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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晓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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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吃饭,晓里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馆子了,和秋雨和凯蒂会师后,每餐饭都不再是一个人,而唯一和展日召单独小聚的去处,又只有那家山野小店。
可那个地方,她是绝不会再同第二个男人前去的。
于是晓里踌躇了,犯了选择性障碍。
好在岳永年在这个问题上很有主见,跟着晓里观望过数家酒肆的门面之后,他终于不言声的进了一家叫“微醺轩”的店里,晓里也自然而然的跟了去。
正是饭点儿,店里却没有什么人,小二跑过来,一脸熟络的殷勤:
“岳大人想用点儿什么,哟,今儿您还带了位娇客,这边请这边请。”
晓里看着这个对她一无所知的伙计,怔怔的问:“你们这店是才开不久的吗?”
“姑娘好眼色。”小二笑嘻嘻的说:“我们这一店上下都是外地人,做的南方口味的菜,糖醋鱼和老火汤都是一绝……”
“那就把你们的招牌手艺都亮亮好了。”晓里笑道,定州远在偏北,饭菜虽然好吃,但其实并不顺她的脾胃,不过她素来是个不挑食的,所以也没觉得怎样,但今天乍一听到“南方”二字,她才知道自己心底里其实有多怀念。
“我们只有两个人,别上多了,两菜一汤足矣。”岳永年补了一句,那伙计忙答应着进去了。
稍等了一会儿,热腾腾的两个菜就上来了,果然是清淡精致,晓里夹起一块鱼就往嘴里放,岳永年忙提醒道:“公主,小心抿着,这用的是城外河里的小鱼,可不比南方的刺少。”
晓里听了,忙把鱼搁回碗里,一边挑着刺一边问:“岳大人,看来你常来这里吃饭啊。”
岳永年点了点头,小二端着汤过来,接话道:“可不是,岳大人每天当完值都来,咱这地方,也就他一位贵客回头了。”
原来他都在这儿啊。
晓里想起之前好几次看见官差聚在别处喝酒说笑,其中并没有岳永年。
“这么好的地方,你有没有带其他弟兄们来?”她问。
他点点头,却又微微苦笑道:“他们来过一次,李四喝多了,往地上一躺,一边说醉话一边喝酒,还要扭三扭,我说了他几句,之后就都不肯再来了。”
呃……看来这店要倒……晓里有些遗憾的想,她看了一眼岳永年,突然感到他身上有种深沉的孤独,就和这异乡小店一样,虽在定州城内,却又无法成为这座城池的一部分。
她越发有些心虚起来,要说的话咚咚咚的打了退堂鼓。
唉,还是先想办法买到一支一摸一样的玉簪吧,希望他娘留给他的不是什么限量版,NND,实在不行,那就订做一支去!
“公主不是说找属下有事吗?”岳永年打断了她的思绪,面对他突然的询问,晓里有些失措了,慌忙开口道:“哦,我是想说,玉簪我先留下了,但我肯定还是要还给你的……”
岳永年放下筷子,他的眼色深重如墨,半晌轻轻摇头,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玉簪你不是已经还给我了吗?”
晓里先是惊愕,然后就面目狰狞了,她恨不能马上回府向纪周咆哮一通:
活雷锋同志啊!做好事不吱声什吗的最讨厌了!你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我的知情权啊!别把什么都记在日记里!
岳永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敲击着,低声道:“公主放心,一见玉簪,属下就什么都明白了,从此不会再去叨扰您,您也无需再来试探属下。”
“呃……其实也没什么,还是能做朋友的嘛。”晓里尴尬的缓和气氛。
可这句话一说出来,岳永年忙匆匆低下头去,只那一瞬间,晓里却看到他竟红了眼圈。
有这么伤心吗?莫非老娘竟是他的初恋!?
晓里心里暗暗炸毛,强装镇定的安慰道:“岳大人,你还年轻,定州城又这么大,你将来一定能遇到一位值得你以玉簪相送的好姑娘……”
“怎么可能?”岳永宁抬起头,神情颇有些讽刺:“公主以为,谁能有本事把碎成几截的玉簪插在发髻上?”
“什么?碎了?!”
晓里一下子站起身,啪的双手重重拍在桌上,岳永年抖了两抖,完全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晓里一字一顿的喊道:“小,二,算,账!!”
公主邸。
凯蒂吃完纪周给她端来的什锦粥,放下碗郁闷的摸着腰腹说:“怎么办啊,这肚子上全是肉啊。“
“肚子上不是肉还能是菜?”纪周认真不解的问。
“呃……”凯蒂半天憋出三个字:“算你狠。”
“就这个样子,挺好的。”纪周抱起小竹,他的架势也算拙劣的,但奇怪的是,孩子只要一到他手里就笑的满脸开花,和凯蒂那叫一个差别待遇。
为什么,话说“有奶就是娘”,为什么我这孩子是“有奶的时候才是娘”!!!
凯蒂特别的幽怨,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吃老公的醋,便只是紧抿的嘴偷偷的瞪纪周。
“竹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爹爹好带你出去游遍千山万水。”纪周温声逗着孩子,换来一阵激动的依依呀呀声。
……这意思!好像并没有要带上我哎!!!
凯蒂更加幽怨了,但也没脸说自己吃孩子的醋,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晓里走进来,原本是一脸的忿忿,但看见纪周抱着小竹那和谐的画面,瞬间就软化下来。
“哎哟!亲爱的!你来看我啊?”凯蒂欣喜的招呼道,但晓里的注意力完全呈分散状态,她径直跑到纪周面前,逗着小竹道:“哎哟,长的好像爸爸啊,一定也会是个小帅哥!”
小竹睁着黑闪闪的眼睛看着晓里,很是赞同的样子。
“哇,连表情都很像你。”晓里惊讶的对纪周道:“都很沉得住气啊。”
“喂!!!!!!!”另外那位沉不住气的终于叫嚷起来:“你们当姐是死人哪!!”
小竹嘴巴一扁,哭了。
晓里看着凯蒂慌忙把小竹抱过去,哄骗说狼外婆要来了,只得喃喃道:“姐,你的人生真的寂寞如血啊……”
“滚!他这是饿了!”凯蒂骂着,又开始尽哺乳职责。
趁着这当口,晓里悄悄把纪周招呼道门外,问他玉簪的事。
“你去见了他?”纪周完全不理会晓里说的话,却是直截了当的问。
“是啊……”晓里点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还就还了吧,干嘛还弄坏呢?”
纪周没有再说话,晓里抬眼端详着他阴暗的神色,斟酌着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公主要去见谁是公主的事。”纪周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异常笃定:“但请恕在下要带娘子另寻别处落脚了。”
“不至于吧!?岳永年是招你了惹你了?老大啊,你到底是跟他过不去还是跟我过去不?”晓里都快急死了,忍不住嚷了起来。
“公主,你还记得危笃吗?”
这句话自纪周的薄唇中轻柔飘出,如寒风空穴而来,令晓里浑身一冷。
“那玉簪上的血腥气,与危笃身上的如出一辙。”纪周说着,伸手捏住身侧的一束枯枝,稍一用力,已是猝成碎末。
“不会吧……岳永年是官府的人啊。”晓里的心情很复杂,她有些不相信,或者是不想相信,穿着那身红色官服的人会是一细作。
“危笃的脸,公主之所以上次得见,是因为他以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山野亭。”纪周缓缓道:“但其实,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易容,本就是他的看家本事。”
“你是说岳永年可能就是危笃!?”晓里叫道,她其实已经忘记了他的外貌描写,不清楚他长什么鬼样,只觉得真和鬼一样。
“但愿不是。”纪周说完,施施然转过身去,再也不发一言。
晓里回到自己房中,面壁。
很好,一谜未解,又繁衍出许多谜来。
岳永年这忠厚脸都可能是个坏蛋,而且可能是坏蛋中的大BOSS。
这世上还能相信谁?
好想灭了危笃啊,但要打赢他,需要一把好刀,一个聪明的头脑,还有一票神仙保佑你。
没用没用没用……
她觉得自己渐渐的要萎缩成一朵阴损小蘑菇了。
孩子的哭声隐隐传来,开始很细小,突然又变清晰了,看来是被抱出了屋外。
晓里被闹的有些心焦,走到窗边抬手挽起一半帘子,傍晚的凉风一下透进窗棂,她看见纪周抱着孩子在不远处转圈圈,他轻声哄了孩子句什么,突然纵身跃起,蜻蜓点水般踏过一棵树顶,又稳稳的落下地面。
他将手伸到孩子面前,亮出一只毛茸茸的雏鸟,孩子马上呀呀的笑起来。
很多人看过纪周长剑喋血的冷酷身姿,却不知他也有如此温柔细心的一面,正是为了凯蒂和孩子,他才会如此的不近人情吧?因为对他来说,招惹岳永年的自己就像颗劣质手榴弹,丢出去不知道会不会爆炸也不知道何时会爆炸,但就在放松警惕的时候也许就爆了……
现在幸福吧?我亲爱的闺蜜,一起坐在西瓜上手握鸡脚大声喊干的光景,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晓里放下帘子,躺到床上,看着沉沉压下来的帐幔发呆。
直到外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她的双眼依旧睁的大大的。
终于还是翻身爬了起来,漫无目的的在屋里乱转着,看看这,摸摸那,她茫然打开壁柜的门,翻看了几件衣裙,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得微微愣住了。
她缓缓将手中的袍子展开来,白色,棉绢,看上去硬韧直挺,摸上去却轻柔如云。
晓里把袍子拿在身上比了比,不但一拖到地,连袖子也长出许多。
彼时,他坐在一群欢醉的宾客之中,漆黑的长发肆意铺散,他身着这件白袍斜抱古筝,修长的手指滑过琴弦……
遥远的记忆潮涌而来,晓里托着袍子,将它捂在脸上,呼吸暖暖的在阡陌经纬中弥漫开,她的鼻息中充满了他的味道,竟仿佛他还在身边。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不可挽回的,譬如旧梦,譬如岁月,譬如走了就不会再回来的人,但也有能挽回的东西,譬如良知,譬如体重,譬如……
晓里抬起脸来。
心中那一抹红色,渐渐凝成一道黯然的伤痕,久久的沉默无声,只有当她动情时,才会突然疼痛起来,方才,她便感到它又绽裂开,缓缓的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