指宽的豁口。墨漆挑了瓶效果极佳,但用起来比辣椒盐水更霸道的猛药,直接就往上倒。
受伤到现在连眉头都未皱过的人当即嘶声惨号,腰身蓦地僵挺,上半身都硬生生支起来,成了一张绷紧欲断的弓,又突然卸力重重砸下,再重新绷紧。
他无意识地反复这两个动作,浑身肌肉抽搐不止,不断凸显出流畅精悍的线条,濒死的鱼一般胡乱挣扎,很快就被酷刑折磨得出气多进气少,却仍没有醒。
墨漆温柔但是恶劣地微笑着,细细欣赏这幅暴虐残忍的美景。
待谢重珩睁眼,已经身在某个居所中,伤口不知是谁、怎么处理的,内外伤居然都已好了大半。墨漆不在,只有一个少女模样的幽影女侍。
落在这些天性冷酷奸诈又极度渴望血食的鬼邪手上,竟没有被趁机分着吃了,倒实在是出乎意料。看来他那盟友非但绝不跟柔弱沾边,反倒手段高超。那番痼疾的言论,不必说,也纯是诓他。
果然是一当接一当,当当不一样。
冷笑一声,谢重珩起身倚靠着床头,问过女侍才知道,此前被他抹了脖子的那异常高大的幽影竟不是寻常头目,而是统领周围大片区域、好几个大型部落的地头蛇,十二峰之一的句芒峰下属七镇中,天璇镇的镇主。
难怪他杀了那头目时其余幽影噤若寒蝉,完全没有向另外两队通风报信的意思。合着他挨这一下纯属多余,平白多遭了一番罪。
这座陈旧灰败的宅子正是天璇镇主府,谢重珩在这里都已昏睡了三天。
前镇主已经化成一架枯骨,连同他的陌刀一起,用一张破旧草席裹着摆在房间里。他过去聚起修为,细细查探了一遍,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
幽影的修为受枯骨残留功法和聚成血肉的阴气怨念浓烈程度影响。这具枯骨中明显有谢氏传承的痕迹,必然跟灵尘旁系有莫大关系。
大昭历法,一年为十个月,外界一月,往生域一年。按这里的时间算,枯骨死去不超过一千年,也就是外面一百年。
按大昭王朝规制,平民尚可随意,但以六大族为首的高门世家,未奉诏令擅入往生域是不赦的死罪。谢重珩从未听说谢氏近几代有谁曾派人进过,或者有家臣家将私闯其中。
那这枯骨原主是怎么出现在此地的?难道掌执或族长竟敢罔顾律令,秘密派心腹潜入其中?冒这种风险的目的又在哪里?
刀上没有谢氏恶狰啸月的家徽,应该只是个心腹下属,而非真正的谢氏子弟。谢重珩不动声色地将枯骨和陌刀收进手环中,问幽影:“跟我一起来的人呢?”
女侍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似有所感,抬首一瞥。
窗外有个不大的湖,湖中遍植红叶莲,是周围水墨般的景致中少有的秾艳之色。一条简陋而曲折的木栈道穿湖而过,直通谢重珩如今的居所。
晦暗阴沉的阴风鬼气让一切都显出几分不真切之感。那道瘦削的身影缓步穿过栈道,皓雪长发似垂落的醉流仙锦般柔光流转,微微荡漾,素白袍袖拂过摇曳的朱红莲叶,彷如踏着血海,迤逦而来。
安静时如仙人般的风姿,却偏偏生了张颠倒众生的面容,顾盼行止之间,透着天生的风流魅态。
像是蛊|惑人心的妖孽,像是嗜血残忍的艳|鬼。
恍惚中,那身影仿佛化成了另一个人,含笑温柔唤他:“小七。”然后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脏,干净利落。
凤曦,他前世的师尊,整个往生域真正的主宰,神明。
谢重珩猛地阖眼再睁开,却见墨漆已经靠在窗外,碧色狐狸眼瞧着他,仍是懒散拖长的腔调:“醒了?我出去散了个步,听到两个不太好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他心不在焉地反问:“什么?”
墨漆懒洋洋地道:“一个是,此处离句芒峰不算特别远,据说峰主会不定时亲自下来巡视下属七镇中的一些,而且……”
于这两个在生死薄上挂了血食之名,兼且被蚀骨期困在此处无法逃脱的凡人而言,确实不是个好消息。
虽说各个小势力之间除了打架争地盘交易货物外不怎么往来,下面的幽影一般也不敢去向别的势力告密,天璇镇暗中换了镇主的事一时半会未必会泄露,但一旦被外人发现,必然立时爆发大的纷乱。
要么将其余所有头目格杀当场,吞并他们的势力和地盘,要么,被十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围攻至死,没有第三条路。
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会是什么时候,也许就在这几日,也许会过三年五年。
“而且,”墨漆一顿,眼中终于难以克制地露出点看好戏的玩味,微微弯起唇角,“会按年召各镇主轮流入峰……侍寝。你待如何?”
谢重珩并不答话,只安静地审视了他许久,明澈杏眼中没什么情绪,终于也慢慢地道:“自初见时起,我就有个问题想请教。”
“你对这里的了解,远超我所知道的任何先贤宿儒、传世典籍。”
初见时墨漆对往生域结界的讲述,对幻境客栈和伪装成登记薄、实为索取血食的介质的熟悉,知晓最外围有号称十二峰的十二支势力,大概率根本不是从幽影口中听来的蚀骨期……
桩桩件件,堪称了如指掌,甚至比曾在其中生活十几年的谢七都知道得更多,又能在他昏迷的时候轻易镇住整个天璇镇的场子,如何不令他起疑?
他声嗓更缓,更平静:“但据我所知,整个大昭历史上,从未有人活着从这里出去过。不要说擅入的平民,纵然大昭圣祖开立本朝后,曾与六族精锐联手征伐往生域,依然是全军覆没,无一幸存。”
“所以,你是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的?”
往生域中上对下处于绝对压制地位不假,但幽影因没有繁衍之说,向来对交|合之事兴致缺缺。如句芒峰主这般热衷于临幸下属的事,更向来是上下之间的机密,以防别有用心者借机动什么手脚。
若是外出随便打听就能得到这些消息,各个大小势力之间就不剩下多少秘密可言了。
鬼域中步步危机,前路未卜。作为盟友,将来也许要合作若干年,若是不能足够令人信任,还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总好过关键时刻遭人背后捅刀子。
墨漆神色不变,眼中连一丝不自然都没有,仍是拖着声调道:“我早年曾机缘巧合得到过一册秘本,上面详细记载了许多关于这里的事。种种离奇怪诞,令人惊骇,更像是民间志怪话本。”
“至于真假,一直也无从验证。如今有幸进来,倒是可以沾你的光,一一证实过。”
谢重珩追问:“什么秘本?从哪得到的?”
镇主,好像是个地方土财主,但此镇非彼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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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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