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死神抢工时》欧气不打烊

1、最漫长的一天（01）

　　北方的夏天总是来的迅猛而热烈。

　　明明已经用暗色系厚重的窗帘将窗户遮挡严实，清晨六点的阳光却依然悠然自若的从窗帘缝隙之中沿着红棕色的木质地板一点一点，掠过散落一地的各种医学书籍，掠过茶几上贴着的被缝线绑住中间的胶布，缓缓攀上垂落在地板上的纤长手指。

　　床上人背对着窗户趴在床上，毯子被扯到耻骨处。鼻梁高耸侧脸清晰，睫毛随着呼吸均匀起伏，背后肌肉也随之展现生动的脉络。

　　肌肉脉络的韵动自是生命描画出的完美艺术品。

　　典型的穿衣显瘦。

　　床垫震了震，毯子掉下了床。

　　许稚转了个身，察觉到屋外阳光的愤怒，睁开了眼睛。

　　他随手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又放下。

　　开机延迟三秒。

　　之后，起身下床光脚走向卫生间洗漱。

　　十分钟后。

　　西装暴徒装扮的许稚背着电脑包走进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从自己的宝马SUV后取出折叠自行车。

　　很快，许稚双手握紧车把手，迎着阳光感受下风掠过西装衬衣下摆，飞速压弯朝医院驶去。

　　--

　　清晨七点长安医院的急诊科室内。

　　病房内病人家属的呼喊声淹没了病床附近重症监护仪器的声音。

　　许稚早已习惯这样的嘈杂。甚至偶尔觉得这反倒是生命力的体现。他一只手提着折叠单车，一只手提着刚买的星巴克早餐走进办公室，一边换衣服一边和同事华筝扬打招呼：“昨晚怎么样？”

　　趴在桌上的华筝扬抬起头疲惫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抖着手从早餐袋里取出一杯咖啡猛灌一口。

　　感受到血糖低的症状缓缓消失后，这才伸了个懒腰坐起来，身体关节随之发出声音。

　　满意的哼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华筝扬起身去洗漱，一边刷牙一边苦哈哈：“这个月的工资算出来了，咱们急诊属于扣罚重灾区，上个月你接诊了两位急诊未缴费的患者，扣款四千。”

　　许稚一边更衣一边仰头长叹：“哎我就奇了怪了，什么叫急诊？病人命都快要失联了，我怎么说得出口不给钱不看病？再者说了，咱们遇到的，很多很多人都是生平第一次离开家就是来求阎王网开一面的病人，你看着那双渴望的眼睛能说不？我当医生是为了治病救人，可不是为了给阎王当销售员。”

　　“渴望的眼睛投诉你了。”华筝扬换下绿色的工作服，有些惋惜道：“这个月开始我听说咱们院要升级病患投诉管理，以后不叫投诉室叫病患关爱室，以后投诉都有考核了。这不，这个月月初，有三起病人投诉你态度不好，你要小心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病人因为介意医院冰柜里是冰水不满要求提供常温水，我说可以用水杯在开水房接了热水晾凉，就说我态度不好，这也能投诉得当？！”

　　“病人在医院外遇到医托服务态度不好，我们建议他不要相信，非得让我去报警，说是咱们医院的医托和咱们医生就是一伙的，我不去就是心虚。这也能投诉得当？！”

　　“病人住院说社区医生检查是肾结石，我检查过病人的病症，诊断结果是急性阑尾炎，建议病人做个B超核实下。病人非要和我签订合约，如果我诊断错误给他报销B超的费用——”

　　许稚刚喝进口中的咖啡喷出来，掰着手指无奈的解释三起案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摇摇头叹息：“我一天给资本家卖命，资本家竟然还要挑剔我卖命姿势不对，不给我月钱？！上一次听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建国前！我就奇了怪了，怎么我们医生成了资本家和劳动人民共同剥削的对象了？”

　　“咱们医院是不是快倒闭了？”许稚擦拭身上的咖啡，一脸怀疑转过身望着好友：“这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的罚，多做多错，这能给医院带来多少泼天的富贵？！”

　　“这再下去，该躺在病床上的应该是我！”

　　“而且，为什么我是鸡？我不愿意！”终于想到最关键的地方，许稚用力将衣柜门关上，发出砰地一声。

　　华筝扬忿忿的点头，随即举着手机在群里发起众筹：“我提议，咱们众筹喜茶钱，派本室室花许稚同学，攻略病患关爱室负责人，叫啥来着——”

　　“钱我可以收，但是以色侍君是违法的——”许稚摊开手，冲自己最钟意的工作搭子挤出一个明眸皓齿的灿烂微笑。

　　话音未落，许稚的工作电话便急切的响起来，许稚冲同事挥了挥手，戴上口罩冲往急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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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人呢？”

　　许稚冲到急诊室，所有人忙中有序，只有病床区域里一位中年男士坐在空置的病床上吸着的氧气正在吃肉夹馍，实习医生正在忙碌的为其设置心电图导联，其他护士正在为其注射泵连硝酸甘油。

　　“许总，”实习医生看到许稚出现，将病人的病例和心电图展示给许稚：“病人王伟，今年三十二岁，无心脏病史。这心电图上都已经红旗飘飘了，疑似急性心梗。”

　　许稚接过心电图，心电图导联的ST段上扬和后面的T波相连，俨然像一面红旗飘扬，医学上将此种情况形容为红旗飘飘，但实际上，这却是每一位医务人员都心悸的死亡来临前即将打响战斗的号角。

　　仪器说明身体得主人情况非常危险。

　　许稚放下手里的心电图和病例，望着眼前：身体的主人却毫无感觉的在吃夹馍。

　　“麻烦先别吃了，检查完之后有可能要介入放支架的。”许稚本想直接制止，想想自己投诉被扣的钱，还是稍稍解释一番：“手术前不能吃东西。”

　　“可是我饿了呀。”得，病人比医生还委屈，示意家人从外卖袋子里再取出来一份，冲许稚眨眨眼：“您是不是也饿了，要不，您一起吃点？”

　　许稚叹了口气不再接话，望着病人家属和病人询问：“咱人是什么情况？现在什么感受？”

　　“我和媳妇是其他省市过来旅游的。半个小时前我们在本市逛街的时候有点胸闷，现在吸氧之后好多了。我觉得有可能是天气太热，早上起来的又着急出门，我媳妇就有点担心。要不，我们就回去再检查吧。”

　　“我老公家里没有心脏病遗传，本人也不吸烟，而且还经常打乒乓球，怎么会使心梗，你们是不是看错了，能不能我们换个年龄大一点的医生帮忙来看看？”王伟的爱人看起来差不多年龄，望着许稚手里的病例，有些迟疑的否定。

　　“这是我们长安医院总住院医生许稚博士，”旁边实习医生察觉到病人家属质疑，连忙解释：“一年365天360天都在工作，经验丰富认真负责，我们一定尽最大力气保障您的健康。”

　　只有在医生这个行业，帅气俊朗才有可能是扣分项。

　　许稚倒是从病人家属的话语中听出来对方比较了解冠心病的危险因素，沉吟几秒解释：“咱们医学还有很多确实无法解释的情况，但数据是不会骗人的。就像您先生现在的身体表征完全看不出当前身体内部系统已经处于崩溃，咱们双方目的一致，就是为了王先生的健康。不如我们现场再测一次心电图，再确认一次。”

　　等到二次现场心电图检测出来：死神的镰刀在Ⅱ、Ⅲ、avF导联高高举起——

　　没错，急性下壁心梗！

　　“您看看，从心电图来看您的心脏告诉我们，您确实是心梗了。这个药我们需要继续。”许稚调整了硝酸甘油的速度，继续解释：“这个是用来帮助心脏血管扩张，缓解心脏缺血引起的胸痛胸闷气短。除此之外，您还需要服用阿司匹林和波立维，这些都是抗血小板药，用来防治心脏里面冠状那条血管长血栓。还有，我们需要联系心内科的医生来做冠脉造影。”

　　“我重复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我老公胸闷，就要打开心脏在里面放支架是吗？”听到许稚的医疗建议，刚刚还只是委婉质疑的王伟爱人此时脸色有些凝重，一边接过老公的病例和心电图拍照，一边拿起手机搜索着什么。

　　许稚停顿几秒钟。

　　常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但凡病人询问一些答案是开放的，是引人误解的，都需要医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许稚理解病人的心情。

　　在生命面前，谁都想要有百分之百的保证。

　　他重新，将检测出来的结果重新解释了一番。

　　“我在网上查到，全国心内科最好的医院在我们家那边，是不是我们应该去那边？”

　　“您说的那家医院确实是当前全国最好的心血管专科医院，但是我不建议您再做其他选择，心电图已经说明了，王先生的状态非常危险，他的心梗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从这里到您家那边的医院，这一路上风险太大了！”

　　“我就说现在医院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好好的进来做个检查，没病都要扒层皮不合适吧。”王伟爱人和王伟对视一眼，低头逃避许稚的眼神，就像是在逃避一个疯狂推销的人员：“医生麻烦您也体谅一下，我们都是普通家庭，就算有医保，这在胸口挖心最后疼的可是我老公啊。”

　　“我们要转院，我们还是想要再看看。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症状，你们太小题大做了。”病人王伟咬了一口肉夹馍，和爱人对视一眼，坚定的点点头：“你放心，是死是活我负责，你别管。”

　　许稚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谁能想到医生每天做的最多的心理建设，是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

　　“我理解您的心情，大家谁赚钱都不容易，谁的命也都非常珍贵。我——”许稚竟然发现自己此刻词穷了，摊开双手只能用自己的真诚打动对方：“但是仪器不会说谎，就像您的行为不会说谎一样。您可以把您家人的心电图发到网上，让大家评判我的判断。”

　　“我们要出院，我签字。”然而此时的病人情绪上头，根本听不进去。

　　许稚还准备说什么值班手机再次响起，他只能示意值班医生：“再劝劝，务必劝到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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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被医护人员从门口推进来，一边呼叫着医生的帮助。

　　旁边家人头发凌乱穿着拖鞋跟在轮床旁抱着手机不知所措。

　　“什么情况？”许稚一边做体征检查一边询问旁边的家人。

　　“我今天下晚班回来，看到他吃了安眠药，一瓶子呢，三十多颗，全吃完了。”家人整个人随着巨大的冲击而显得有些呆滞，抬起胳膊擦擦额头的汗水结结巴巴。

　　“多长时间了？”许稚一边询问，一边拍拍病人的肩膀，呼唤着病人的名字，想要将他唤醒。

　　“我不知道，我早上九点出门的，走的时候他还没吃药，就四五个小时吧。”

　　“准备洗胃吧。”

　　伴着家人担忧的哀嚎，男子被送往洗胃，洗胃之后，等待苏醒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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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稚刚准备给值班医生打电话询问王伟的情况，忽然身后门口急救人员传来急切的呼喊：“医生，医生？！快快快，这个人呼吸不了了！”

　　“什么情况？”许稚一边指挥急救人员将病人送至病床边，立即准备气管插管帮助供氧。

　　“就正骑着电动车送餐路上，突然晕倒了。”穿着黄色工作服的小哥躺在轮床上奄奄一息，急救人员交接病情：“意识还是比较清楚的，知道自己叫什么，也知道手机密码，我们刚刚已经联系了家里人，家里人马上过来。”

　　一句话的功夫，许稚已经做好气管插管。

　　“是不是中暑了？”病人体表除了摔伤倒地时的一些擦伤，并没有额外的伤痕。据急救人员核实，病人也没有任何脑心血管等疾病史，许稚不由得怀疑当前最热门的致晕情况。

　　病人此时已经意识模糊，抓着许稚的手想要说什么，半天却讲不出来。

　　然而刚刚站起身，呼吸机却一直在报警，提示低潮气量，说明插管结果有问题。

　　“喉镜呢？”

　　许稚从旁边护士手里接过设备，重新检查，这才发现病人的支气管断裂。

　　“马上联系耳鼻喉科，给病人做支气管修补手术。”许稚安排完所有的情况，已经累到直不起腰，仔细检查病人供氧情况之后握了握病人的手，确保对方握手有力说明体征还好，这才放心了些：“还好遇到是我，要是迟个二十分钟，或者犟到忽略仪器报警的，这可就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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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这么快就已经下午五点了？”许稚扭扭酸涩的肩颈，顾不上吃饭，在医院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瓶1L的矿泉水，一口喝下去半瓶，这才有活过来的感觉。

　　窗外的阳光耷拉在天边还没有要下班的意思，亮的仿佛还能再加一个班。

　　直到同事和自己打招呼，许稚这才想起来一边朝病床跑一边给实习医生打电话：“我那个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