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3、疑云重重 ...
-
对于他的鬼话,谢烁木着脸皮选择了相信。哪怕他亲生儿子都有三个了,断不可能听不出来那是什么动静,此时也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细想,猫子舔人到底能不能舔出滋滋水声。
大略将这两天的事情告知完毕,他问道:“掌执的事,贤侄怎么看?”
将声嗓压得极低,谢烁又补充一句:“眼线报说,十四那天天没亮,昭明帝就大发雷霆,杖毙了身边伺候的几人,不知是不是跟这消息有关。”
他没说得十分清楚,但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宫里传出来的。
帅帐遭袭、谢煜垂危的事,谢重珩刚醒就听幽影说过。然而他师尊至今没有露面,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忧急比所有人都深重。
但他没有去想那些跟真正的凤曦安危有关的任何念头。
沉默片刻,谢重珩虚弱道:“我也不知道我伯父目前如何,但如今局面对昭明帝更为不利,成了他最不想看到的样子,很可能他也认为这是我伯父的破局之招。”
“他的人若是得手,他虽不能借此对付谢氏,却也能除掉一个心腹大患。若是不能得手,就像叔父从前分析的,单凭胜到什么程度就能做许多文章,成为他对谢氏下手的由头。”
“但我伯父这一伤,却让昭明帝两头打算都面临落空的威胁。只要谢氏府的人能接到我伯父,”
顿了顿,谢重珩想起前往接应的那三人,心里蓦然一沉,几番斟酌,终是没往最坏的方向说:“他就很难再有补刀的机会。且,后面的战事与谢氏再无任何关系。”
“纵然他后续还有什么绝妙的相关阴招,想借此给我们安个什么罪名,一应都被破了个干净。”
一番话断断续续,说得艰难又缓慢。但见他头脑尚算清晰,情绪也还冷静,并不慌乱,果是承得起继任掌执的身份,担得了事,谢烁吊着的心忽然就放下了不少。
谢氏子弟眼下除了做好各自分内的事,旁的都无能为力。但在忧急和镇定之间彷徨不决时,哪怕只是多一个人能表现得沉稳,也能让自己更加偏向好的一面,相信谢煜不会有事的可能性更大,有信心度过此劫。
谢烁颔首道:“确然,往好了想,也许掌执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昭明帝未必不会想到这一层。但此举着实太过冒险,无论最后能不能逃出生天,都必须先将自己置于万死之地。”
“何况,中间变数太大,不可控之事太多。哪怕只是差之毫厘,也……所以这本该是所有对策中,最不可能的一条。”
“昭明帝只怕根本不敢相信,掌执为了彻底将自己摘出去,竟会狠到行这种险招。一早上就肝火大旺,显然也是为此。”
方才不过多说了几句,谢重珩喘息更急,只觉头晕目眩,疲累得只想就此睡过去。大概是瞧着他只顾着搭理旁人,“凤曦”十分不满,索性半趴在他身上,手脚并用,缠得他连手都动不了。
他定定看着,心上一痛,却强迫自己什么也别去想,只下意识地揽着他,安抚般拍了拍。谁想那妖孽得寸进尺的做派跟真正的凤曦一脉相承,当下腾出手,兴高采烈地就要去玩他脑袋。
谢重珩奋力避开伸过来的魔爪,可那指尖只是落在他额间,没轻没重地揉着他拧出了痕迹的眉头。他怔了怔,也就随他去了,缓过一口气,又问:“前线战况如何?有消息吗?”
谢烁道:“有。掌执出事后,一应军务果然皆由副帅周钦接手暂代,战局尚算无虞。今日早朝,重新任命他为主帅的旨意已经颁下,不日即可传到前线。”
“中午还传来捷报,言说就在帅帐遭袭的次日上午,护境结界被成功攻破,但参与破界的数万兵士也几乎全军覆没。我估摸着,死的还是巫氏军居多。”
“此后周钦即刻下令整军,务要尽快攻入霜华境内,追击宫氏残兵,想必很快就会拿下边境一带的城池。”
谢重珩“嗯”了一声:“那些城池都是宫氏历代花了极大心思修筑而成,尤其是朝向中心三境的一边,防御最为坚固。”
“动用护境结界本就说明宫氏已经顶不住了。一旦这条线再失守,宫氏就彻底没有了真正能有效抵抗的力量。”
一念及此,谢重珩又想起霜华结界开启过早的事,疑虑突生,不着痕迹地微一恍神。
谢烁没注意他的安静,也在思索另一个问题:法阵一道诡谲莫测,宫氏真就甘心败退,不在城池中留下点什么布置,“孝敬”一下这帮帝王之师?
再一转念,他又觉得自己大概是真想多了。
一带城池的平民加起来只怕不下百万之众,纵然是宁苏曲这样敢于屠戮数十万人的嗜杀之辈,约摸也得考量考量。宫氏向来富贵纨绔,奉守中庸,主张和为贵,何况其中必然还有宫氏军的亲族。想来他们还真不至于如此疯狂狠绝,要拖着这么多的黎庶陪葬。
啧,朝堂上混得太久,心思都阴暗如斯。谢烁终于笑了一下:“贤侄所言极是。离冰封时节还有不少时间,届时那位的军|队便可长驱直入,一举占领整个霜华境。”
“除外暂且再没有别的消息。”他取出一封密信,“只是掌执临走前吩咐,一旦他出事,宫中眼线就交由你我二人掌管。这是要给你的那部分名单。”
“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我交代下去的吗?”
闻听谢煜连这等绝密都做了安排,恐怕当初确实是抱着回不来的打算,谢重珩心里又是一痛,沉默须臾,道:“还得请叔父领头,对付内外诸事,安抚人心。”
“另外,我暂时无法露面,也不便让旁人来此,有什么事,只能劳烦叔父代为告知。族内相关文书之类,我倒是还有精神处置一些,也拜托叔父安排罢。”
想了想,他又补充:“如果我这边不出意外,应该等我伯父回来时,就正常了。”
这话说得不免有几分怪异。既是病了,好转就好转,说什么“正常”?
但对方没有明说,谢烁也不便追根究底。再者跟他也算熟悉,大概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摆明了不想直说的事问也白搭,索性应了一声,告辞离开。
出了半山院,赶巧遇见一名女侍拈着根细长的孔雀翎羽,逗着只通体雪白、鸳鸯眼的漂亮猫子,也许是她主子养的。
谢烁依稀记起这似乎是顾晚云的贴身女侍。顾晚云本在城外别庄静养,自我放逐般,几近与世隔绝,只在隆冬年下那阵返回小住,应付世俗。此番武定君出了这种要命的意外,她才不得不破例归来。
他兀地想起点事,当下脚尖一转,飘过去:“你这猫子,它舔人手么?”
他突然出声,又问得古怪,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将那女侍吓了一跳。
好在训练有素,她并未失了仪态,即时敛手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地回道:“副令大人安好。它高兴的时候会的。”
“唔。”谢烁一摸下颌,又疑惑道,“那它会舔出声音么?”
女侍低眉垂目,不甚明显地一愣,大概在奇怪这位也算身居高位,不像是脑子灌了水,这都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但她面上不显,只恭顺道:“回副令大人,没声音的时候多,有声音的时候少。”
得,说了等于没说。姑且还是信了罢。一时不慎,牙尖又磕着嘴里那两颗大燎泡,痛得谢烁心尖都跟着颤了两颤。他“嘶”了一声,又脚不沾地地飘走了。
一听见脚步声远去,“凤曦”就兴冲冲地将人更往怀里拖,抱着一顿乱啃乱蹭。得亏他手长脚长,谢重珩身形高大,仅只比他矮了不足一头,躯体却精实得多,竟也能被他整个盘在身前霸占着。
他尤其喜欢啃心口和脖颈两处致命的紧要位置,却不知为什么,又不像是真要下狠手的样子,只是不免啃得人一颈子一胸口淋漓的口水和痕迹。
谢重珩虚乏得喘气都嫌累,偏又被他时不时啃到颤栗酥|麻,简直冰火两重,难受得恨不能彻底晕过去以求解脱。说也说不通,推又推不开。他只能木着脸不去管“凤曦”,自顾想着之前闪过的一点灵光。
在他看来,除了身边直接的危险,战后谢煜面临的最大问题有二:昭明帝有意挑毛病,和宫氏旁系未能尽数被诛灭。
谢煜遇袭之前,就应该可以预见护境结界被破的大概时间。直到那则捷报发出时,战事都没有太大毛病。战死人数都在合理范围内,进度也明显比正常快,攻入霜华后更不会有太多可供昭明帝挑剔的地方。
更关键的是,此战之后若谢氏无大过,帝王短时间内不会主动出手,而是设法尽快恢复元气。但双方的终极对决已是板上钉钉之势,对方的态度并不比今晚吃什么更重要,哪里还需要粉饰太平。
因此,这一点非但不见得有多严重,甚至根本不必顾及。
至于第二点,去年春日宴,谢重珩曾暗示宫氏兄妹,必要时可撤入往生域,但他并没有将此事透露给谢煜。且,即使霜华的护境结界过早开启,他也依然无法确定宫长琴有没有照他说的做,带走一部分人。
谢煜就算再有何等智谋,料事如神,也绝不可能会比他更清楚这事,也就绝不可能担心昭明帝会以此为由,给他安个“平叛不力,纵放逆贼,疑有勾连”的罪名。
换句话说,这点几乎不可能在他伯父考量之内。
假如说,谢煜的重伤都仍在他掌控中,那么,他会仅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在局势如此动荡、灵尘又压力巨大的时候,让自己冒这么大的险、让家族人心浮动吗?
这么一想,谢重珩又不免生出些更好的希望:也许谢煜另有后招,或是为了避开什么更深层面的危机,担心继续由他领兵作战,会给昭明帝足够有力的借口呢?
越是想,就越觉得武定君重伤之事扑朔迷离。
他陷在一堆乱念中,从前心魔幻象中的习惯就不知不觉冒出来,下意识地就拥着“凤曦”,一下下抚着那头皓雪银发。那妖孽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果真像是某种兽类般趴在他身上,又乖巧又温顺地享受他的亲昵,他也没发现。
想得入神,谢重珩也就忘了这房间并非没有外人可以进来,至少应该先起身整理衣衫。正自神游天外,眼前突然一亮,屏风被移开了。
印槐、单哉和另一个幽影站在门口。一个带着顾晚云遣人送来的滋补汤药,一个带着谢烁命人快马送来的文书,一个正抓着屏风架子移到半途。
没了遮挡,三人麻木地看着交缠在一起腻歪的人影。
谢烁离开不过须臾,他们哪里会想到房间里竟是这般光景。否则借他们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就这么直愣愣地闯入。
“凤曦”背对着门口,没瞧见。事实上没感知到敌意和威胁,他也浑不在意,只是兴冲冲地翻身压在谢重珩身上,八爪鱼般手脚并用,重新将人死死抱着。
也不知是怕有谁跟他抢,还是故意炫耀。
夏时的衣袍本就极尽轻薄。谢重珩方才被他一通嚯嚯,更是衣衫不整,襟领大敞。即使身上压着人,也不难从露出的部分看见,脖颈、胸膛上都红痕宛然,淋漓泛着水光。
四双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都有些一言难尽,石化一瞬又各自飘离。
幽影们尽量维持神色不变,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物事一一摆在榻前案几上。谢重珩面如火烧,简直羞窘得恨不能就地扒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偏偏此时单哉做出摸索的样子往外走,特意声明似的来了句:“哎呀,我们怎么突然都瞎了?这是哪啊?公子放心,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印槐和另一个幽影一齐捂脸,不想看这个白痴一眼。谢重珩脸都仿佛要烫熟,咬着牙挤出四个字:“闭嘴,出去!”
他僵硬地凝滞了须臾,索性自暴自弃地认命,想着等真正的师尊回来,好歹要央他,将他们这段记忆给消掉。
待三人离开,谢重珩试图跟“凤曦”商量:“能不能先把右手还我?我该喝药了,还有些事要处理。”
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回答,这人自顾紧紧按着他,细细啃他脖颈。第一次解药时出现至今,他从来就没说过一个字,想来要么是不会说,要么就是根本发不出声音。
挣扎两下,无果。谢重珩心累地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按着额角:“你若不肯放手,不如你来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