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
06
其实你有在找兼职。
本来是矿工嘛，在矿石国是很稳定的工作，现在矿区不知道怎么出了问题，新管理员和异能国的新员工每天把矿区围得水泄不通，你连正门都进不去，想赚钱就只能愁眉苦脸跑到沙漠那头淘金。可沙漠又离得很远，之前几回你跑得太远，回家才发现怪人…「白」先生在家等你。
明明是你的房子。
而且门是锁上的呀！
怎么能随便进女生的房间啊。虽然想这么说，不过、是什么都发生过的关系，所以你其实没有不高兴。
反倒、有点后悔。
早点回家、就能早点见到他吧。
白先生。
平常工作很忙，每次到你的小屋都很累的样子。你不在的时候到屋子里，发现谁都不在，就会自己摘掉遮面的装备、和衣躺在床上，抬起半侧小臂，用长袍的广袖遮住眼眉，挡下窗外灼目的日光。
有些时候，他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尽管、你总是单方面觉得自己像玄武国的斗笠怪人的外室。
…他应该不是那样想吧。
最近晚上一起睡的时候，慢慢地会抱住你了。
气息清浅微凉。站起来时满满地兜着风、蓬起来的宽松长袍，躺下之后会染上他的气息。从背后贴上来，能感觉到身体的轮廓。
意外地并不魁梧。
虽然身形高大，被抱着却能察觉到，他比想象中清瘦。果然是长袍兜着风的原因。
衣服里那么多风，空荡荡的，平常出门不会冷吗？
个子很高，所以能把你完全圈进怀里。不过，也不是那种紧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拥抱方式。有点像埋进毛茸茸的动物的腹部，更多是身体被包裹的舒适。
比作动物的话，对他来说，你就是小小的硌人的那类动物吧。抱起来说不定蛮有成就感的。
把你弄得出了很多汗，从发尾到足底都湿漉漉、只能蜷缩在他怀里颤抖喘息的时候，说不定也很有成就感。
…明明表面和善可亲，那个时候却一点都不留情，被你攥着衣角、眼看着你紧紧咬住嘴唇呜咽着掉眼泪都不会停止。
是坏心眼的人。第一次见就清楚了。所以并不意外。
……可，平常对你却很温柔。
这样想着，指尖又渗出了汗。
真是矛盾的人。
你也很矛盾。
别再想他好的坏的那些事了。
只是、没有任何承诺，上不得台面的关系而已。
细密汗液被冷气侵蚀。加了冰块的冻奶茶在火山矿区融化极快，你特意让店主加上一大坨冰块，现在那个冰块也在融化，保温袋底部积了一滩晃动的水。
还没到中午，他没有回来。你买来一些食材放进储藏柜，小心翼翼把奶茶放进冰箱，原地停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要去矿洞看看。
说不定能找到兼职呢。
生活来源只有名字都不知道、偶尔来找你一次的异国男人，怎么想都不对劲。
火山口仍然岩浆涌动。
厚重工作服遮挡重重烧伤与晒伤痕迹。你顶着大太阳，戴上防护帽，翻过一座山，终于到达新管理员的办公室门口。
他的门口有两个从异能国带来的随从，年纪看起来都不大。
矿石国很少见到这些会异能的人。
说起来，最近火山矿区这边人流变少，斯特国的巡逻机器人好像也变少了…？
你大概半个月没见到那些蓝白色的巡逻机器人了。
“你们好，我是这里原来的矿工。是想问一下，最近矿产开采进度还顺利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知道你们不需要，但如果碰上意外情况、或者人手不足，我随时可以做的！兼职也可以。需要的时候请随时……等、身体怎么突然…诶？！等，别把我丢出——等下——！！”
结果，连新管理员的面都没见到，你就被两个小孩相貌的随从用念力丢出去，缩成一团、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要不是防护服很厚，这下绝对要受伤。
…以前好歹还是金牌矿工呢，为什么不让你工作啊？有异能也不一定有采矿经验吧。你从很小就开始挖矿了，这方面经验肯定更丰富！
你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不甘心地望向火山口。原本是出于忿忿不平的心理，可这么一抬头，却看见出乎意料的景色。
新管理员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是个不认识的人。
可，虽然脸是陌生的。
衣服…好像是长袍。
跟相处许久的怪人的白袍不一样，材质更普通。但是，风格相似。
是东方武术国家的形制风格。
……？
那不就是、玄武国人的衣服吗。
日头升得更高了。
太阳散发炽热的光，亮得晃眼睛。新管理员与两位随从交谈几句便转身回头，重新进了房间。被摔出去的伤口又热又痛，你怔怔站在原地，被光晃了一会儿，才发现时间快到中午。
翻过一座山，山顶的小屋空空荡荡。
他果然没能准时回来。
…洗一下身体吧。
昨晚还有今天都出了好多汗。
水桶摆在角落，毛巾浸入水面，水珠滴滴答答掉落。弯腰拧干布料时，视线自然低下，晕开涟漪的水面倒映床头墙面。圆形的竹木斗笠安静挂在一侧，遮面薄纱向下垂坠。
一瞬间还以为他回来了。
刚刚惊吓地直起腰，就想到那是昨晚对方忘记的。你还是抱着它睡着的。
惊讶的心情变成隐晦的失望。
“…到底，是什么人呢。”
擦拭烧伤痕迹的边缘，肌肤蔓延转瞬即逝的凉意。你低低地如此喃喃自语。
“是不是、搬家比较好？”
07
怪人是那天傍晚回来的。
应该经过了长途跋涉吧，远远走过来还是那种世外高人闲庭信步的样子，刚刚推门进到你的屋子，周身萦绕的气氛就一下子松懈下来——
然后，难得地从身后抱上来，把重量全部压在正站在窗前切蔬菜的你的背上，用手臂锁住脖颈的姿势，再次摸小动物似的揉起你半干的头发。
发丝被修长白皙的指尖揉弄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熟悉的凉凉的血腥气笼罩下来，肌肤滤过不属于矿区的清爽。你情不自禁向后靠去，让背部更加贴合他的身体。
正在被抱着。
…好舒服。
以前都不会这样的，交流很有限，直到最近亲密接触才变多。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问出这句话的语调怪怪的。
半分满足的轻松笑意。哪怕不回头，也能想象到那张狐狸脸的表情。
干嘛问这种问题呀。
“在等您回来。”
“等了很久么？”
“路上很远，回不来也正常。我知道的。”
“啊，难不成，姑娘不高兴了？”
“没有。…中午饭，做了两份。”
不知怎地，对方居然思索了一会儿。
“——哦！你吃了两份？！怎么样？肚子还痛吗？”
…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说出了这种话。
还莫名其妙关切地揉起了你的肚子。
究竟在想什么。
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你用力否认：“是按白先生的量做的，我怎么可能吃得完！”
“也就是说，剩下来了。”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嗯…”出乎意料地，他想了想，随和地说，“那我就吃掉吧。”
然后、把你手上拿着的菜刀按下，自己转身去冰箱里找到中午饭，拿出来放到了窗前。
你果然搞不懂他。
可是，看着分明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怪人坐在你的小屋，格格不入地加热手艺很糟的剩菜、坐在桌前吃晚饭，却忍不住高兴起来了。
难以形容那种高兴。
不是拿到钱的兴奋，也不是夜晚的时间被覆盖的战栗，而是单纯地、看着他就会莫名其妙微笑起来的情绪。胸口盈着某种水波似的东西。
一起把剩饭解决掉，代号白的异国怪人又一次悠闲地躺在你的沙发上，看起了当日的矿石国晚间新闻。
他好像很关注红宝石价格。
“最近红宝石一直在涨价。”你抱膝坐在他旁边，不解地说，“现在这个价格根本没人买，为什么还会涨价？”
“因为那不是红宝石的价格吧。”他在喝你上午特意买的冻奶茶，津津有味地嚼珍珠，“矿区上报的是其他「红宝石」的价格。”
你愣了愣，转头看他。
他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
可，身为一个异国人——
他怎么会知道，价格是管理员定期上报的？
而且，其他红宝石。
“是指那种晚上会发红光的石头吗？”
“差不多吧？我又不是研究矿石的。”
他枕着半边手臂，自然地向左侧躺下。你刚好把腿放下，他就顺势枕在你的腿上，伸出长臂，把插着吸管的塑料杯放上了茶几。
“反正最后用高价卖给他们假货就好了。”
……？
是什么意思？
让想买特殊石头的人用高价买下普通宝石…？是这样吗？
可谁会在这种价格水平下买超溢价的红宝石啊。
不知怎地，这个晚上，对方愈发亲近地靠近你时，情不自禁也在靠近着他，你的脑中却反复盘旋起几个画面。
管理员形制相似的长袍；莫名消失的斯特国机器人；缀着流苏、用特殊文字写着「白」的令牌；竞技场陡然爆炸扬起尘灰的巨石。
提及死亡漫不经心的态度。
初见时，隔着薄纱微微眯起的狭长紫瞳。
轻巧抬起的右手。
颀长白皙的指尖指向你时，玻璃倒影中居高临下、目不转睛的视线。
“之前的管理员，”那只手落在前襟时，你轻轻一颤，不敢制止，抬起头、冷不丁地说，“人还挺好的。”
“前管理员？哦，到处发传单的那个。”
「白」专注于你前襟的衣扣，指尖动作温柔，回话态度却漫不经心，“他不是想抬高宝石价格吗？现在刚好如愿呢。”
“他在的时候，矿石工人的工作比之前轻松很多。”
“现在不轻松吗？”
“现在都失业了啊。”
“嗯？是哦。可矿工在矿石国找工作不是很容易吗？”
可你们这个偏僻的小国家，一共就只有这么几处矿区呀。其他矿区都在很远的地方，要重新找工作只能搬家。之前的同事都离开了。现在只剩你还住在这里。
是因为他，你才一直没有搬走的。
是根本没发现，还是完全不在意？
凉意在穿梭。
咫尺之间，紫灰色的半长发难得散了，顺着脸颊凌乱垂落，发尾掩映细长挑梢的眉眼。
总是眯着眼睛、弯起眸子，看似友善的紫瞳，正一错不错地凝视你。
又太热了。
火山口的温度炙烤山峰。你不知什么时候哽咽起来，这次是对方的指纹被咸涩泪珠浸湿。他的脸颊浸着半侧火光，灰紫染上猩红。袍角拂过你的小腿。
可能是错觉吧。
泪眼朦胧中，用指尖拭去眼下湿气的「白」，熟悉的紫灰狐瞳、有一瞬间露出了略显生涩的迟疑神色。
他稍稍低了一下头。发觉头发掉在你的脸上，就重新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你发现他莫名有些不快、兴致不高，便困惑地捏住他胸前的布料，想问他怎么了。这一下似乎让始终若有似无关注你的对方确信了某个念头。
他又一次倾下了身。
于是你的话没能说完。
能够轻易击碎巨石的指尖托着脸颊、勾起下颌。力道绝不能以轻柔形容。
似乎按住娇小猎物、生怕对方迅速逃离的那一类野兽，伪装中渗透不容挣扎的危险预警。后颈颤栗游走。似乎一切犹豫都在你捏住沾湿衣襟的刹那打消，他只迟疑了片刻。
半张的唇落下濡湿。
交错、萦绕、渗透、入侵。
视界融化成猩红的紫灰。
那晚的最后，接吻的中途，你听见他问——
“你要不要，跟我回玄武国？”
08
……
……不。
一直以来粉饰太平的保护膜破碎了。
——不。
胸口只能冒出畏惧与抗拒。
不要。
一切的自我安慰、和建立在自我安慰之上的情感都被残忍现实撕裂。
——怎么可能？
他怎么问得出口？
你不可能跟一个满身血腥、害你丢了工作、把人很不错的前任领导杀掉、让你的家陷入奇怪漩涡、莫名其妙操纵宝石市场，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暗影刺客离开。
他明知道玄武国是个什么地方。
他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天晚上你甚至没有同意。
第一次见面他就想杀你。
这个人不是想带你走。
他也不是在意你本人。
你清楚的。你一直清楚。
那些温柔和煦的态度，假面般噙笑的轻松神情，随意透露的危险意味，不加掩饰的矛盾之处，全部因为这个原因。
他只是，把你当做，打发时间的，「小动物」。
仅此而已呀。
……
在那之后，「白」在你的屋子里又留宿了几天。下一次做大概率是杀人的任务之前，戴着斗笠的青年随性地挑起面纱，在房门口、表情略显新奇地碰了碰你的嘴唇。
“晚上不用等我。”
你点头说好。
有人予取予求地陪他玩真人过家家游戏，暗影刺客大概很高兴吧，嘴角一直是扬着的，消失在火山口索道的背影比平日更加轻快，袍角飘扬弧度。
你目送他离去，收好厚厚的工作服，切断冰箱电源，关掉沙发底的扫地机器人，打包昨夜吃剩的饭菜和忘记丢的奶茶杯，最后才背上行囊。
一切准备就绪。好像不剩什么了。房间里电视机、桌椅和床都保持着两人生活的痕迹。你站在床前呆呆停了很久，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咬紧了下唇，视线停在并排的两个枕头。
那里落着一根灰紫色的细线。
……
总之，你丢下这些东西，搬家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