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之外》衍谡

2、第二章：稚名林子的日记：四月一日

　　江楹试图理解眼前的情况，但没能成功。

　　此时此刻他裹着一条厚厚的流苏边毛毯，是流苏还是毛边过于老旧慢慢抽条成了流苏状暂时不得而知。他整个身体横躺在一个貌似是仿真皮质的橘棕色沙发上。准确地说，上半身。因为腿在沙发上放不下，只好支出去很长一截。他的头搁在另一头扶手上，也是悬空的。脖子疼得要命，大概是落枕了。挺神奇的，江楹坐起来，首先活动了下肩膀，确定没有落枕后，把毯子团着放到旁边，一边慢慢坐直，右手揉着脖子，一边想。自从自己身体机能全面退化后，就算最后的那几天天天咳血咳出内脏碎片，也没有现下仿佛只是睡姿不对造成的肌肉酸痛疼得如此，明确，或者说是，疼得如此直接。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健康的青年，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所以只是由于昨晚没睡个好觉，第二天身体上小小的不适就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一般。

　　他还记得十二点时发生的事，他选择炸了那个用来为他养老送终、榨干他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的岛。他亲眼目睹那冲天的火光，以及整座岛尖锐的警报声一齐响起又瞬间消失殆尽的场面。但是理论上，身在其中的自己也应该一点飞灰不剩了。江楹想不通。他站起来，发现脚上穿着一双塑料拖鞋，深蓝色的，带子和鞋的连接处好像还用了一些胶布保持粘连。江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食指和中指把架在鼻梁上的什么东西往上顶了顶。

　　江楹停住了，他伸手把这东西取了下来，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构造，两片透明材质的薄片被金属材质的小支架围起来，形成能够夹在耳朵缝隙间戴在脸上的结构。

　　若是说塑料制的东西在他身边的话那还不奇怪，当局总是觉得他能像那部一百多年前的电影里的角色一样利用一切金属制的东西逃跑。2100年以后的人类找到了比塑料更环保的替代材质。塑料制品大概只保留了很少的一部分，其中大部分都用来“改善”江楹的生活了。那么这种塑料加金属的组合，就很少或是从未出现在他的岛上生活中了。

　　江楹原本只是不抱希望地检索了下自己头脑中的记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知道这玩意叫什么，实际上，那是一个很生动的名字——“眼镜”。用途也很简单直接：改善视力。

　　江楹觉得，这简直难为他还能想起。先不说他从来不戴眼镜，也不追所谓的复古潮流。22世纪的眼镜除了还会在时尚界出现以外，几乎不会在日常生活使用中出现。人们要么是做了完美的近视手术，要么是将眼球替换成了更为耐用的新材质神经材料，要么就是植入了改造芯片，完全没有近视的可能性。而他手里这副眼镜的材质也的确就是极其普通的合金。

　　这样来说，他的“逃跑“计划好像歪打正着地全面成功了。他不但没有按原计划把自己物理送走，甚至还生龙活虎地在这捏着一个复古时尚小合金绞尽脑汁地思考。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似乎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江楹停止了无边无际的猜想。他环视着这间狭小的房间。四面八方都是白墙，门和地板是木质的，不过地板上看起来修补了很多次。除了他刚刚躺着的沙发以外，房间里还拥挤地摆放了一个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四脚底下摆了很多本书来垫高，勉强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看起来像是用了很多年的样子。

　　桌子上方是一个紧闭的窗子，江楹走过去将它打开。他微微探了半颗头出去，他没有往下看，而是先抬头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他短短的额发被吹地流动起来，鸟叫的声音很大，风呼呼地灌进来，许许多多心形的粉色花瓣被卷进房间里，散落在桌子上。江楹将身体收回来，保持着窗子微敞开的状态。

　　窗户外面是一个院子，种了一棵樱花树，正绚烂地开放着。这似乎是一栋小洋楼的顶层。这种洋楼的结构类似江楹岛上住的别墅，只不过是缩小版。

　　江楹注意到桌子上摆放的日历。他在岛上曾制作过这个蛮复古的小玩意。那时候他没有砍树造纸的条件，他的日历是用叶片代替的，不同的叶片代表了不同的日子。起初他还能记得每片叶片的含义，但自从记忆衰退后，他就很难通过自己原本规定的象征物来计时了。他只能信任心中的时钟。只有自己的计算才能时刻警醒他该做什么，该努力记得什么。江楹也是某一天在角落里看见落灰的叶片日历时，才忽然想起它来。本以为这个东西能起到什么提醒的作用，但其实忘记它的存在是更加容易发生的事。

　　他抬手翻了翻眼前纸质的正版日历。其上刚好翻到“April“这一页，其中“一日”被红色笔迹圈了起来。

　　最左上角显示“1990年”。

　　与此同时，一行悬浮的文字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江楹心里的时钟又开始运转起来，他此刻正心情轻松地用自行车骑行在1990年的街道上。简洁来讲，虽然他本人不太相信一些超自然的说法，但就刚刚突然浮现在他眼前的文字，和这与2100年以后的技术可以实现的虚拟现实对比起来显得过于朴素复古的街道而言。江楹暂时相信那行漂浮文字的说法：

　　“玩家你好！欢迎来到2100年的“新世纪游戏”，1990年场次。作为本场次的常驻伴随系统，在此诚挚地为你放上电子烟花。”

　　“调取玩家数值中……成功。本场次目前玩家到场数【3｜4】。本场次主题是“少女漫画”，本场次的主标题有待探索，章节标题1号有待探索，章节标题2号有待探索。不好意思，对于新人来说难度是不是过大了？在此歉疚地为你放上电子烟花。“

　　“主线任务发布：亲爱的玩家，在本场次中你需要扮演【女主角】稚名林子的暗恋对象，番波高中二年级学生江之岛楹。成功扮演即可通关游戏。”

　　“该人物简介调取中……成功。江之岛楹，男，1973年9月1日生人，就读于偏差值80以上准许就读的国立中学——番波高中。家境贫寒、身材瘦削、外貌美型。是全校女性男性追捧的对象。因你个性冷漠，寡言少语，人送外号【极寒之巅的花之王子殿下】……”

　　“其余信息请扮演者自行于游戏中获得，祝您体验愉快。在此激动地为你放上电子烟花！”

　　此刻，不幸扮演该“王子”的江楹正饥寒交迫地骑着单车上学。刘海迎着四月的冷风被吹趴下，紧贴着头皮，本就没什么发型可言的江楹的脑袋被吹成了时尚大背头。江楹此刻后知后觉，这个所谓的角色扮演游戏中的角色背景设定“家境贫寒”真的不是盖的。体感温度零下个位数，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件白色长袖衬衫，外披黑色校服外套。一开始没扣扣子，冷得他连打数个喷嚏。扣上扣子后，风还是从领口哗哗地灌进来。
　　刚才出门之前，江楹仔细地搜索了一下“江之岛楹”的房子，试图找出一些线索。那座房子是经典的日式小独栋，一共两层，一楼是客厅与厨房。他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客厅。那小而破的房子里的家具很少也很简单，唯一的电器貌似只有白织灯。桌上摆着日历上意外地记录了许多东西，例如圈画着4月1日，并且旁边标注着“开学日”的笔迹，旁边记录着三条注意事项

　　“1、必须于早上7:30出发，不可迟到，骑院子里的自行车。
　　2、中午独自吃自带面包，保证花费3元以内。
　　3、拒绝无效社交，寻找打工场所。”

　　后面的日期上似乎还有好几处标注，但鉴于第一条“注意事项”摆在眼前，江楹没有时间一一看完，索性将日历一起放进沙发上的黑色斜挎包里，用5分钟迅速准备好了出门所需的物品。门口的路标指向很清晰，江楹迅速地适应了那金属制的笨重自行车，踏上了去番波高中的路线。

　　尽管骑车确实很冷，但这种对“冷”的体验，对他而言也是久违的。脱离自己原本那破败濒死的身体状态，此刻竟能回归10年未曾再体验的普通学生身份。就算这场“游戏”于他而言还算一团迷雾，拥有这份体验，对江楹来说也已经足够。

　　目前唯一让他疑惑的是，家境、外貌和个性这些类似于游戏中“角色基础设定”的要素，要么由游戏本身提供，要么由他本人完善。奇妙之处在于，他的身体完全被修复了。甚至有他二十岁时的身体状态。

　　简直像时间在他身上倒流了一般。尽管那些旧日记忆还没有找回来，但江楹知道，如果一直保持着这样好的状态，那些因为衰退而失去的记忆也未尝不能归位。就像倦鸟归巢。说不定这场游戏是他最后的机遇。

　　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二十岁的他还在当局任职。并且2119年的他拥有不错的身体素质。江楹单手扶车把，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肌肉。此刻的他竟显得有些苦恼。

　　六块腹肌，怎么样才能与身材瘦削的花美男沾上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