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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调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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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固是雷楠笙的人。雷沛出事的时候,车上除了雷沛,只有雷固。那么雷固和这件事有多大关系呢?
雷固、雷鸣、雷厉,这些姓雷但又没流着雷家血的保镖,按雷家的祖训,都是从小收养专门培养的孤儿。程家、秦家、詹家还有几个非常小的伴家,远一点的五代以上,近的也有两代的,都是如此。雷固就是这一代里雷楠笙常用的几个人里的一个。长相普通,很不起眼的那种。
所以这可能是严敏就算明白虎毒不食子——哪怕是雷楠笙——也没办法说服自己雷沛的死和雷楠笙毫不相干的最关键依据。雷潜脑子里构建出的严敏的思路,最可能的真相是他或者陈冉(主张)动的手,雷楠笙发现后既不能挽回,也没有更多办法补救,只能被动选择成为了帮凶。
所以是确定了吗?雷潜不是死于车祸。他上车之前应该就是死的。
车祸如果是用来掩盖死因,那么雷楠笙确实只可能会为了雷潜做这件事。
雷潜头痛欲裂。他读书读得也不是法律,但是哪怕以他经济法投资法以外极度可怜的法律知识、推理漫画?推理游戏?的浇灌和一些经典推理小说的阅读储备看来,这逻辑似乎也严密到了自成闭环的程度。让他自己当法官他都感觉很难脱罪。
查明真相的意义是非常有限的。因为真正的凶手有意藏匿,在官方都认定是交通意外的情况下,仅凭雷潜和许系舟的力量既要找出真相,还要以真相说服严氏——Which is definitely not gonna work(来自雷潜)——这中间付出的成本和收益是严重失衡的。但抛开雷潜对雷沛的某些莫名忌讳,他并不觉得帐可以这样简单的计算。
他们付出的可能是大量时间、精力和资源,但结果至少可以做到两件事:第一,心安;第二,分辨敌我。
还敌我呢。许系舟不客气地嘲笑他。说你不是国外读书吗,在你说出来之前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么老旧的词呢。
雷潜只当没有听见。
他知道他是有道理的。假如对方的目标真的是整个雷家,那这些人很可能现在就藏在表面“站他”的队伍里,还有一些则躲在严敏背后拱火。雷潜一想到这些两面三刀面目可憎的人最后搞不好会赢,就一阵阵的恼火。
这很像是一个典型的上市公司拆卖case,你已经知道公司里有很多各怀心思的人,会议上口口声声表示支持,转头就用股权和你玩命作对。如果不是这一次牵扯的每一环都可能厚涂了血,满鼻锈腥,雷潜熟悉的、也必须承认是有些迷恋的、肾上腺素沸腾的感觉应该要重新充满也鼓动着胸腔了。但是现在,他只感觉浑身发冷。
周伯彦也真的找了许系舟一次。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问他,问雷潜,问他和雷潜。许系舟不傻,认真想一想,也就大概算准了周伯彦的意思。而他跟雷潜都认为这必定是代表了雷楠笙的表态。周伯彦绝不是会在这些事情上自作主张的人。
他们也都认为雷楠笙这波托大了——这话许系舟不能说,雷潜也不太敢——雷楠笙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当年,或者把自己想成了雷半,能趁乱一气剜掉所有隐患。背后的人也想趁乱,也不是趁乱,是就要乱,越乱越好,直接由内而外,车裂雷氏。
在“乱起来”这件事上,谁能想到最后居然还成了“共同利益”了呢。
真讽刺。
还要查下去吗?当然要。周伯彦果然比雷楠笙更了解雷潜,雷潜还真就起了点逆反心理。但更多的其实还是理智占据上风,理智告诉他必须查下去。如果信息等同于权力,那他必须在这件事上占有先机。这也是目前留给所有人唯一的突破口了。
除此之外,雷鸣的事情也让许系舟为难。
雷鸣是被雷沛自己支开的,这件事始终像根刺扎在他嗓子眼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这细究起来牵扯到雷沛和他之间的关系——到底紧密到怎样的程度——他倒不是怕雷潜一再莫名其妙的发神经,主要还是很难过他自己那一关。
要去回想,记起,又发现其实从来就不曾忘,也不可能会忘记的,他和雷沛,太多事情。
雷鸣是雷沛自己支开的。这真的说明很多问题。但又太难推出一个合理的结论。
“我想了很长时间……”许系舟坦然承认自己的纠结,“也很多次。”
结果却是发现雷沛原来是那样相信他。以至于他第一次敢于放纵思绪回忆旧事——好像也才发生了没多久,竟然已经是旧的人,旧的事了——那晚他躺在床上,手脚冰凉,他爱雷沛吗?别问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很清楚,那晚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不确定是什么的东西,跟雷沛一同死去了。
“他其实……”他艰难地说,“不太会瞒我什么的。”
“我想过有两种可能……”他说,“要么是非常突然,但是没有很重要,至少他觉得不重要,也很简单……他可以回头再告诉我;要么是他一开始就想好了绝对不能让我知道。”
“他知道雷鸣是你的人?”雷潜忽然问。
许系舟点点头:“知道。”
“那你们这关系还挺mutual……”雷潜阴阳怪气地说。发神经虽迟但到。
应该是说选择互相信任这件事,也可能说的是亲密关系。雷潜语气刻薄到他自己都受不了。但他控制不了情绪。雷沛现在不是问题了。有问题的是雷沛和许系舟的关系。已知的、未知的、发生过的、幻想中的,像上足了劲儿的发条,碰一下就能把雷潜一肚子无名的火气啪地点着。狂躁地燃烧。
许系舟心里想的却是完全另一回事。雷鸣是他的人,这并不是他亲口告诉雷沛的,他也没想过要告诉雷沛。但雷沛是那样聪明,他一定是猜到的,早就猜到了,只是从未宣之于口。许系舟是直到想明白雷沛出事前支开雷鸣这个举动的可能意图,才意识到雷沛其实早就知道了。
但这些他都不能告诉雷潜。只能一面放任雷潜发疯,一面藏进心脏血肉的夹层里,忍耐疼痛,感受疼痛,直到腐烂,直至蓄脓。
许系舟于是打定主意不去理会雷潜的风凉话:“第一种可能太小了,如果是的话,我觉得还不如车祸更随机。”
“而且细小到不值得提的事情,却又要支开雷鸣。”他又说,摇头,“我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很矛盾。”
“杨佩珊。”雷潜不无恶意地说,“杨佩珊啊。”
“外头有人了呗。”他耸耸肩,“杨佩珊”在他这里已经是个非常灵魂的代称了,实际上他根本都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看过也早都忘了,“你没想过这个可能吗?”
“第二个可能也是一样的啊。”他说,“你自己想想。要么他觉得根本不怕你知道,但是雷鸣是你的人,他在不方便。要么是他就不想让你知道。偷吃的人都是这样的。”
说完发现这样讲不仅残忍,还显得好像他多有经验。许系舟再看他他就有点心虚了。
“你这么看我干嘛?问你自己啊。”他于是更刻意的,拿出一副是有点嘲弄许系舟天真的态度来,“我觉得很有可能好嘛。”
“……”许系舟先是给了他一个需要体会的眼神,再还真的想了一下,“那他也没必要瞒着我,所有人早晚都会知道的。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
或者只是他理解的,雷沛没必要瞒着他。
“再说我又不是女人……”谈这个让他觉得别扭,但你要避而不谈不就更奇怪了吗,“我又不是炉桥。”
说的好像男人没有嫉妒心一样。说的好像人类不应该有嫉妒心一样。
雷潜不赞同的皱眉。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的矛盾。他应该是不想看到许系舟和雷沛“来真的”,不管他此刻对他自己和许系舟之间的关系如何定义——倒不是说他有多认真,他又不喜欢男的,更不喜欢许系舟——仅止于“合作”的关系,他也觉得雷沛的存在像一个让人膈应的“前男友”,还是因为死了而无懈可的“前男友”,注定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下一个更乖”的巨大阻碍。当然问题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所处的病态的环境,雷家、直白的说是雷楠笙和许慎的要求,根本不曾给他们双方任何心理缓冲的时间,尤其是许系舟,甚至没有喘息的空档,就必须直接投入新的“关系”,本质上许系舟就没被当成过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活着的人,说的难听一点,他像一块肉,更难听的,他像个被要求不间断接客的伎女,像雷潜收到过的,东欧黑市上标签“爽够即焚”的玩物。
那是当初在迪拜的时候,美国客户送给他的。他还记得他当时受到的震撼,他不是没见过伎女,也有男伎,但那都不一样。单纯看那个画面,甚至充满了原始的艺术感。但他就是在那美轮美奂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吐了出来,他跟Aron说是因为酒,但他自己清楚不是的。他是因为那些不再被当成人的玩物,用被雕塑化的肢体所披露的这个世界最恐怖的真相。正是他这样毕生追逐自由的,说穿了近于浪漫主义的傻瓜,最厌恶的东西。
但如果像许系舟这样讲,又算不上是“来真的”。许系舟至少在心理层面上能少受一些折磨。雷潜应该高兴的,却又很难开心。不排他的感情有意义吗?许系舟这个人,在亲密关系里能给出的最“真”,也就只是这种程度吗?可悲的人或许你一眼就只看到雷沛一个——假如雷沛不是像他故意说成的那样——但他雷潜不正将成为下一个倒霉蛋吗?
有那么一时半刻的,他在想。可能许系舟自己也是懵懂的。从未认真思考过他自己和雷沛的关系,然后雷沛就那么突然的死了,许系舟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对雷沛的死耿耿于怀,感情所占的因素最多只有一半。
“雷沛之前有过几个女朋友的。”许系舟说,很认真的,“应该能算女朋友……我不清楚。我们没说过这些,可能关系还在的。反正我没见过他行程上有这些。”
雷潜对这认真无语。他有心想说我故意说来气你的,也说不出口。他太讨厌这种感觉了,这种明明有很多很多说话,想要说出来,应该说出来,但就是不行,就是不能。他明明早就习惯了口是心非。还是就因为他早早习惯了口是心非。
“我就是一说。”结果也只是说,“是……算是一种可能吧。也不是概率多大……就可以,想一下类似的,只要能做到你说的那点,也好有个方向。”
他都难受到直抓脖子了,许系舟看起来完全不懂他的纠结。
“我明白。”许系舟说,“我会都仔细查一遍的。”
不。你不明白。雷潜在心里呐喊。你不明白的许系舟。
“这三十几年,其实老爷手底下走了不少人。”许系舟说到了余家的事情,照顾心理脆弱的雷潜,没用死字,说的是走,“很多。就算是赫连、炉桥,我们家也有的,各家多少都有一些……有的是自己家里出的事情,有的是合作关系。算在那一摊事情里面,改谁话事谁话事。别人不插手的。出了事情有的不用老爷说话就自己出面做了处理。你要是硬算在雷家头上,讲道理不合适,但不讲道理,也正常。”
只要是在熔城,不管是谁家,说到底还是雷家。
“真的太多了。”许系舟摇摇头。感觉没怎么受到之前谈论雷沛和雷沛私人关系的影响,雷潜一直看着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
“我不是觉得不可能……但是这么查很费力了。很多都是不大的事情,就只是规矩,人也是无关紧要的人,走了也对他们家里影响不大,留着反而是个麻烦。”许系舟的言下之意,是换了他也会选择一样的处理方式,他并不认为是雷楠笙太狠,或者雷家在这方面的规矩有什么本质问题。
“如果严格到一定是老爷亲自过问了,决定的。底下人可能有怨气的,闹的也比较难看的……”许系舟说,用手比了比,“大概七八个。”
这个“个”,是七八件事,但绝不止七八条命。
“余晟睿确实是……事情不是最大,牵扯的人也不是最多,但你要算影响确实最惨。”
余家之后就没人了。
“赫连反对过,应该是这个原因。”但周伯彦那个人,太面面俱到了,你反而很难确定他只是做做样子,还是真有心救一把余家。
而许家和严家当时都是极力支持雷楠笙的做法。
“他到底……”雷潜忍不住问,好奇也算,但主要还是想评估一下他爸眼里什么事情值得灭门,“他干什么了?”
“他是有一个汽车的租赁公司。挺大的,你可能没听过。”许系舟说,一边说一边看雷潜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大概“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还拆过。”
“有一段非常赚钱,但是后来巨亏。”但雷潜并没真的打断他,许系舟就接着说,“他从蒋鑫那里拿的钱周转,蒋鑫平不了帐,他把蒋鑫杀了,还拿了当天的流水。谷田新嘉乐。”
有意思的是,因为风水上死过人的地方大利财,雷楠笙后来改了谷田的格局,专门把那整层办公室都改成了牌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