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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加斯顿的雪 ...


  •   酷拉皮卡厌恶彭赞斯黏腻的雨天。

      渡鸦粗粝的鸣叫回荡在空旷的墓地,鲜红的雨水狰狞着爬满土壤。雨水搅动泥土,空气中弥漫着腥膻的泥土味。雨珠杂乱无章地打在地上让人心烦意乱,水气氤氲,即使是把手搓掉一层皮,潮湿的手帕也擦不掉手上的污秽。

      阴暗的天空笼罩这座被死神眷顾的庄园,吉布森和其党派早已在雨中等候,庄园肃穆的大门前黑压压的,站着吉布森一众。

      酷拉皮卡的车一停下,吉布森不顾助理的反对,从为他打伞的助理手中拿过那把黑色的伞。吉布森带着绿宝石家徽戒指的右手打开典雅黑漆轿车的车门,标准的四十五度鞠躬,把伞举向车门。

      酷拉皮卡忽略掉吉布森讨好的做派和浮夸的场面话,直奔主题。

      别墅内部的装潢与他的主人一样的浮夸,毫无审美理念的堆砌珍宝以彰显主人的财富。

      凶悍的波斯猫从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仆人怀中跳下来,面对酷拉皮卡这个客人,像蓄势待发的弓箭似的弓着腰龇牙吼叫。

      带上虚假笑容面具恭敬地站在酷拉皮卡身边,吉布森一脚踹开这只作威作福的猫,呵斥仆人,贵客来访也把小姐的猫抱出来。示意仆人赶紧把小姐叫出来。

      酷拉皮卡没有理会吉布森讨好的寒暄以及请他落座的邀请,双手插兜站在客厅正中等着这位故意向他耍脾气的吉布森大小姐。

      斯蒂芬妮·吉布森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粉色的丝质睡裙,支在二楼的红檀木扶手上警惕的看着酷拉皮卡。

      一楼的吉布森热情浮夸地向自己的女儿展开怀抱,他像个激昂的话剧演员,用他那沙哑的带着彭赞斯口音的声音热情高亢地向他的宝贝独女喊话。

      这个花白胡子的浮夸老人转身摘下高瞻礼帽向酷拉皮卡行礼,为自己女儿的失礼而感到抱歉。

      这是酷拉皮卡与吉布森的女儿,斯蒂芬妮·吉布森第一次会面。hei bang势力重新洗牌的时代,在一个黏腻阴郁的雨天,吉布森聒噪的客套萦绕在酷拉皮卡耳边纠缠不休,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酷拉皮卡盯着斯蒂芬妮那双碧绿的眼睛,捕捉到那双眼睛藏在警惕与凶狠伪装之下的不安。

      酷拉皮卡接下保护斯蒂芬妮的任务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否则自己是不会想干涉hei bang两个家族之间的纷争。

      只要把吉布森的女儿安全送达到远离彭赞斯的边远城市加斯顿,吉布森就会把壁橱中的那双泡在福尔马林的红色眼睛作为回报赠予救下他女儿的恩人。

      插手吉布森家族与顿尔约家族的纷争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是吉布森一石二鸟的阴谋,酷拉皮卡深知此时诺斯拉卷入场争斗的风险,今天的结果,是有赌博的成分在的。

      酷拉皮卡再次见到斯蒂芬妮是在彭赞斯的图堡港火车站,不同于他们初次会面,这次吉布森小姐剪掉了她的长发,在乔装成普通人的保镖陪同下来到了车站。

      斯蒂芬妮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卫衣,深色牛仔裤和蓝色运动鞋,还有一个黑色的背包。这是学生开学的季节,她的打扮与这个年纪的大学生无异。

      偷梁换柱是酷拉皮卡的主意,吉布森家族的车辆载着的是掉包后的大小姐,酷拉皮卡与斯蒂芬妮则乔装成开学前出游的大学生前往加斯顿,混在一众里学生中毫不起眼。

      斯蒂芬妮还抱着一个装满酒的提包,不过酷拉皮卡不允许斯蒂芬妮把香烟和酒带上火车,并且提醒这位大小姐酒精和尼古丁会让她的感官迟钝。

      斯蒂芬妮忽视掉保镖要从她手中拿过装着啤酒的提包的动作,直接从包里抽出一瓶易拉罐装的啤酒,呲的一声拔开易拉罐的拉环,当着酷拉皮卡的面一口气灌完那瓶啤酒。斯蒂芬妮仰头把啤酒往嘴里灌,她有些发乌的嘴唇勾起嘲讽的角度,挑衅地盯着酷拉皮卡看。

      咔呲——易拉罐被捏扁的声音融入嘈杂的车站,斯蒂芬妮挑眉戏谑地看着酷拉皮卡,她的手劲很大,徒手把空瘪的易拉罐揉做一团,随手往车站的垃圾桶一抛,铁块稳稳当当地落入垃圾桶中。

      酷拉皮卡对于眼前这个“小女孩”幼稚的表演没有过多表示,冷若冰霜的脸没有任何情绪,只给了站在吉布森大小姐身后的便衣保镖一个眼神。

      出行的座位是年轻人众多的绿皮火车的普通车舱,斯蒂芬妮缩在靠窗的火车硬座上,火车上不能吸烟,她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手指一下一下的掰着打火机的盖子,打火机金属质感的盖子敲在装着燃油的金属瓶身上,噌噌噌噌的金属碰撞声回荡在火车车厢。

      斯蒂芬妮今年十九岁,与酷拉皮卡差不多年纪,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彭赞斯大学的学生。只不过因为吉布森势力的动荡,这个被父亲保护得很好的hei dao小姐已经从彭赞斯休学。

      虽然已经没有大小姐的头衔,可斯蒂芬妮还是把这些年沾染的恶习带来出来。

      斯蒂芬妮靠着车厢,就着那双名贵的运动鞋踩在座位上。她拿着打火机的右手搭在膝盖上,一下一下的掰着打火机的盖子。她在观察坐在她身边的酷拉皮卡,斯蒂芬妮嚼着口香糖,即使这块口香糖已经被她嚼的索然无味,她也没有吐掉。

      酷拉皮卡忽视掉斯蒂芬妮玩味的注视,将注意力都放在对环境的感知和自己手上那本关于彭赞斯商业法的书籍上。

      艾尔斯大陆南部的早秋不算太冷,与这里的学生的穿衣风格类似,酷拉皮卡穿着卡其色的长款绵纶风衣外套,内里是一件轻薄的白色衬衫。

      这趟旅行没有香烟和酒,斯蒂芬妮百无聊赖只能盯着酷拉皮卡那张脸,从中找出点乐趣。

      凶悍的吉布森家族,斯蒂芬妮却意外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她有着典型的艾尔斯南方人的特征,常年光照不足的地理位置使得他们拥有泛白的皮肤,与当地人一样拥有绿色的虹膜,斯蒂芬妮那张不算立体的脸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浅褐色雀斑。她的的五官并不出众,但是在hei bang家族的熏陶下,她总是带着家族张扬的气场。

      斯蒂芬妮缩在座位的角落,披着棉质布料的靠背把她环在座椅和绿色车厢围成的一个小小角落中。一个娇小的姑娘以类似上炕的坐姿粗野的把穿着鞋的脚踩在座位上。斯蒂芬妮嘴里嚼着无味的口香糖,在她的指挥下,散发着银质光泽的打火机灵活地绕着她的手指转。

      没有香烟和酒精打发疲惫的大脑,斯蒂芬妮只能盯着酷拉皮卡那张还算好看的脸出神。

      吉布森已是花甲之年,老来得女,被溺爱的吉布森家族独女在彭赞斯前任教父的庇护下娇纵的成长到了十九岁。斯蒂芬妮·吉布森对于这个夺走她家族势力的男人十分反感,虽然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能救下吉布森家族的唯一手段。

      这个涉世未深浅薄的小姑娘再怎么从心里抹黑面前金发的青年,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眼前这个令人讨厌的青年确实长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与肃穆的黑色西装相比,卡其色硬挺面料的风衣柔和了hei bang二把手肃杀的气场,让这个久经磨砺的年轻人完美的融入周围欢声笑语的学生。金发青年把一侧柔软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晶莹剔透的红水晶耳坠,轻柔的发丝随着绿皮火车的晃动浮动。青年俊朗白皙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清透,显得那么不真实,像是窗外投射进来的海市蜃楼,像是上帝无意流放到人间的天使。

      火车悠然的行驶在广袤的平原,窗外是绿草蓝天,眼前是纯净的脸庞,美景与美人相伴,这段逃亡之旅竟然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于是随着火车轻微的晃动,斯蒂芬妮阖上的沉重的眼皮。

      斯蒂芬妮是从火车一阵剧烈的抖动中惊醒的,机敏的hei dao小姐立刻警觉起来。

      顿尔约家族做事还是如此张扬,光天白日直接劫持这趟满载普通平民的火车。在弗格萨克草原下手确实是一个好机会,伪装成一次恐怖袭击或者意外,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动手对吉布森赶尽杀绝的好地方。

      酷拉皮卡没有选择直接亮出自己的身份,弗格萨克草原的地势既适合埋伏也适合逃离。这里离罗斯西镇不远,在罗斯西镇顿尔约家族倒是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再选择跟着罗斯西的商队离开弗格萨克,顿尔约家族就很难再找到埋伏和动手的机会。

      伪装成恐怖分子的顿尔约hei bang粗暴的撬开车厢门,持qiang冲进车厢。惊慌的喊叫声都快要刺破耳膜,满车的学生顿时惊恐逃窜。酷拉皮卡和斯蒂芬妮混在往车厢后跑的学生中,准备离开这趟火车。

      歹徒带着艾尔斯南大陆粗重的口音厉声警告车里的人不要动,失控的人群根本不在意这声警告,只想着往后逃。

      警告无效,残暴的hei bang歹徒直接举起手中的冲锋qiang对着逃窜的学生就是一顿疯狂的扫射。火车里闪烁着耀眼的火光,硝烟的味道在车厢里蔓延,烟雾弥散,却没有混入子弹撕裂血肉、血液迸射的声音。

      哐当当——金属与金属碰撞,子弹掉落到车厢,酷拉皮卡以肉眼不可见的动作收起手上的锁链,飞速掏出腰间的配qiang,借着车厢连接处的钢板做掩护,几发子弹射穿了面前几个恶徒的臂膀。顿尔约家族并不知道诺斯拉家族也介入了两派的争斗,所以只派了一小波人来抓捕吉布森的大小姐,以此在两派争斗的白热化阶段逼吉布森妥协。

      酷拉皮卡事先用追魂链探寻过这趟列车的情况,不过十个人的一次袭击,车厢前后搜埋伏了人,却能精准定位到这节车厢,酷拉皮卡突然想到了什么。

      吉布森的女儿别的不说,在逃跑上她可是相当的果断。家族是道上混的,子弹离膛的一瞬,斯蒂芬妮就敏感的捕获到这个信息。在酷拉皮卡转身挥动锁链拦下离膛的子弹之时,被酷拉皮卡护在怀里的斯蒂芬妮像只灵活的小老鼠似的溜进人群没了影。

      酷拉皮卡正打算催动追魂链寻找斯蒂芬妮,被酷拉皮卡留了一口气的恶徒又再度站起,凶狠的朝酷拉皮卡撞去。酷拉皮卡自是感知到背后的动作,但是没等自己回击,酷拉皮卡便捕捉到空气中的异动,紧接着就是粗壮的歹徒倒地的声音。

      斯蒂芬妮抱着火车上的灭火器狠狠地砸向地上那个男人的脑袋,男人的脸已经辨认不出,血液横流,浸透了火车的地面。因为紧张,斯蒂芬妮喘着气,惊恐地看着酷拉皮卡,用带着浓重艾尔斯口音的世界通用语冲酷拉皮卡吼道,为什么不杀掉他们!

      这是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第一次交流。

      生死时刻,血肉横飞。

      酷拉皮卡夺过了斯蒂芬妮的背包,捏碎了斯蒂芬妮包里所有的电子设备——手机、游戏机、平板。

      “我告诫过你。”青年的声音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情面可讲,斯蒂芬妮默不作声,淡漠的看着那些铁块被捏碎。

      酷拉皮卡又检查了一遍斯蒂芬妮的背包,以免这个叛逆的大小姐还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除了那几个电子设备,酷拉皮卡在斯蒂芬妮的包里又找到一小包彩色小药丸和一个蓝色塑封的盒子。那包彩色药丸酷拉皮卡自然猜到是什么,但是盯着那个蓝色的盒子酷拉皮卡还是迟疑了一下。斯蒂芬妮捕获到了酷拉皮卡掠过嘴角眉梢的一丝迷惑。

      斯蒂芬妮鄙夷地打量酷拉皮卡,戏谑道,“你该不会没有和女人睡过觉吧?”

      果不其然,她收获到令她愉悦的反应。

      酷拉皮卡一瞬的臭脸让斯蒂芬妮跌入低谷的心情升温。临时凑到一起的两个陌生人之间依旧没有什么交流,缄默的走在平原的小路上。

      傍晚,罗斯西镇迎来了两位旅行者,酷拉皮卡没有选择多名贵的酒店留宿,而是独断的带着斯蒂芬妮来到了小巷破旧的私营宾馆。疾苦出身的金发青年并不在意过夜的环境,能有个下榻的地方已经足矣,这里没有监控,也不需要登记个人信息,不会给顿尔约hei bang留下追寻的踪迹。若非是带着一个脆弱的女性,酷拉皮卡觉得在野外露宿也未尝不可。

      娇贵的吉布森小姐明显对于“押送”自己前往加斯顿的这位青年做出的独裁决定不满,但是碍于地位的对调所以默不作声,唯独在酷拉皮卡提出只要一间双人房的时候与他唱反调。在斯蒂芬妮内心衡量的天平上,给酷拉皮卡添堵要重于自己的性命。

      此话一出,炽盛的火焰在两人之间燃起,气氛瞬间降到冰点,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在店主慵懒的拿出两把钥匙时松懈下来。

      对于这个在一天内多次挑衅自己的女人,酷拉皮卡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这副把自己性命当成儿戏的样子让酷拉皮卡觉得对她上心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面墙,不过为了留意斯蒂芬妮那边的动静,还是耗损了酷拉皮卡不少精力,虽然躺在床上,却没有休息的意思。

      一声尖利的喊叫刺破夜晚的宁静,尖细的女声此起彼伏。

      酷拉皮卡在斯蒂芬妮的房门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斯蒂芬妮沉浸在恐惧的情绪中,对于酷拉皮卡的询问没有回应。

      最终酷拉皮卡只能强行打开房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几个受惊的小家伙在房间的里逃窜,发出吱吱的声音。

      酷拉皮卡按下了门边的开关,地面一片狼藉,被子枕头胡乱地被丢在地上。那个不可一世、任性刁蛮的斯蒂芬妮狼狈的站在床头柜上,手上抱着白天穿的那套衣服。

      只是一场虚惊,但酷拉皮卡还是没有给这个受惊的小姑娘任何好脸色,他严肃的皱起眉头,冷静却带着命令口吻道,“把衣服穿好。”

      闻言斯蒂芬妮怒了,她已经从那张狭小的桌子又站到床榻上,把手上抱着的衣服全丢到酷拉皮卡身上,她赤条条的站在酷拉皮卡面前,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内衣裤。

      “穿着衣服我睡不着!”

      斯蒂芬妮的闹剧还在继续。

      斯蒂芬妮跑了,第二天一早酷拉皮卡敲了隔壁那扇陈旧的合金门,沉闷的敲门声没有得到回应。房间空无一物,床上的被子像是麦旋风里被搅作一团雪糕,乱糟糟的摊在床上,一切都指向一个结果。

      酷拉皮卡真的很想拿链子把这个可恶的女人给拴住,或者是直接把她绑到目的地。而不是浪费自己时间陪一个叛逆少女,还是一个不配合自己工作的家伙。

      酷拉皮卡连一丝愤怒的情绪也不想分给这个幼稚的女人,不管她是在继续那幼稚的针对游戏,还是真的要逃跑,酷拉皮卡要把斯蒂芬妮带到加斯顿——那片贫瘠原始的土地,这个结果都是不会变的。酷拉皮卡抬起右手,平静地催动手上的追魂链,中指上的链子漂浮在空中,念力共振,沉重的金属泠泠作响,指向了窗外的街道。

      酷拉皮卡是在街道的电话亭找到斯蒂芬妮的,萦绕在电话亭阴暗低沉的气氛以及垂挂在电话机上哔哔作响的电话,都提示这是一通不愉快的通话。酷拉皮卡可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好同伴,更不会因为斯蒂芬妮的低落而对她有什么态度上的转变,反而这个像机器一样理性的男人还在为她的种种行径而生气。

      酷拉皮卡不指望这个女人能有什么大局观,能观微知著,读出局势动荡之时把她带去加斯顿的原因。但是爱惜自己生命,为了她那个已经为她操碎心,还要低声下气来寻求诺斯拉庇护的老父亲着想,不要总是给自己添麻烦真的有那么难?

      “闹够了没”

      金发青年习惯用命令的口吻与吉布森的小姐交流,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马上跟我离开罗斯西。”

      “以及,接下来你再不老实点,我就要用我的方式把你带过去。”

      金发青年站在电话亭门口,一年的时间让少年的个头和阅历都增长了不少,可以轻易把电话亭中矮他一个头的女生笼罩在压迫感中。

      他们之间又是短暂的沉默,斯蒂芬妮没有任何的行动,既没有反抗也没有顺从,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像个被抽走魂魄的木偶一样,木讷的立在狭窄的电话亭中。她垂头,齐耳的短发遮住了脸。

      酷拉皮卡没有耐心哄斯蒂芬妮,更何况就是斯蒂芬妮自己惹出的一连串事端。酷拉皮卡握住斯蒂芬妮的手臂把她从电话亭中拽出来,斯蒂芬妮踉跄几步,借着往前倒的那股劲甩开酷拉皮卡的手。

      她恶狠狠地瞪了酷拉皮卡一眼,那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让自己深恶痛绝的人看到自己狼狈的脸过分丢人,斯蒂芬妮自暴自弃似的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上哭了起来。

      酷拉皮卡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表面镇静自若的青年内心还是燃起了一丝愧疚和无措。这个头脑灵活的年轻人在短暂的思考中想到了自己的鲜少用上的一个优势。

      只是学着妮翁常去的那些店里的男人做些安抚的动作或者说几句话而已,金发青年安慰自己。抱着一种豁出去的态度,酷拉皮卡蹲下身,撩起斯蒂芬妮一侧被泪水打湿黏腻在脸上的头发。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轻声细语。

      “是我错了,你不要难过了,好吗?”

      哪想斯蒂芬妮闻言一把甩开酷拉皮卡的手,斯蒂芬妮的劲不小,若不是酷拉皮卡下盆的力量很好,准能把人推倒在地。

      “恶心死了!”

      丢下这句话,斯蒂芬妮一边抹着脸上的眼泪,一边抽抽嗒嗒的往回走。

      人的成长总是在一瞬间,没有什么规律可寻。一通电话之后斯蒂芬妮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模样。

      斯蒂芬妮变得安静了,不是那种对生活无望的失落,反而是一种平静,平静的等待属于自己的结局降临。

      两个临时凑在一起的年轻人的关系有些缓和,他们还是坐上了火车。坐上将近三天的火车是斯蒂芬妮的坚持,酷拉皮卡在风险可控的情况下满足了斯蒂芬妮的要求。

      他们买了火车的卧铺,随着火车越来越靠近那片荒芜之地,车上的人逐渐减少。

      火车上,酷拉皮卡多是在自己的床铺上看书,他不允许斯蒂芬妮离自己太远,现在斯蒂芬妮会乖乖听酷拉皮卡的话。斯蒂芬妮好动,一天下来,不是沿着梯子爬上爬下,就是抓着床边的围栏做引体向上。斯蒂芬妮身上没有任何消遣的东西,玩累的时候,斯蒂芬妮就坐在酷拉皮卡对面,撑着脑袋盯着酷拉皮卡发呆,或者是坐到车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们偶尔也会有些交流,比如经常往餐车跑的斯蒂芬妮也会问问酷拉皮卡需要什么。当然,他们也有交流比较多的时候。

      酷拉皮卡阅读的速度很快,带出来的那几本书已经是第二遍翻了。酷拉皮卡再次翻动那本《艾尔斯生活的逻辑》时,是他们之间交流最多的一次。斯蒂芬妮主动与他聊起这本书。

      “那本书关于南北差异的部分写的很浪漫。”

      “我以为你不读书。”

      “那是你的偏见,事实上我读过的书比你想象的多。”

      斯蒂芬妮从自己的床铺赤足挤到酷拉皮卡的床铺。他们都是面对面的下铺,斯蒂芬妮的床铺乱糟糟的一团,搅在一起的被子和被揉皱的床单,她从来就没有要自己整理床铺的习惯。与对面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方块、床铺平整的酷拉皮卡形成鲜明对比。

      酷拉皮卡背靠着隔板面对斯蒂芬妮的床铺而坐的,他支起左腿,用来靠着书,这个坐姿很优雅。

      斯蒂芬妮蹦上酷拉皮卡的床铺,她赤足踩在火车的地板,现在又立刻蹦上床踩皱了平整的床铺。

      斯蒂芬妮紧挨着酷拉皮卡坐下,没给酷拉皮卡恼火和拒绝的时间,她把书翻到了艾尔斯人节日风俗的部分。

      “啤酒节你一定要去一次,还有这个,伦纳的婚礼,布朗那个老头子一定会请你去参加他的...嗯...大概是第九场婚礼了吧,这个老头子总是离了又结,都一把年纪了。不过我看了那么多场婚礼,还是这个老头子办的最像样......”

      斯蒂芬妮对长辈的态度与她擅自爬上酷拉皮卡的床一样的无礼,她又把书翻到伦纳婚礼的插图那页,指着插图上独具民族风格的红白相间的粗麻帷帐。

      “这个也就那个老古董会布置了吧,嘁,还能保持这种传统也算是那个老头的一点功德,半截身子都已经埋土里,婚礼上的新娘子当他孙女还差不多。上次,也就是去年春天他找的新婆娘,喂,你猜猜看,哈哈哈哈哈,我真的没想到,那个女的可是和我一个大学的哈哈哈哈,她能跟那个糟老头子也真厉害。”

      “对了,还有罗杰,就是菲尔家的那个傻子,那个家伙特别喜欢玩这个,你在彭赞斯住下以后那个小子肯定会找你去玩这个。”

      由民俗讲到她在彭赞斯的生活,斯蒂芬妮兴致勃勃,讲的话题也很跳脱,她自顾自的讲着彭赞斯的“趣事”,捉弄菲尔家的孩子,道貌岸然的生意人,顿尔约家赌场常用的手段。斯蒂芬妮在讲故事的时候很容易激动,尤其是她讲到子弹射穿他人的脑袋时,她甚至拍着酷拉皮卡的肩膀捧腹大笑。

      这种在血腥浸润下成长的孩子对于生死杀生带着一种诡异的幽默感,这种漠视生命的感觉让酷拉皮卡很不舒服,比斯蒂芬妮擅自与他挨在一起更加不舒服。酷拉皮卡早已刻意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靠着隔板闭目休憩,尽量忽视掉斯蒂芬妮的滔滔不绝,也希望她可以识趣点赶紧离开。

      一阵大笑之后,斯蒂芬妮又安静下来。

      感受到身边坐着的人突然安静下来,酷拉皮卡还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她头颅后仰,靠着隔板,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头上的床板,她保持这个诡异的姿势很久。刚刚还像个站在舞台上亢奋的讲师,现在却像个被抽了魂魄的傀儡,一动不动的盯着床板发呆。

      斯蒂芬妮的这个状态酷拉皮卡并不陌生,他们认识不到两天,斯蒂芬妮大多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尤其他们再次坐上火车之后,有时候是白天,斯蒂芬妮玩累之后,就会趴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自己。或是在半夜,酷拉皮卡侧身睁开眼时恰好对上同样在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一动不动。

      “血从他们头上的窟窿流出来,你肯定见过的。那些死人的眼睛,你有没有觉得死人的眼睛和青蛙的眼睛很像哎,都是凸凸的,感觉下一秒眼睛要掉出来了。”

      斯蒂芬妮对于死人的描述在酷拉皮卡脑海里响起。三天的相处,斯蒂芬妮这个名字对酷拉皮卡而言,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任务对象,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相处起来并不愉快,但是这个名字在金发青年冷酷的内心还是染上了一些颜色。

      在诺斯拉工作不到一年,酷拉皮卡已经做了很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成片的生命从他手中流逝,不论他们是站在棋盘对侧的敌人,还是曾经亲密合作过的伙伴,转眼他们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曾几何时,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侩子手。

      诺斯拉的势力从艾尔斯一个不起眼的城市逐渐蔓延到黑手党之都,假以时日,艾尔斯大陆多方势力相互制约的平衡将被打破。

      酷拉皮卡收回他的视线,转而低头盯着手上的那本书。

      “你对民俗还挺感兴趣的。”酷拉皮卡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即使他可以不说,就像他们这三天来的相处模式。

      斯蒂芬妮看向酷拉皮卡,她撑起一个疲惫的笑容,“这是我的专业,彭赞斯大学民俗学,以及,这是我自己考上的学校。”

      她补充后半句时,带着一种自豪的感觉,甚至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期待酷拉皮卡的回应。

      “这个专业是彭赞斯大学最冷门的专业之一,以及,你的户籍地。”

      言外之意,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这个人一定没有女人缘。”

      言外之意,你真不会说话。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火车缓缓前行,窗外掠过灰色的土地。酷拉皮卡继续翻动手上的书,斯蒂芬妮也没有离开酷拉皮卡的床榻,看着隔板闭目休息。

      “看来我们都不能待在自己想留的地方。”斯蒂芬妮轻飘飘地来这么一句,她还在闭着眼睛,跟说梦话似的。

      这句感慨没有得到回应,但是不妨碍斯蒂芬妮继续往下说。

      “我们应该一个年纪吧,说不定你比我还小,我一直以为这个年纪的人都在读书呢。不过也是,能赚钱读不读书都无所谓了。但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在这行干的下去的人,明明杀人一点也不干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为了不干这个才努力读书的。我家那个老头子也真是的,好歹撑久一些,起码让我拿到毕业证离开艾尔斯再倒台嘛。算了无所谓了,去加斯顿就去加斯顿吧,以前老头子带我去过,md,想到那一张张蠢脸,真是烦。喂,我说你好歹给我点回应啊!”

      斯蒂芬妮推了一下酷拉皮卡,不过金发青年并不打算回应她的牢骚和抱怨。

      斯蒂芬妮又小声的抱怨一句“真无聊。”但是很快又开始打探起酷拉皮卡。

      “你叫酷拉皮卡来着对吧?酷拉皮卡酷拉皮卡……”她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你是......!”敏锐的hei dao小姐还是捕捉到了金发青年即刻点燃的警觉和杀意,“你是埃珍南方人吧!靠近卡金那一块,对吗?!”

      机敏的hei dao小姐将呼之欲出的答案换了个表达,其实答案并不是卡金附近。关于地理人文这一块,她脑袋里储备着丰厚的知识。或许因为这是她真正热爱和擅长的事情,斯蒂芬妮热衷于向别人展现她看透别人原籍的魔法,所以她很期待酷拉皮卡的回复,虽然她已经得到了回应。

      “滚下去。”金发青年冰冷的声音带着威胁的恫吓,可那位娇小的hei dao小姐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她转而盘起腿,面向酷拉皮卡。

      “真是不讲人情呢,好歹你也是最后一个能和我聊这些的人了,嗯....接下来我在加斯顿大概就是要每天帮着老头子种地了吧,用着最原始的耕地方式。加斯顿你知道的吧,那个地方说是贫穷和落后的代名词也不过分吧。我现在十九,老头子也没几年活了,到时候我在那个野人的国家怎么生活呢,大概就是和当地一个野人结婚,然后生下一堆小野人吧。”

      斯蒂芬妮讲到这里的时候又开始大笑,她描绘自己的未来时的语气,彷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全然与自己无关。这种诡异的幽默感让酷拉皮卡很不舒服,她那双碧绿的眼睛盯着酷拉皮卡,带着仇恨和无奈。

      “而我,本该一年后就可以加入萨次先生的考古团队呢。喂,你听说过的吧,萨次,有名的遗址猎人。他很欣赏我的文章,他的历史课讲得也很好。哈哈哈哈哈!你这是什么表情!”

      斯蒂芬妮这是发自内心的狂笑,她安稳的人生终究是被顿尔约和诺斯拉毁了。她颓靡的盯着酷拉皮卡狂笑,她短暂的一生需要留下点痕迹。金发青年眼角眉梢掠过的遗憾和抱歉验证的她心里的猜想,更加坚定了斯蒂芬妮另一个疯狂的想法。

      终点站下车的人寥寥无几,他们在加斯顿的车站下车,这里并不是吉布森忏悔他们罪孽的地方,距离那片荒芜的土地还有一段距离。顿尔约家族并不会因为吉布森的退隐而停止对吉布森的迫害,因为吉布森手上有顿尔约想要的东西。

      北方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黄昏拉开夜的序章,风在一旁从容的伴奏,在最接近天空的加斯顿,当地人为迎接秋天的到来,在傍晚进行着祈祷仪式。

      空旷的广场正中燃起高耸的火焰,随着领舞的巫师一上一下的动作晃动。在身上画着五彩图腾的带着獠牙面具的壮年们举着火把,数十把火焰排成一列,宛若一条火龙灵活的在空旷的广场上游动。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加斯顿诡谲的音乐回荡在祈福的广场,当地居民跟随着祭祀台上的巫师跳着唱着。

      斯蒂芬妮执意要来观看这场祈福仪式,祈福活动接近尾声,巫师低沉的吟唱着祝福,与现场接受祝福的人们一样,斯蒂芬妮扣住酷拉皮卡的脑袋,与他额头相抵。斯蒂芬妮可以完整的吟唱这场祝福的祈祷词。她像个虔诚的信徒,接受祝福,吟唱祝福。

      暗沉下来的火焰噌的一下燃起,加斯顿诡谲激昂的音乐再次响起,火龙在空中游动。火光晃动,这一切在酷拉皮卡眼中开始变得朦胧,他可以看到橘色的火焰,涌动的人群,周围的一切突然开始变得不真实,他似乎看到了斯蒂芬妮的脸,脸上平静的面容。然后连斯蒂芬妮也开始模糊起来。

      很多年后,酷拉皮卡偶尔会想起那场大火,窜天的火焰,还有站在火中的少女。一明一暗的火焰,在拼命四窜逃离广场的人流中,有一拨逆流而上的人。

      在那个风云暗涌的时代,她的命运如同风中摇曳的火光。她曾经热烈的燃烧着,最后潦草结束。那不是一场多么特别的任务,那是一场很轻松的任务,那是酷拉皮卡唯一失败的任务。

      end.【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加斯顿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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