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残卷》破刃

6、06

　　周汀的时间有限，尽管风景无限好，她也要回到山洞中接受“治疗”。然而见过了光的人哪里能接受回到黑暗之中？飞蛾尚且扑火，向阳而生乃是生灵之本能。

　　林海生那诡异的山洞迷宫里，一把火折子都找不到也罢，关键是在山洞外也没见着什么散落的木头。周汀甚至想把“鬼神谷水池怎么生火？”列入武林未解之谜。

　　只可惜进鬼神谷的人少，能接触山洞的几乎可以算做没有。以至于水池没什么话题度，当然也没有人会去关注它怎样烧水。

　　周汀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向山洞内进发。那座洞窟忽然成为了一种凌迟的现场，每往里踏进一步都是在剜骨剔肉一般，与“自由”挥手作别。

　　翠鸟倒像是比她还着急一样，不停把周汀往里拱。周汀还当是它撒娇，爱怜地抚摸它的羽毛。

　　奈何翠鸟不吃这套，暗示烦了拍拍翅膀，叼着衣角往山洞里走，周汀才明白它究竟寓意为何。一瞬间，她开始向往起传闻中，能沟通天地动植物的极东仙人之所了。

　　来时路遥，去时却短。周汀自忖聪颖，还算记得清路线。她想趁着坐监前，偷偷探索一下山洞其他地方——最好是能找到林海生的书房，她可不信林海生看书也黑灯瞎火。

　　山洞被林海生弄得很大很空，周汀先前只沿着一条路走的时候，都能摸出数个分岔口，还有至少十几个，像水池所在地那样的死胡同，被林海生隔出来做了房间。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妙招。除却冬天或许会格外冷这一缺陷，夏天足够凉快。况且也不用怎么悉心布置，毕竟林海生灯都不放一盏，没有那种欣赏的必要。

　　说起来，以短暂的接触来看，周汀总觉得林海生那狡兔三窟的样子，说不准地上某处也被他挖个洞当了房间。念头一起，就很难再抹除，尽管在往前走，周汀也十分心不在焉，总想验证一下想法。

　　这事儿要是被林海生知道，说不准会欣慰一把：也算是小半场师徒，女娃子和我倒像。

　　虽说周汀近来看着冷静乖巧，然而说到底还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好奇心起了就是好奇心起了，天王老子来劝也未必顶用。

　　她便十分干脆地蹲下，以脚底为内圈，由内而外一点一点摸摸敲敲。按照过往师兄师姐朗诵画本的情况来看，入口附近总是会有机关的。

　　她做事时十分专注，乃至翠鸟都被吸引住了似的，从一开始歪头看，到急她所急。鸟喙“笃笃笃”敲着石板，帮着一起找了找。

　　或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周汀明明是在地上看似有条不紊，实则毫无章法到处乱摸，却偏偏真叫她给找出一条缝来。

　　没有人会拒绝山洞寻宝，周汀也全然无法特殊。她兴高采烈地去摸那一道缝，沿边勾了一圈，大概摸出来是个方块样子的砖。秘密大概率藏在砖块之下，周汀沿着缝想要将石砖撬起。

　　不知道林海生从哪找到的这座山，山又具体是由哪种石料构成。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压手的分量，周汀轻易地将其掀起一角时，甚至觉得十分惊异。

　　过轻的手感，连带着好奇心都飘了两分：忽然又不那么迫切地想知道了。

　　周汀坐在地上思考，这个洞口是林海生什么东西的藏匿地的可能性有多大。她谨慎地附耳，趴在地上听了听，又凑到石缝处去闻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然而她那可怜的人生经历并不能给她太多指引，首先她压根儿没听到里面有别的动静，其次是，虽然感觉石洞下的空气味道有点奇怪，至少绝对称不上好闻。但她也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

　　翠鸟在一边蹦来蹦去，叽叽啾啾地扯着周汀衣角拽。可惜人和动物交流终究有壁，更何况现在周围又已经变得黑灯瞎火。周汀实在没理解它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

　　比山洞更黑的，是脚下的洞口。未知虽然让人害怕，但也时时戳在兴奋的神经。更何况周汀还是个半大小孩，对于这个时期的幼崽来讲，正是探索精神主导的时候。

　　她甚至都不记得试探一下这个地洞有多深，只是想当然感觉，林海生能下的地方她也至少是摔不死，就毅然决然将石板推得更远往下一跳。

　　翠鸟惊慌失措的啼叫在山洞中回荡。

　　坠入黑暗的感觉并不太好，会让人生出一种时间停滞、空间销匿，只有失重、掉落才是永恒的底色的错觉。

　　更何况这个空间，没有给到周汀一丁点安全感。相反，她的直觉在拉响警报。如果时光可以回流，周汀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对这里产生好奇。

　　阴寒的空气游动，黑暗中好像并不寂静。仿佛是沉睡着无数生物，而周汀的闯入打破了昏睡的诅咒。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一般，逐步“活”了过来。唯一的好事，或许是地洞并不太深，在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到来之前，周汀碰到了地面。

　　紧接着，第二件好事发生了，尽管后来周汀回望时并不觉得好。森冷石窟的墙壁上，像是被周汀落下的风惊醒似的，闪出了两点惨绿的火光。

　　借着颜色诡异的光，周汀环顾四周，一瞬间寒毛乍起——一双双眼睛凝视着她。

　　那不是人的眼睛。

　　昏暗之中，虽然有光，但碍于明度，依旧很难视物。比漆黑稍微好上一点的是，周汀勉强可以辨认出那些扭成一团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冰凉的金色竖瞳，细长的身体。而能出现在林海生的地洞里，大概率是毒蛇，毒性可能还不小。

　　这完全是一个毒蛇窟。

　　活物像一滴落入一锅热油的水，刹那间将表面的平静炸碎。毒蛇吐信的声音“嘶嘶”声，仿佛江海汇流一般逐渐喧腾。一开始周汀的耳边还能听见翠鸟的啼叫，现在已经在这强劲的蛇鸣声中被彻底淹没。周汀想跑，尽管她清楚跑不出去，她也想要至少离这些狰狞毒物远一点。可是她动不了。

　　深深的恐惧攫住了她，把她死死摁在原地。她感到四肢冰凉，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游走，仿佛已经被众蛇缠绕，下一步就是将她分食。这是过于惊慌出现的幻觉，周汀知道。

　　因为下一秒，冰凉的鳞片就真实地拂过了她的手臂。比经络的剧痛微弱，却更尖利的锐疼刺穿了皮肤。周汀反而有了种尘埃落定的实感，得以从魔魇一样的状态中脱身。

　　她撑在地上大口喘气，这举动好像激起了蛇类的凶性，更多的毒蛇攀上来，细细密密地缠绕、仿似要把她裹进这只噬人的毒茧。

　　忽然，一声悠长的哨音响起，盘在周汀身上的蛇们似乎顿了顿，十足不情不愿地松开了禁锢，退潮一般四散而去。

　　周汀浑身是被毒蛇咬伤的痕迹，甚至站不起来往洞口看上一眼，只能躺在地上抱着膝盖发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洞口停了一会儿，来人想必是料到了周汀的情况，并没有招呼她自力更生的打算，而是自己纵身跃了下来。

　　轻尘微扬中，周汀眯眼看去，熟悉的鹰钩鼻，是林海生没错。只是那张脸，不知是不是灯火的问题，竟突然显得十分陌生而扭曲。

　　林海生走了过来，和毒蛇一样冰冷无二的手指抬起了周汀的脸，细细地端详。如果推说是医生观察病人情况，虽然也圆得过去，但终究当前的氛围还是比较怪异一些。以至于，他尖利的指甲搭在她下颔时，恍惚中，周汀有种毒蛇其实从未退去的错觉。

　　太奇怪了。直觉上，周汀觉得现在的气氛不能再继续下去，林海生身上的诡异感还在加深，她说不清如果到达顶点会发生什么，她本能性的恐惧着。

　　而被林海生所救的依赖感也正缠绕着她，迫使她撒娇似的、以埋怨的口吻求一个解，又不敢太过直白：“好痛。”

　　鬼毒看了过去，缓缓地笑了。即使他确实很久不怎么和人打交道，然而周汀毕竟才是一个小不点，还是太过于好懂了。

　　他甚至都懒于绕弯子让周汀去猜去悟，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这个山洞里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关于你想问的为什么，没有原因。我只想看看，你用我的方法接经续脉之后，获得的百毒不侵体质到底到了哪种程度。这关系到你……”

　　林海生又微妙地笑了，这种笑带着扑面而来的恶意，和择人而噬的蛇群没有差别，“关系到，你发病的时候，会有多癫。”

　　周汀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一下子记起，林海生当时听到她说“回报”时说过的话。终于清楚地明白了“药人”这两个字的含义。也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林海生是个完完全全的疯子。

　　她甚至不敢想，自己探索山洞是否也是一种故意，为的就是这一天让她掉进蛇窟，“测验”她的体质到了哪一种程度。甚至就连黑灯瞎火的山洞，没准也是一种伏笔。

　　毕竟鬼毒既然号称鬼毒，甚至都不愿自称鬼医，足以表现：在鬼神谷，根本没有患者，只是药人。甚至一个说不好，林海生自己都可能是他自己的药人。顿时，周汀感觉那些软弱的依赖，一下子便显得极为可笑了起来。

　　空气陷入沉默，林海生却毫无所觉。他径直拎上周汀的胳膊，运起轻功从头顶洞口跃出了蛇窟。翠鸟一见到周汀就往她身上贴，柔软的羽毛擦过咬伤的地方，有一些痒。周汀没管，也没再去抚摸它温热的身躯。

　　沉重的石板声刮擦过地面，将洞口严丝合缝地堵上。周汀抿了抿唇，趁着林海生没有注意，迅速地偷偷摸了摸边缘：几乎没有感觉，那细缝如果不是她亲眼见着，估计还以为是石头的纹路。和一开始她下来时的挡板石砖完全不同。

　　他果然是故意的，周汀一瞬明了。

　　林海生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发现还是没发现，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亥时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