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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风吹又生 ...

  •   ——越是完美,也就越靠近罪恶。

      -

      车行驶在雨天泥泞的道路上,蜗牛似的缓缓徐行,生怕车轮打滑连人带车翻进田里。
      雨刮器扫开玻璃上的水珠,一只落了单的公鸡昂首立在路中央,灵活地转动头颅四处巡视,却偏偏无视了这钢铁制的庞然大物。
      池廷冬有些心烦意乱,他把车窗摇下来一点,细细密密的雨丝顺着风扑到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恍惚里眼睛里含着泪似的,他半边身子探出车窗,挥着胳膊朝着那只公鸡驱赶。
      "去!去!"
      车子停在原地,熄了火,大概是听出了池廷冬声音里的一点颤音,从驾驶座的方向伸过来一只男人的手臂,擒着青年的腰把他拉回到车里坐好。
      男人把他摁坐在副驾驶座上,又一言不发地探身过去帮他系好安全带,黑色针织毛衣勾勒出男人宽阔的肩膀,邬呈垂下头想要看看青年的神态,后者却别过头,就着这个姿势把脸埋在男人肩窝里,肩膀颤抖着,呼吸男人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
      两人就这样静静抱了会,直到邬呈拍拍青年的后脑勺,"姑姑他们得久等了,你坐好,我下车去看看。"
      邬呈下车去把那只鸡赶到路边,回来见池廷冬那边的车窗还大敞着,只得无奈地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搭在车窗按钮上,手把手地带着他将车窗关了严实。
      "这是车窗,这是手,你看……这样一拨,车窗就关好了,我们小祖宗就淋不着雨了。"
      邬呈并不讨厌池廷冬这种失神的模样,相反的他很欣赏,他的爱人在这种时候更像是某种易碎的艺术品,适合放在玻璃罩里供人观瞻。
      池廷冬拍开他的手,疲惫的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并不知晓他的爱人正狂热地凝视着他白皙修长的脖颈。
      青年哼了一声,话语里明显情绪低落,"司机少贫嘴,开你的车!"

      一别经年,就算是历史悠久的老乡村也和记忆里的大不相同。
      是不同了。
      "上次回来是我妈的葬礼,这次……"
      池廷冬跪在那烧着纸钱的铜盆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朝着面前的香火又拜了三拜,随即脊背挺直,目光执拗地盯着桌上慈眉善目的老人的遗像,"老头,冬仔看你来啦!"
      见他站起身,立在一边的邬呈走过来把他扶稳,又将那件驼色的风衣给他披上。
      青年像受了极厉害的冻,脸色挂了霜似的惨白,眼睛上蒙着一层雾,两瓣淡色的嘴唇颤抖几下,池廷冬喊完那句话后还想说什么,终究哽在喉头。

      "我要看看这老头多狠的心,怎么睡得着,怎么舍得不看我一眼。"
      池廷冬深深吸了口气,定住心神,轻轻掀开冰棺上盖着的毛毯的一角,确实看到里面老人安睡的面容,忽然轻轻笑了。
      老头子半辈子多疾病,没睡过什么好觉,这一回却睡得沉,想来是做了什么好梦,久久不醒。

      "冬仔,要看看你妹不?"
      旁边的女人见他这模样,有些被吓到了,也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是好,只好转移话题,来让青年能好受些。
      "莹娃搁哪去了,她不是最黏老头的?"
      池香梅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手里绞着条小方帕子,心疼道:"昨晚上哭了一宿,房里睡着呢,冬仔过去看看?"
      "让她睡吧,姑去看看坐席的都来了没来?爷爷这我守着,让我也多黏会儿这老头。"
      池香梅点点头,出去招呼宾客,剩下池廷冬和邬呈。
      池廷冬帮男人把孝带系在胳膊上,一边侧过头碎碎地同睡着的老人说话。

      "邬呈,没见过吧?你老说男的女的都得带回来给你见见,怎么样,我这不带回来让您给把关来了?您放心,他可比您靠谱多了,哪像你这么个怪脾气老头……相比起来我可就成了大马虎了,前年冬天,在浙江那会,我跟他算是合租室友,平时生活没少麻烦他,就您送我的那小狸花,上回得了猫瘟还是他给照顾好的,只是后来还是可惜,那小猫掉下楼去摔死了。暧,您真睡熟了,换平时你早一烟杖子敲过来了,我都不敢躲的,只能硬生生骨头都要被你个坏人敲断了。我原先还怕您见了他就不要我这个孙儿了呢,这下倒好了,哈,老头要睡大觉,谁也叫不醒了。"

      转眼入了夜,外头的夜色混混沌沌兜了一窝虫鸣,檐下挂着的一颗老式灯泡边上飞着好些蛾子,大抵是想要撞破了玻璃罩子,往中间那锃亮滚烫的铁丝上扑去。殊不知玻璃罩子将铁丝笼住,却也是救了那些个小玩意的性命。
      宾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这堂屋里坐着的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亲近的,留下来为老爷子守灵。
      池廷冬的四叔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他组了个牌局,和池香梅几个一人坐了桌子一边,用他那乌黑的枯树枝似的手指抓牌,一边大声吆喝后生们端茶倒水。
      地上掉了一地的瓜子皮,桌上摆着一盘,眼看着快要见了底。
      池廷冬泡了几杯茶给他们端去,池四海见是他,夸张地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瞧,放低了音量却还是让话语精准地落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嗳,你们两个,谁是老公?啊?"池四海把茶接过来,随手放在一边,茶水泼出来了一些到手指上,他皮糙肉厚,浑不在意,满心只好奇他这个侄儿带回来的那个"男朋友"。
      一个男人!哈!前所未闻!
      池四海爽朗地笑出声,一手熟练的摸牌,大叫一声:"碰!"
      三个妖姬。

      池廷冬这回带邬呈回来,就没再想着要隐藏他俩的关系。他把茶水分了出去,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大概是经历了亲人去世的那种悲哀,池廷冬面对这样的嘲讽反而生不出任何恼怒或是羞耻的情绪。
      他掏出手机看到出去买东西的邬呈正好发来消息,是一张照片,邬呈蹲在路边自拍,一手拎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放大看隐约能看清露在他臂弯外头的是个脏兮兮的狗脸。
      乡村里即使路灯亮着,道路上依旧黑得可怕,黑夜的质地在这里格外浓稠,散不开似的把万物囊括其中。
      消息一个接一个地弹出来。
      【它喉咙里好像有东西卡住了】
      【我把它带回来你看看吧】
      【你还在那坐着?无聊吗,我买副牌回来咱俩玩】
      【宝贝冬仔,有没有趁哥不在偷偷哭啊?(憨笑)】
      【要不要喝点什么,不过我刚看那啥也没卖的,想喝啥,哥给你想办法弄来】
      池廷冬手里也捧着杯茶,但好像它的热度在这时候才透过瓷杯传到他手心里来,中和了四月份夜晚的寒冷。
      麻将桌上战得正酣,池廷冬在此起彼伏的麻将碰撞声里,在嬉笑人声里把手机贴近唇边,给邬呈回了个语音过去。
      "快回来吧,注意安全……咳,我是说……注意狗子的安全。"
      周围一瞬间安静了,无论是四叔还是他姑姑都握着手里的麻将屏气凝神,忘了动作似的静止在那里,一个个伸长了耳朵。
      邬呈也发来一段语音,呼呼风声里夹杂着小狗不适的咳嗽声。
      "敢关心狗不关心我?回来收拾你!"

      池廷冬低低笑了,抬头见麻将桌边几人齐刷刷盯着自己的方向,他朝池四海的脸上看,瞧见后者的神情复杂,说不清其中的含义。
      池香梅见状招呼几声,说"海子人在牌桌,心飞到哪去喽?这正好,看我不赢把大的来!"场子渐渐地又活络起来,说话声险些就要掩盖道士们唱念的声音。
      邬呈臂弯里夹着只小黑土松,大步绕过道士们,从侧门弯到客厅里,找到了沙发上的池廷冬。
      男人把风衣脱下来掸了掸灰,搭在沙发扶手上,凑过去挤着青年坐。他把黑狗放在自个膝盖上,空出手来从兜里掏出了瓶旺仔牛奶,递到池廷冬池廷冬手里。
      "你上哪找的热的来?"池廷冬把它拿在手里,大拇指轻轻揩过瓶身上卡通小孩的脸。
      "哥自有办法。"邬呈笑得神秘,又示意着池廷冬看他怀里的狗。
      池廷冬把手机手电筒打开,让邬呈帮他把小狗的嘴掰开固定,拿灯照进去,看见狗崽喉咙里确实斜斜卡着长条的某物。
      狗崽不住地咳嗽吞咽,肚皮朝天躺在邬呈的腿上,四条短胖的腿胡乱刨动,慌里慌张又糊里糊涂。
      "这……怎么像是我爷爷的东西?"
      池廷冬往里头细细看去,他的手指修长纤细,食指中指并拢朝里面探过去,钳住那细长的东西微微往里送一小段距离,把它从肉里抽出来,再竖直地从小狗喉咙里拿出。
      不等池廷冬把那东西拿到眼前研究,就见那滚圆的狗崽找着机会将身子一扭,从邬呈腿上摔到地上,哇哇吐了几口,逃命似的地拔腿就跑了出去。
      这边池廷冬和邬呈两人还在研究,从小狗喉咙里拿出来的是枚精巧的骨制小刀,这种骨头雕成的小玩意池廷冬小时候就见得多了。
      他爷爷最会做这种精细的玩意,据说还曾用牛骨头雕过一把梳子,用这把梳子给奶奶求了婚。

      池廷冬见小狗转眼跑没了影,回头同邬呈讲话:
      "这狗崽好像是咱在来的路上遇到的那只?"
      车子在来的路上行驶相当不顺畅,一会儿是鸡鸭拦路,一会儿又从边上忽然窜出条狗娃,池廷冬喜欢狗,从车上拿了香肠下去喂了它一会儿,想不到还能在这碰见,也算是有缘。
      男人想了一会儿,"是它吗?要是喜欢,待会我再给它找回来,咱带回去养着。"
      池廷冬摇摇头,泄气道:
      "你也知道,猫猫狗狗花花草草,我从来没养活过。"
      凡是带回家的生物,不出一个月必定会因为各种问题丧命。生病、坠楼、触电、失踪……每次碰上这种结果,池廷冬总要难过好久才能缓过来。每每都是邬呈在他身边安慰。
      池廷冬把这归结于"体质问题",也就不再想着要养些什么来造孽了。

      四叔池四海不知何时下了场,挤到池廷冬和邬呈两人中间坐下,把那枚散发着臭味的骨刀拿过来仔细察看。
      "啧啧,这确实是他的东西,怎么会到那东西的嘴里。"
      池四海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放低了声音,用沙哑地声音说道:
      "进了畜生肚里的玩意,再拿回来……不吉利,我去丢了!"
      池四海说着就站起身,他的左腿早就跛了,猛地起身让他因为惯性朝左边栽倒过去。
      "四叔!"池廷冬手疾眼快地将他扶住,把骨刀从他手里抢过来,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他不能理解池四海这种迷信而没有根据的说法。
      何况他爷爷的遗物,怎么能说丢就丢?
      池四海见他不依,浑浊的眸子用力眯起,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邬呈。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把这么个玩意儿带回来,没安好心!"说着大手一挥,强硬地又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就急匆匆朝外面走。
      池廷冬等人不明情况,都追出去门外要留他。
      姑姑池香梅见劝不过,索性转而来劝池廷冬、邬呈两人。
      她两弯细细的眉毛皱起,冲旁边嫌弃地唾了口,对着那一瘸一拐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骂道:
      "你还不知道你四叔?满嘴的糊涂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回去也好,让他回去睡吧,怕不是找个借口想回去睡觉哩!"
      池香梅把他们安抚下来,又回去招呼着留下来的亲戚去各个房间里睡觉。道士们得唱到天亮才算休,这是他们乡里的习俗,但守夜的人还是会找着机会轮流休息,除非特别固执的,一般都不会一夜熬到天亮。

      池廷冬和邬呈并排躺在沙发上,实在是在道士们的唱念做打中难以睡着,池廷冬把头歪在邬呈肩膀上,一边看着那副扑克在邬呈手里变魔术似的一会消失一会出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讲话。
      "四叔以前不这样的,我小时候挨我爷打,老躲他那儿。四叔以前走路快得很,他的腿听说是这两年一个下雨天绊的,从刚拖过地的三楼阳台上一脚滑摔下去,左腿卡在二楼的玻璃缝里,剌断了骨头,再没长好过。"
      "他老说那是鬼啊神的把他推下去的,真是笑话,哪有什么鬼神的,最多也不过是长了坏心眼的人。"
      "还有他今天说的,神神叨叨,你没吓到吧?"
      在池廷冬看不见的地方,邬呈的眼神冷静异常,甚至能说得上冷漠,他的神态同他贴心的举动毫不相符。
      男人把扑克牌洗了两遍,背面朝上摊成扇形的一排,送到池廷冬眼前,随后懒懒地回答说:
      "这种地方的鬼神传说,多着呢,我有什么怕的,"邬呈压低了音量,"早见过您这尊大佛了,哪有妖魔鬼怪敢冒犯的……小祖宗。"
      池廷冬抽了张黑桃k,藏在手里不许邬呈偷看,相比起他,邬呈倒坐得相当板直,任由他手上的动作怎么样变幻,池廷冬倚靠着的那条臂膀却纹丝不动。
      一副牌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里洗了又洗,邬呈故作神秘,拖长了声音说:"有点难猜啊,冬仔摸了个什么厉害牌过去,让我看看……"
      他把洗好的牌垒成整齐的一摞,递到青年的面前,"小佛爷,吹口仙气吧?"
      池廷冬闷声笑起来,心里仅剩的那点不愉也一扫而光,刚嘟起嘴要朝牌吹气,男人却忽地低头咬在了他的唇上,追着后者躲避的动作一路吻过去。
      青年被吻得浑身脱了力,整个人就要从沙发上滑下去,被男人扣住腰扯上来,一手伸进上他衣衣摆里摩挲腰线,将他摁倒在沙发上深吻。
      池廷冬得了空喘息,将男人一把从身上推下去,偷瞄一眼外边绕着圈唱念的道士,开口骂出来的话却还带着颤音:
      "你!"他本因为对方不尊重爷爷而恼火,目光和邬呈的一对上,后者正老老实实坐在他面前,拿一双可怜兮兮的狗狗眼往他面上瞅。
      池廷冬话未出口忽然不忍心,转而骂他:"你这算什么?贿赂?我可不会告诉你我这张牌是什么。"
      邬呈笑了笑,一手握住池廷冬的手腕,让他翻开最上面的一张牌,赫然就是张黑桃k。
      把池廷冬的惊讶收入眼里,故意问:"我猜的对不对?"
      男人笑起来眼睛弯弯,棱角分明的面孔因此而柔和了许多,那目光至上而下将青年罩着、锁着,仿佛看一个自己钟意的猎物,而猎物却浑然不觉这种危险的恐怖。

      凌晨四点了,再有一个小时就该起棺送葬,道士们唱累了都在喝水休息,越到后面池廷冬的面色便越沉重,他把邬呈的牌拿到手里研究,实际上却头脑放空,什么也不想。
      楼梯的方向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矮矮的人影晃晃悠悠地从楼上下来,睡眼惺忪地走到沙发前面,瞎子摸象似的找水喝。
      池廷冬看她一副没认出他来的样子,有点好笑,探身过去从桌上拿了杯没被动过的白开水,送到池莹莹手里。
      小孩的脸蛋胖乎乎的,喝水的时候嘴巴一撅,脸蛋更为滚圆,惹得池廷冬伸手掐了一把。
      "喂!你干嘛!"
      池莹莹凶狠地转过头,头上两个冲天揪也唰地一甩,白眼险些翻上了天。
      "莹娃,不认得我了?"池廷冬真有点怕了,他两年没回来,这小孩难道已经和他疏远成这样了?
      "呀!"那声音忽地兴奋,睡意散尽,池莹莹猛地扑到池廷冬怀里,"帅哥哥回来啦!下次也带莹莹走吧,呜呜呜……"

      池廷冬被这小孩牢牢抱住腰,一时间竟然撕也撕不开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拍着池莹莹的脑袋问:
      "你跟着我去干什么,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
      "我要当冬哥哥的老婆!"
      池廷冬笑出声,哄道:"好啊,那你好好读书,我等你来当我的老婆。"

      起棺前必须得放鞭炮,所有人都被请到外边站着,然后点燃一串鞭炮往屋里丢,在噼里啪啦的声音里四个汉子一边一个,喊着"一二三起!",将这棺材扛到了肩上,放到灵车的车厢之中,又在下面烧了纸钱,供儿孙们前来磕头祭拜。
      天上仍然飘着蒙蒙的雨丝,池莹莹费力地抓着池廷冬的手指,又怕又难过地躲在他背后,看着那具装着爷爷的棺材孤零零躺在车里。
      哭声、鞭炮声嘈杂一片,可爷爷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爷爷能再摸摸她的头,即使他再把她叫作"小阎罗",她也是可以不生他的气的。
      莹娃把脸蛋紧紧贴在池廷冬的腿上,好像那是一个绝对牢固的支柱。她水汪汪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车上的棺材,问池廷冬:
      "爷爷为什么不说话?"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高亢的哭声里。
      池廷冬摸了摸她的头,目光也不舍地停在那具棺木上,"爷爷变成神仙了,神仙都是住在天上的。"
      "神仙一点也不好!神仙一点也不好!"
      池莹莹将嘴一撇,眼眶里就有两汪泪水在晃晃悠悠地打转,她憋住没让它们掉下来,撇头全蹭在了池廷冬的裤子上。

      随着灵车的启动,池廷冬几人也把自己的车开走,跟在灵车后面缓缓往殡仪馆的方向驶去。
      副驾驶座是空的,池廷冬陪妹妹坐在后排,让邬呈开车。

      车子一路开到殡仪馆,订好了骨灰盒,几个亲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完流程,接着就是等待着拿那一份沉甸甸的盒子。
      人一辈子的归宿,到头来,大约就是这么个四四方方的精致盒子。

      池廷冬坐在一旁出神,池莹莹伏在他腿上,已过了刚才的伤心劲儿,自娱自乐地数地上的蚂蚁。
      邬呈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两瓶水,时不时问他们要不要喝。

      雨停了,这个清明的早晨到处是清冷的气息,殡仪馆坐落在郊区,远远能望见天边群山的青影,边缘总是一道墨色,将山与天分割,泾渭分明。
      正是屋角上挂着的电子鞭炮响起的时候,留在家里的池香梅打来了电话。
      池廷冬只得把捧着的骨灰盒递给邬呈,"哥,你放车上,待会得送到墓里去。"
      电话里的女人明显是哭过了,话语断断续续地,反复尝试了好几次才把噩耗说清楚。
      "冬仔,你四叔他没了!"
      池廷冬面色登时严峻起来,追问她:"姑你别急你别急,这是怎么回事?"
      电话里哀哀戚戚的女声说:"天亮了隔壁的虎娃出来玩,看到你四叔倒在地上,脖子给人割啦,用的是……用的是你爷爷那把骨刀!"
      池廷冬忙在自己裤兜里翻找,里面空空如也,昨天从小狗喉咙里取出来的那枚骨制小刀不见踪影。
      想到昨天四叔走时说的那些话,池廷冬脊梁骨发寒,一边连声安慰电话那头的池香梅,一边带着池莹莹找到邬呈,后者正仔仔细细把那枚骨灰盒端放在副驾驶座上。
      看到男人宽厚的背影,池廷冬强撑着腿软的冲动,把池莹莹抱上车子坐好。
      邬呈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池廷冬这副逞强的模样。
      青年的目光低垂,密密的睫毛掩住他眼里的情绪,"哥,我们得快些了,回去还有四叔的后事要处理。"
      后颈上覆了一只温热的手掌,搂着池廷冬往前倾靠在邬呈的肩头,男人大拇指的指腹粗糙,轻轻地摸索着青年的侧颈,低沉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还是我开车,你睡一会儿。"
      邬呈擒着青年的手臂,把他送到车里,又帮两个人都系好安全带。

      "你说会不会真是昨天那把刀惹得祸……"池廷冬摇摇头,甩开脑海里关于鬼神的猜测,"要是听四叔的把那刀扔了,他也就不会执意要回家去……留下来发生什么事,多少能及时知道。"
      听姑姑说四叔是被人用骨刀划断了脖子……
      那枚骨刀他昨晚上仔细看过。细长小巧,刀锋处被磨得很锋利,却也不如寻常的刀具,真要用它刺破人的皮肤,只能硬生生的捅出一个窟窿,再就着深埋进肉里的刀子往旁边一拉,这才能生生地剌断人的气管。
      而那枚骨刀他一直放在裤兜里,又是什么时候不翼而飞的?
      池廷冬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昨天熬了个通宵,大脑迟钝,很多细节竟然都回忆不起。

      他们把爷爷的骨灰盒送进墓里,此时天上的雨要下不下,空留大片的厚重乌云。
      墓地修在田边的一处小山坡上,盖成了一个亭子的模样,池廷冬把买来的灯插在旁边,又点燃了三炷香,跪在爷爷的照片前面默默烧了会纸钱,罢了又领着池莹莹过来跪拜,莹娃浑然不知四叔去世的消息,全心只挂念着她到天上当神仙的爷爷。
      白白胖胖的小短腿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正儿八经地拜了三拜,奶声奶气地大喊了一声:
      "爷爷赖床啦,羞羞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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