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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妈妈!”

      白色的。

      白色的。

      无论是天空,还是大地。

      都是白色的。

      毫无变化的、令人窒息的白与空茫。

      好冷。

      他吸一口寒入心肺的气,鼻尖通红、浑身发抖,对着前方不远处的背影说。

      “……我冷。”

      他明明想缩成一团,但为了能看向那个人,便努力让自己抬起头来,一张小嘴倔倔地抿在一起。

      而后,妇人转过了身,看向雪中小小的、黑色的他。

      她说。

      >>

      伤脑筋,事情也不用跟自己猜测的一模一样吧。

      在礼炮骤然炸响的时刻,水户洋平的确受到了点儿惊吓,微微瞪瞪眼睛,走完最后几个阶梯,一看二楼竟几十张熟面孔,以及将桌子铺得满满当当的酒食。他虽然面上仍有惊讶,但心里却已经完全反应过来,无奈地嘀咕着这群人在这段时间背着他果然是在搞这种事情。

      不过一码归一码,身为“特务”的中村已经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把他骗来了现场,并亲眼看到了这用心布置的一切。如果他不做点表示,那可就太不会做人了。

      于是,水户洋平笑出了声,这一偏头,无意让躺在头发上的彩纸翻落。在众人的目光中,他接过中村递来的茶水,举起手臂向所有人干杯:“谢谢大家。”

      一阵欢呼如狂潮袭来:“不用不用!那就劳烦水户课长承包今晚的饭局啦~”

      此言一入耳,洋平立即瞪大眼睛,除了面上表情外,语气里也故意捎上苦恼的意味,无奈道:“真的假的,若是这样,那我可就要成为公司第一位刚升职就破产了的课长了啊。”

      他接着笑出来,眼角柔如玉,俊面迷曦微,“不过,我真的很感谢大家为我准备了这么多。行,今晚我请客。”

      “哦~~~~?!真的吗,水户课长真的答应了?这可是你亲口说的,那我今晚就只顾狂吃了哦!”

      “好了你啊!”

      “不逗你了,课长。我们给你举办这个庆祝宴,怎么可能真的让你来请客,肯定是我们请课长吃饭才对啊。”

      笑声哈哈四起,众人各自落座。这场庆祝宴有个顺利的好开头,而它之后也必然会以热热闹闹的形式继续,直至所有人都玩得心满意足。

      这场由营业课成员自发组织的小型聚会,其实说不上有什么大排面,甚至二十多个人聚在这里,都稍显拥挤。挂点彩带、摆点气球,点一桌子的酒食,大家嘻嘻哈哈地畅聊吃饭,便是这场聚会的全部内容,也是这场聚会的价值。

      居酒屋的规模并不大,优势在于离公司不远,风评也不错。它选择了江户时期的建筑风格,掀开近乎垂地的蓝色幕帘后,迎面便是酒居的服务人员。踩着木梯上到二楼,在每张红漆木桌的上方,都悬挂着一盏圆形纸灯笼。

      烛光穿投薄薄的纸,给人们的视线蒙上一层暗红的薄纱。在昏暗的光线下,人或许会恍惚,会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吧。

      当然,现在的视线十分明亮,足以看清所有人。他们包下了酒居二楼,把桌子都拼到一起,围坐着,举起生啤碰杯。

      以往,洋平只觉得这种聚会沸反盈天。

      他在职场这么多年,应付这种场面的方法早就烂熟于心,若非必要,他必然会提前离席,这种行为使他对表情、动作、语气、语言的运用都熟练到极致。只是这次,多少,都有些不同吧。

      洋平只在心里默默地说,自己虽然早就从他们偶尔暴露出的不对劲里猜到了猫腻,而最终结果则跟他的猜测一模一样,但该不该说意外呢,此刻,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却真实地察觉到自己出现了动容。

      这场聚会,有二分之一是为他庆祝。

      庆祝众望所归,名叫水户洋平的人终于荣升课长了。

      有二分之一,是所有人给自己的机会,趁此机会放纵一番。

      在忙碌紧张的日子里,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片刻。

      两天前,中村午饭吃着吃着,突然开口问自己喜欢吃什么。洋平一眼便注意到,这个后辈摆出的模样是漫不经心,语气也干净利落,仿佛真只是兴致一来,随口问问而已。

      可眼睛是撒不了谎的。经由中村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紧张的提醒,洋平留了个心眼,做出稍稍思考了一下下的样子,然后也用漫不经心的语气笑着说,拉面吧。仿佛他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而此刻,眼前,那个没人落座的位置上,放着一碗豪华到夸张的拉面。

      “水户课长,快来坐啊~”

      就算没有中村的招呼,也毋庸置疑,这个位置必然是他的。

      洋平笑着看过去,忽然注意到坐在对面的人,笑容竟短暂地僵了僵。

      本以为一切都跟自己所想一模一样,可唯独这点,着实意料之外。

      一不小心就跟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视线清晰地交汇了两秒钟,是她忙端起杯子借喝水的动作扭过头,才打断了这个意外。

      洋平依旧微笑着,解开两边袖扣,将袖子捋到手肘上。借这个动作,他可以自然而然地低头,不必看向任何人,以这个理由一路低着头来到位置上坐下,也不会被任何人觉得奇怪。

      只是在这之后,他就必须抬起头了。

      出于礼仪,出于身份,出于自然态度,出于肢体反应……无论出于何种角度,他都该往自己的正对面看过去,主动朝她开口,字字清晰:“你好,樱木小姐。”

      波浪的火似微稠的红颜料,从上方倾倒下来,一滴一滴贴着黑色虹膜滑落,涂满视线一片。

      美都无意识咬了咬唇下的肉,手指偷偷抓紧了杯子:“嗯,晚上好,水户课长。”

      洋平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这样说:“没想到樱木小姐也在。真是抱歉,若是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原谅。”

      美都连忙摇头:“不,不该是水户课长这样说,其实是我冒昧了。”

      美都无意识瞄了眼洋平身旁已经鼓起一边腮帮子的中村,说:“我下班后正好打算来这家居酒屋吃饭,没想到在路上遇见了营业课的各位。突然见到他们成群地走在一起,实在没压住好奇心,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营业课的大家想给水户课长办个小小的庆祝宴。”

      “就是这样,”香椎补充到,“既然遇见了,大家就想着让樱木小姐也一起加入吧。反正新人们结束了三个月的变态磨炼期,樱木小姐以业绩第一的身份成功转正,这不也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嘛。”

      香椎这样说着,抬手揉了揉身旁美都的头。

      美都忍不住笑出来,轻轻缩了缩脑袋,像只害羞的小仓鼠。

      “美都她自己也说了,想趁此机会好好谢谢课长。据说是,她之前遇到了麻烦,是课长你伸出的援手呢。”

      洋平看着两位女士,认真且耐心地听她们说完,而后笑出来,摇摇头:“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前两天公司的公告板更新后,我在上面看到了樱木小姐的名字,第一个念头就是恭喜她。之前恰好碰见了为难题所扰的樱木小姐,因为见到是我能解决的事,所以才斗胆开口。不过我只是简单教了几步,更多的,是樱木小姐自己天资聪颖,很快就明白了。”

      “说实话,樱木小姐取得现在的成绩我并不意外。不如说,这是她的实力。”

      洋平端起茶水,正正看向对面的女孩,朝火伸出手:“你真的很棒。恭喜你,樱木小姐。”

      他边说边笑,将眼睛笑得很弯,大家总能看到这样的他。

      眼神总是十分柔和,予人非常温柔、随和、礼貌的触感。

      可在这之中,又似乎隐隐掺杂着点疏远的错觉。

      美都看着洋平,眼瞳里浮现出他的脸。

      停顿了短暂到让人无法察觉的瞬间后,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也拿起自己的杯子,跟洋平轻轻碰杯:“谢谢水户课长。”

      两个酒杯里装的都不是酒。

      “原来是这样啊,”听着他们的对话,没跟大部队一起赶来布置现场的中村一边吃吃吃,一边说,“难怪香椎前辈突然跟我打电话,说樱木小姐也在,原来是偶然遇到的啊。”

      “那肯定要提前跟你说啊,毕竟对方可是樱木小姐。”抓住机会,香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调侃中村的机会,“你一看见樱木小姐就会情绪激动,若不先知会你,到时候本是给新课长的惊喜,结果你又在旁边惊天动地地‘欸~~~???’的话,那不抢了主角的风头了吗。”

      中村差点噎住:“姐……香,香椎前辈……!!!”

      美都听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跟着点点头,附和道:“有道理,还是香椎前辈想得周到。”

      她又看向中村,大眼睛里一直熠熠有光:“说起来,中村前辈第一次跟我搭话的时候,真的吓了我一跳,居然问我是不是樱木花道的妹妹。我当时就愣住了,虽然完全不了解这个人,但是这个名字还是有所耳闻的。”

      “「红色的樱木花道」。”

      洋平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香椎:……

      香椎:“这小孩第一次跟你搭话就直接这样问你了?我这蠢表弟怎么能蠢成这样啊。”

      中村:……

      中村:“姐。”

      美都捂嘴偷笑:“不过能理解中村前辈的心情啦,毕竟他可是偶像啊。但很遗憾,我只能如实说,我真的只是恰好姓樱木,恰好天生红发,真的不是樱木花道的妹妹。我完全不认识他。”

      “我也知道,真正让中村前辈心潮澎湃的不是我,而是樱木花道。”

      “啧,中村你看看人家,比你还小两岁,怎么比你懂事这么多。”香椎起身迅速在中村头上敲了敲,然后迅速坐回来。

      中村:“……抱歉,真的抱歉,我错了,真的错了。别再笑话我了。”

      他只能躲去靠了靠身旁与世无争的洋平,嘿嘿一笑转移话题:“话说,水户先生没忘吧,你说过,等以后有机会的话,带我去看花道的球赛。”

      洋平:……

      他失笑道:“我记得,我答应过你。放心吧中村,我不会忘记的。”

      “欸,水户课长也喜欢他吗?樱木花道。”美都问。

      洋平:“不算喜欢,其实我也不了解他,同时,我连篮球的相关知识都不清楚。只是动不动就听中村说起他,一来二去,就感觉他是个不错的人……嗯,感觉是个优秀的天才。而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不止日本,国外也有好多喜欢他的人。这或许更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值得人真心喜欢的家伙……以将他当成偶像、或者篮球巨星的身份来说。”

      在补充最后一句话时,洋平的视线往下洒在了食物上,眼睛中央的瞳孔在偷偷放大。可之后,他说着说着竟笑了出来:“或许好好了解了他之后,真的会对他感兴趣吧。”

      美都眨了眨眼。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

      “不愧是我的课长先生,说得太好了!你绝对是世界上眼光最好的人!”中村连连鼓掌,掉出了两颗没有实体的泪,“反正我觉得,世界上只有因为还没了解樱木花道所以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他的人,以及喜欢樱木花道的人!‘明!日!花!道!’,这四个字就贴在我的床头呢。”

      见他得意地翘起鼻子,香椎翻了个白眼:“课长,你最好再考虑一下带他去看球赛的事,要是他现场发疯可就不好了。”

      “表姐!!!”

      “哈哈哈哈哈,”洋平却是摆摆手,笑得弯起了腰,“可是我觉得,如此坦率大方地展现自己的喜爱之情,有什么不好的。”

      洋平说着,再次将眸垂了下去,又隐回人们的喧闹中。

      他身为当事人,自然比谁都清楚,自己撒谎成精,将谎言变成了食盐,几乎不离口,也成了必需品。

      什么不喜欢,骗人的。

      什么不了解,骗人的。

      什么不清楚,骗人的。

      实际上,他喜欢花道比花道喜欢上篮球的时间还要早。

      他了解花道甚至知道他在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他清楚花道所参加的每一场篮球比赛中,他奔跑、呐喊、得分的每一秒。

      而现在,他在嘴上编织着陌路人的谎言,企图在新的生活里同过去真正断绝开来。

      可是,下定决心要与曾经道别的,是他;在毫无防备的时刻里,脑袋突然又被有关他的鲜红记忆塞得满满当当的,还是他。倘若能将水户洋平的心脏掏出来,再掰开,论谁都会惊讶于里面竟全是樱木花道。

      当然,洋平的这种生活也绝非只有谎言。

      说樱木花道值得人真心喜欢,是真的。

      说樱木花道是个优秀的天才,是真的。

      说坦然外露自己的感情没什么不好,也是真的。

      以及,说喜欢的食物是拉面,这句话还是骗人的。

      只能说这个人真的太会考虑事情,太会看菜吃饭,留的心眼完全留对,没有让别人用心准备的惊喜留有遗憾。

      拉面,其实是洋平请花道吃过的食物。

      并且他还因为花道大口大口吃面的样子而忍不住笑出声,又扯得腰腹的伤隐隐作痛。

      事实上,洋平并没有特别钟情的食物,也没有什么讨厌的食物。对待面前的豪华拉面,他更多的情绪是感谢,感谢为他准备的众人,所以他会一根不剩地全部吃完。

      全部吃完。就像他直到现在,还在尝试习惯抽烟那样。

      拿来筷子,将手心合上,洋平闭上眼,嘴角是上扬的:“我开动了。”

      一场聚会,除了吃饭聊天,肯定也少不了红脸人醉醺醺的笑话与七扭八歪的表演,众人哄哄碰杯,舞的舞、闹的闹、吃的吃、喝的喝。美都虽然不是营业课——甚至还只是一位才入职三个月的新人——的人,可她却能够很完美地融入这场聚会中,同大家说说笑笑。

      只是当她偶尔抬起眼眸看向前方时,眼瞳一颤,恍惚中总是会生出,对面的人其实并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快乐的错觉。

      >>

      至初三的暑假,樱木军团已成立一月有余。

      这个横空出世的“军团”可了不得,虽然有三位没有脸也没有姓名的路人甲,但单单只凭“樱木花道”或者“水户洋平”这几个字,就足以让附近的不良团体都忌惮三分。这个军团能在成立之初就炸响名声,除了要归功于他们成立当天就跟外校人惊心动魄地干了一场,也是两位主角逃不了的命数。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可是料谁都没想到自己不但没能看到两虎相争的好戏,反而只收到了“红头不良”与“黑狼”义结金兰的鬼故事。可以这样说,倘若这俩货乐意,指不定以后神奈川跟谁姓。

      不过从团体的名字来看……嘶,难道是黑狼输了?他是被压在身下的那个?

      咳,扯远了,把话重新扯到五人头上来。

      若是将视线缩小到五人身上,樱木军团的成立所代表的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是,花道与高宫、大楠、野间的关系再次再次,也能算个相遇相识;另外还有个彩蛋是,这或许还意味着花道与洋平的关系会更深一点。毕竟把呆瓜三人组介绍给花道的不是别人,正是洋平啊。

      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是,少年们的暑假总是能闲出屁来。又偏偏,暑假的太阳永远炽烈嚣张,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无所事事的少年们离开家门,管他三七二十一,两手插兜、街边碰面,红的头发、黄的头发、花的衣服、短的裤衩,以及踩在地上刮刮响的人字拖。

      不管见面后是面面相觑还是如聋似哑,总之模样上一定要做足,先成为路边树荫下的常客,再对着泥土上的蚂蚁不知道商量着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

      一对年龄,几人才知道花道居然是五人中最小的那个,论年龄他毕恭毕敬地喊在场的四人一声哥哥很合理。只不过该死的是偏偏这混蛋还是最高最壮的那个,随便抬个手都能抓到一只蝉,真让人不爽。

      不过年龄和外形的反差其实没那么重要,最最令洋平以外的呆瓜三人目瞪口呆的是,樱木花道这小子,红头发、飞机头、大高个、打架能力超高(虽然技术烂到家了)、抗揍能力拉满,最主要是看起来智商不高(实际上学习成绩确实一坨稀饭),活脱脱一个不良少年的珍稀好苗,居然小钢珠也不懂、飙机车也不会、撩妹子一窍不通,甚至连挑衅人都不会,那他到底是怎么顶着不良的名头从初一走到初三的?谁冤枉的他??

      因为不同班,而且才认识没多久,所以在学校的交流不多,对他便算不上有多了解。三人本还计划着暑假拉花道出去威风一把,结果到头来这家伙不良少年四个字里只占了个少年,明明什么都不懂,那外貌到底是怎么踏上不良之路的?

      高宫真的很疑惑:你头发颜色是天生的我知道,但哪个混蛋教你弄的飞机头?

      言外之意是小孩子就不要搞这种东西啦。

      然后他被花道迎面冲脑门拍了一巴掌:我爸教我的。还有我爸不是混蛋。

      被打真的很疼,高宫就很无语。

      想当初,开学第一天,明明约好了一起吃午饭,结果突然被洋平放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鸽子,为了等他来,高宫靠着墙角,饿没了一半魂。后面追问起原因,这家伙还笑嘻嘻地举手示歉,说是结识了新朋友,等时机合适了会介绍给他们。

      新朋友,谁?还要等时机成熟,神秘兮兮的。别等关系已经确认了才来气弟兄们。

      后面神秘人的面纱终于被揭开,松了一口气,不是女朋友,但吓人的是居然是樱木花道,惊喜之余,三人围着洋平哈哈哈地说他真有本事。起初还喔喔喔喔地惊叹是货真价实的“红头不良”,可是不出一个月,就愈发觉得这小子不太对劲。

      不对劲,有种过于天真干净的不对劲,完全不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不良该有的样子。

      更甚者,又被洋平擅自给五人小团体取名“樱木军团”。不止是高宫,大楠和野间都记得洋平还专门强调了一句“樱木花道的樱木”。

      洋平这个人究竟有多厉害,呆瓜三人组可比那些被洋平揍得十年怕井绳的挑事者都要清楚,所以在洋平做出这种决定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再次燃起希望,期待着或许是这家伙身上还有什么闪光点自己没发现呢。毕竟团名可是不良的门面,甚至是不良团体的精神体现,洋平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吊儿郎当。实际上,“樱木军团”的名号也一直用到了如今。

      可在看到樱木花道洋洋得意的傻脸后,他们瞬间四大皆空,通达了人生总会事与愿违的真理。但洋平的表情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看起来,他完全不打算改。

      嘛,不过,算了,既然如此,用了就用了吧,反正在三人心中,比起这个才认识一个多月的傻大个,洋平才是他们真正的领袖。倘若洋平做出了这种选择,那他们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见。

      这,才是“樱木军团”不明不白地诞生的真相。

      虽然多了一个人,但这次暑假也还是跟之前的暑假大差不差,九成九无所事事地度过。

      不过本身就没什么计划,这不巧了,既然樱木花道什么都不懂,那不如什么都教给他,像前辈那样教新人各种事情,这之中的乐趣可大了。

      于是带他去打小钢珠;带他去造型店里换发型;带他去巷子角落偷看不良打架;带他虚报年龄打几个小时零工挣钱;带他在街上冲美女吹口哨;带他去小卖店里凶神恶煞地选冰棍然后老老实实付钱……

      虽然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他们狂吃花道外形的红利,一群十四岁的屁大小孩横着在帕青哥店里走来走去,可他们的确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越来越顺其自然地把花道拉过来,拉到自己身边;也越来越习惯于花道与自己并肩,有福(最好能)独享有难同当。尤其是在得知花道头发的颜色和发型各自的意义后,再遇到嘲笑与挑衅他的人,几人都纷纷拧着脸站起来,挡在花道面前开始骂街,给了花道一个截然不同的假期。

      站在花道的经历上看,春天他还把自己完全锁在房间里,可在风平浪静的夏天,他忽然尝试了好多新鲜事。

      同样的,对那时候的洋平而言,与其待在家里,不如在外面“跟狐朋狗友鬼混”,这样的日子才来得有趣些。

      每至暑假末期,他都一定要面对一件事,这是他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必然。可那年暑假因为她的一番话,他与她的关系再次降至冰点。

      肯定有少年叛逆与咬牙赌气的成分在,总之二十六号当天,洋平专门在晨光才微微朦的时候就跑出了家门,只给川叔叔留了张字条,说他今天一天都会待在外边,不用管他,饭也不用做他的那一份。

      实际上,洋平根本无处可去。

      时间真的太早了,以至于街道上压根没有开了门的店铺,甚至一路望过去,都还能清楚地看到盏盏路灯的光依旧晃眼。月亮也没有隐去自己的踪迹,挂在天上,任地上的积水清清楚楚地扯住她的影子。

      洋平只是走着,向前走,漫无目的,头也不回,就连红灯都没让他停下来。遇到了岔路口,就随机选个方向,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回到刚刚才来过的地方。

      公园、学校、海边、轨道、夜店……他路过了很多很多地方,唯独没有在自己家附近有所逗留。

      后来,天慢慢亮了。逐渐扩大范围的轻浅微光宿醉未消,暧昧懒散地将夜色冲淡后,便只顾得上再往人的虹膜里注入一管模糊的白,使他们的眼睛变亮。

      洋平忽而站住了脚。

      抬头望了望四周,视线所及的所有建筑都在帮他明晰答案。

      面对自己走着走着就莫名走到樱木花道家附近的这件事,洋平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否闪过异样的感情。他唯独确定的是,自己的心脏沉沉的,从前天开始就一直沉沉的,也因此昨天没有跟他们出去玩。

      但是他真的没有特地去哪儿,真的没有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也就是说,他是在无意识中,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附近。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呢。」

      洋平捋了捋被晨风吹得直打眼睛的头发。

      迎着风,路过身边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今天逃跑般匆匆离开了家,他甚至没来得及把自己打理成那副模样;另外拜失眠与愁思所赐,这一路,他的精神状态其实并不好,走着走着就会犯浑。

      「或许可以找个地方再睡一觉,比如公园的长椅。」

      脑海里刚出现这种想法,洋平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自嘲地嗤笑出声,站在原地心中吐槽自己怎么这么积极,终于把自己搞得像个没人要的流浪汉了吗。

      「明明在半年之后才会被彻底抛弃。」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出神,察觉到左胸口的那块掌心大的红肉毫无波澜。

      在太阳跃出海平面的同时,世界会展示自己魔法,仅需一分钟不到,原本昏暗的天空突然就变得十分明亮了。这是金色的晨光即将奔袭万丈的前兆。

      洋平站在白光里,整个人都变得清晰起来。理所当然的是他本身并不透光,更别提是光的本身;而他在这个地方兜兜转转直到天亮,真就,跟一颗卫星似的。

      这时候,他突然转过身,看向了身后。

      都不需要动什么脑筋,那些人必然知道他是水户洋平、必然是见他一人落单,也必然是因为自己人多,才敢气焰嚣张地靠过来,准备在早晨上演一出混混群体以多欺少的报仇戏码。

      洋平面无表情地看着愈走愈近的他们,心情真的差到极点:你们最好不要惹我,我现在心情很差。

      劝告换来的是迎面而来的嘲笑与挑衅。

      这五个人里最矮的那个也高了洋平两个头,满脸不屑地把手指骨节压得咯咯响,上前,嘴都咧到了耳垂:“可算让我们逮住你了,水户洋平。狼再怎么猖狂也是群居动物,我们很好奇,落单的‘黑狼’,又有几斤几两。”

      言毕,他眼神一凛,抬起拳头朝洋平挥去。

      砰!

      后脑勺直直撞向水泥墙。这一下后,人软瘫瘫地顺着墙面滑到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巷子里,洋平将挑事的五个人揍得满地找牙,其中领头的彻底不省人事,有三个近乎不省人事,只留一个人还能喊能跑,鼻青脸肿地伏地求饶,求黑狼大人放过他。

      洋平不紧不慢地用手腕擦擦嘴角的血,压到肿胀的伤,痛感袭来。

      他还留一个人清醒是让他能跑去医院求助,可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差到不想警告他们别再找他麻烦,也不想提醒这个人快去医院找医生,连骂一声杂碎的心情都没有。

      满腔铁腥味,他往旁边吐了口血沫,转身穿回自己的拖鞋,一声不吭地离去。

      出了这条巷子,外边,已是喧闹拥挤的人市。

      抬头,看见青天白日遥远空茫;

      往前,看见水带人流触不可及。

      洋平轻轻吐了口气,再抬腿,当即呲了呲牙。

      硬撑着走出一段路,离那些不良稍微有些远了,才两腿一软,啧一声,一手扶墙、一手捂住腰腹,弓着身体缓缓蹲了下来。

      其实很痛。

      真的很痛。

      人哪儿有能对疼痛完全免疫的超能力,就算因为经常打架而习惯了疼痛,并不代表不会感知疼痛。这其实就跟,即便习惯了寒冷,也会因寒冷而双手冰凉一个道理。

      洋平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再站起来时,立即被密密麻麻的小黑圈挤满了视线,晕得他不得不整个人又靠在墙上,皱着眉等晕眩过去。

      他会这样狼狈,不仅是因为他以一敌五,还因为他今天的精神状态真的很糟糕。这使他虽然赢了,也自损八百。

      「这附近……确实是,樱木花道的家。」

      洋平咽口唾沫,摇摇晃晃地让自己站好,望了望四周的路。

      「记得,就在附近,很近。」

      「是在,就在,医院附近……」

      洋平此刻没有余力去思考自己在这种时候为何想到的是樱木花道,这证明他在潜意识里居然想依靠他。

      更没有余力去为自己的行为找原因,即便他认识樱木花道还不到半年时间。

      他所想到的地方真的不是自己的家。

      扶着墙,踏出脚,洋平的脚步不再归属于漫无目的的游荡。

      后来,水户洋平睁眼后,在视线中恍惚地清晰聚形的,是一个比百分百陌生稍微好一点点的天花板。

      注意到外边已经发红的夕阳,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樱木花道家中睡了一天。

      所以那天,洋平顺理成章地第一次请花道吃拉面。起因是他说要感谢他,恰好时逢晚餐,就问他喜欢吃什么,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吗。

      樱木花道挠了挠头,有些小小纠结地撇了撇嘴,说,拉面,最喜欢吃的是离家很近很近的那家大叔开的拉面。

      水户洋平无心问了一句,为什么?那家拉面的味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樱木花道看着他,眼珠子的走向代表他真的在想这个问题。但最后他说出的也只是,嘛,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在那里吃吧。

      便是以此为契机,水户洋平意外得知了樱木花道喜欢的食物。并在这之后,假期也好、逃课也好,每逢勾搭在一起鬼混时,他们很多时候都会结伴去拉面馆,呆瓜三人组肯定也一并同行。

      五个大男孩挤在不大不小的拉面馆里,吵吵闹闹、毁天灭地,你一筷我一筷地互相偷肉,你一言我一语地怒骂鸡贼,被大叔一个一个敲脑袋完全是稀松平常的事。然后一百步笑一百步,嘲笑对方被打了,吃饱喝足后跟大叔说再见,一路悠悠闲闲,无所谓会走到哪儿。

      反正也不讨厌,洋平觉得。

      指的是不讨厌拉面。

      于是面对中村冷不丁抛过来的问题,他选择了这个答案。

      >>

      “欸,樱木,我突然发现,你的耳朵还蛮好看的。”

      前辈的声音突然离得特别特别近,美都猝不及防,肩膀应激地抖了两抖。

      “嘿,果然在发呆。你在,看谁啊?”

      她忙转过头,只见香椎手里晃着酒杯,原来是已经醉了:“不考虑……嗝,不考虑、给自己,打个耳洞……带点好看的耳饰吗?你肯定很合适。”

      美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发痒的耳腔,看着香椎红彤彤的脸,无奈地露出苦笑,想着就算明天是休息日,喝太猛也不太好哦。

      她没急着回话,而是先拿来一个干净的杯子往里面倒了半杯温水,轻轻放到香椎手边:“就当是香椎前辈在夸我,我很开心哦。”

      她笑出来,“戴耳饰啊……嗯,是个不错的提议。”

      香椎迷糊糊地瞄了眼温水,打个哈欠,趴在桌上继续听美都说。

      “不过,我目前还是没有打耳洞的打算。所以就算是看到了很漂亮的耳饰,也只能很遗憾地错过了。”

      香椎晃晃脑袋:“啊嘞,为什么不打算打呢,这不就可惜了吗,打耳洞又——又不痛。唔……咳,相信你香椎姐,你要是带上耳环,绝对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男人们都会忍不住多看你几眼的。”

      “哼哼,我才不要呢!”美都故意拧了拧脸,逗得醉醺醺的香椎笑得人仰马翻。

      “香椎前辈,我就算真的要戴首饰,那也只会是为了我自己开心,因为我喜欢,所以我才愿意将它们戴在我的身上,我取悦的是我自己,所以会不会吸引到别人的目光,才不重要呢。我倒是不怕痛,可说到底也是在自己的身体上打了两个洞呢,而至今也没遇到喜欢到能让我下定决心打耳洞的耳饰,所以就一直没打啦。”

      这样说着,美都自己点了点头:“嗯,自己开心最重要!”

      “即便这样会错过很多别人的夸奖哟?夸你漂亮。”

      “我自己觉得自己漂亮不就行了吗,还要别人说啊?”

      “噗——”

      香椎摇了摇手,笑得失去声音。

      好一会儿,终于恢复后,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用手拖住下巴,慵懒地看着闹成一片的人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而且你还是业绩第一的新人,作为前辈,我真的很欣赏你哟,樱木。”

      她突然坏笑出来,转头又看向那一瀑赤诚的火,故意阴阴地说:“所以你刚刚是不是在看我们的水户课长先生啊?”

      “欸?”下意识发出惊呼,却干干接不上别的话,两秒后,美都的两颊开始发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我,我猜对了!你果然是在看他。”

      “啊……”慌忙瞟了四周一眼,所幸大家都在高声疯玩,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对话,美都忙低下头,尴尬得双手乱放,小小声说,“香椎前辈,你喝醉啦。”

      香椎却轻捻了几根美都的头发,嘀咕:“哼,想骗我,你还差十年火候。算了,不欺负你了。”

      “如果真的喜欢的话,就要主动去争取哦,‘争取了但是失败了’……嗯,或者说,‘虽然失败了但是努力争取了’,永远比‘争取都不敢争取’要伟大。作为、前辈,我……悄悄地,告诉你……”

      “新课长他啊,还是单身哟。嘛,虽然我也搞不懂他为什么还是单身,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喜欢的女孩子的样子。”

      此言一出,美都的心里无声颤了颤。

      她无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服,抬头,刚看了被众人拉着玩游戏的水户洋平一秒,立即又把眼神躲了去,抿了抿唇:“……嗯。”

      香椎端起温水小小喝了两口,放下杯子后,魂空地愣了几秒。

      她不发酒疯了,晕乎乎地拍拍脸,又扯了扯美都的衣角。

      问:“不过,对于樱木来说,真的完全不存在‘为了他人’的可能吗?”

      头顶灯笼里的烛光火苗无由地摇了摇。

      美都心中有数,香椎前辈已经醉了,可能连自己在问什么都不知道、事后清醒回来也会完全忘记自己说过啥,所以,就算她好好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估计也什么都没听进去。

      但是,美都却想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嗯……”

      年轻的女孩今晚没有碰酒,所以她很清醒,说出的话便绝非戏言:“嗯,或许,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会做出改变。”

      “哦?”

      香椎瞄了眼对她们的谈话一无所知的新课长,又看回来。

      美都笑着:“对于互相真心喜欢的人来说,这种事情很正常吧。倘若是真心的喜欢,倘若值得真心喜欢,那为了对方做出改变,为了对方而变得更加优秀……感觉,会是件幸福的事。”

      “樱木有谈过恋爱吗?”

      “没有。”美都如实摇头,“我对爱情的理解,几乎全部来自我的爸爸和妈妈。我的爸爸为了整个家庭戒掉了烟酒,并且因为妈妈对鸡蛋过敏,他再也没吃过自己最爱吃的玉子烧。但是,妈妈为了爸爸,学会了玉子烧。”

      “哦……真令人羡慕呢。”

      “那,你,很乐意在爱情中付出?”

      “嗯……准确来说,是值得付出,所以才会付出。我其实,很讨厌单方面的付出,也很讨厌失去自我、没有底线的付出。”

      “那如果,你意识到……不值得……自……爱,你会……怎么,做……”

      “啊……?”

      咚的一声,在香椎的话语尾音尚未完全落下的时候,一阵巨响又吓得美都抖了抖。

      她又一次忙抬起头看过去,看见香椎终于彻底晕死过去,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她有些想笑,但又有些无奈。最后只能摇摇头,拿来香椎的制服外套轻轻给她盖上,四处找了找,打算等中村玩完这把后,再喊他过来。

      但即便香椎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美都坐在她身边,还是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放心啦,香椎前辈。别看我这样,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哦。”

      “倘若我想爱的人不值得我爱,那我肯定不会继续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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