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夏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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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晨进了客厅，随手从客厅的茶吧机里捞出一罐可乐，挨着唐小虎坐下。
“害，瑶瑶在给你换药啊？我说呢，这小丫头片子手上没数，每回都给我扒层皮，手太重了……”
瑶瑶手重吗？唐小虎不觉得，黄瑶给他换药的时候，恨不得大气都不出，生怕弄疼了他一样。
唐小虎盯着黄瑶收拾药箱的侧脸，正不知在想什么，一旁高晓晨仍絮絮叨叨地没个完，“……怪不得我一进屋，虎叔你一脸要吃人的样子……”
唐小虎大囧，他恨不得高晓晨手里那罐可乐赶紧显灵，呛死他丫的。却见黄瑶闻言，收拾药箱的手略略一顿，女孩脸侧过来望了自己一眼，轻笑了一下，又继续低头收拾手下的东西。
唐小虎于是落荒而逃。
瑶瑶，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在唐小虎眼里，她是这一整个世界里明媚与光亮的集合体，在半明半暗的高家，她是寰宇中的曦景，是深海底的皓白，是被装饰以千面七彩的神迹。
所以唐小虎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不知从何时起，打着老默嘱托的幌子，堂而皇之地接近瑶瑶，又假借叔叔的身份，宽慰且欺骗着自己。
当一切昭然若揭，连自个儿都再也骗不过的时候，唐小虎只觉得羞愧难当。
又隔了一天，再该换药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那日之后，唐小虎似乎有意识地避开会有黄瑶的场合，两人有些日子没有再见过面。
转眼就到了暑假，唐小虎还记得，那是瑶瑶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那一年的夏天，蝉鸣声吵闹得格外恼人。
他是在白金瀚接到高晓晨打来的电话的。
第一通电话，是黄瑶打来的，他没有接，不知为何，他想当鸵鸟，想装作没有看到。他闷着头抽烟，对包厢里的热闹仿佛置身事外，一旁站着四五个女人，都是唐小龙叫进来的，说这些都是新来的姑娘。
唐小虎没什么兴趣，这些姑娘们身上的香水浓烈又俗气，站得老远，便熏得他头痛。他哥挑了两个，示意他也别客气，唐小虎摆了摆手，正要推辞，手机又响了，这回是高晓晨。
他立马察觉不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包厢，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接起电话。
“虎叔！瑶瑶不对劲！她她她……”电话接通，唐小虎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高晓晨超大声的嚎叫吓了他一跳。
“我马上到！瑶瑶怎么了？你慢慢说！”
唐小虎知道，今晚强哥同嫂子不在京海，家里只有两个孩子跟阿姨。他冲出白金瀚上了车就往高家驶去，高晓晨虽然有些惊慌，前言不搭后语的，但他也听明白了——瑶瑶似乎是病了。
卧室里，女孩脸色惨白，双手捂着腹部，痛得蜷作一团。饶是痛成这样，见了唐小虎进来，她仍乖巧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虎叔”。
“怎么回事？瑶瑶这样有多久了？”
唐小虎上前示意她别再说话，蹲在床前看了看女孩状况似乎很是不好，房间里空调大开着，仍旧疼得满头大汗。
“我不知道啊虎叔！刚刚吃晚饭，怎么喊她都不下楼，王姨进来才发现的……”
“虎叔，我没事……”黄瑶声音透着些许脱力的迹象，捂着腹部的双手，一只凑上前拉住他的衣角，“我就是肚子疼，昨晚吃了止疼药已经好多了，没事的……”
“昨晚？”唐小虎于是不容置喙地打断了女孩的话语，“走，去医院。”
说着他弯腰将女孩拥着抱住，就要起身。两人贴近了，唐小虎立即察觉到不对，瑶瑶穿的……是睡衣睡裤，盛夏的卧室里，少女的丝绸短裤在膝盖以上晃晃荡荡，而同色鹅黄的短袖虽说并不暴露，但此刻丝绸的质感仿佛烫手，让唐小虎触得心慌。
“王姨，瑶瑶的春秋外套都在哪里？你快去找一件来。”
王姨应下，片刻取了件长款风衣过来，唐小虎将人裹进外套里，才敢再次将女孩抱起。
他横抱着黄瑶，边下楼边嘱咐高晓晨，“晓晨你好好地在家待着，我现在送瑶瑶去医院。”
女孩被放在副驾驶上，看着面前的男人细心地在为自己系安全带，不由得几分委屈涌了上来。
唐小虎弯着腰毫无察觉，正要起身被女孩冰凉的小手扯住了小臂，他猝不及防对上女孩的眼睛，离得太近了，他甚至闻到了瑶瑶身上独有的、好闻的香味，那是他在别处，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他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女孩却不肯动手。
然后唐小虎听见女孩用虚弱的、隐忍的声音轻声质问自己：“虎叔，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虎叔没听见，”他心虚了几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也万分暗自恼恨自个儿的所作所为，于是耐着心哄她，“虎叔错了啊，知道错了，咱们先去医院。”
黄瑶不松手，她仍盯着他，说着说着就撇起了嘴，“那你以后……”
两人此刻离得极近，唐小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听懂了瑶瑶的意思，他不敢承诺，但瑶瑶就是不肯松手，女孩身上疼的厉害，也没有多少力气，但她的手攥着他的手臂，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不敢强硬地挣脱。
“以后瑶瑶的电话，虎叔一定响第一声就接，好不好？听话，瑶瑶，咱们去医院。”终于唐小虎妥协了，他闭上眼睛认命道。
黄瑶的手松开了他，放他关上副驾驶的门，而后钻进驾驶室开始驱车前往医院。
“一言为定。”黄瑶这样回答。
黄瑶是急性阑尾炎。进了急诊室没一会儿，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大夫边跑还不忘回头骂了唐小虎一句：“怎么当家长的？孩子发病得两天了，再晚来一会儿就该穿孔了！”
唐小虎丝毫没有脾气得听着，而后看着手术室外“手术中”的红灯亮起，才想起自己忘了再多问两句“手术有没有风险？”“会不会很疼？”。
他其实还想安慰安慰瑶瑶，叫她别怕的，也没有来得及。医院这地儿，他还算挺熟悉的，但以往哪次来这里，都不若此番揪心。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愣了半响，才想起要跟强哥和嫂子汇报一声。
电话那端，唐小虎听得出陈书婷的焦心，但最终嫂子也只是说：“小虎你多费费心吧，我们要后天才能回得去。”
他忙不迭地应下，收了线，又电话打发自己的手下回高家去取些瑶瑶的生活用品来。
手术还挺快的，微创，没受太大的罪。
黄瑶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劲儿还没过，迷迷糊糊地，看见了虎叔就勾住他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撒手，大夫叮嘱了不让她睡，唐小虎只得一声一声地喊她，跟她说话，问问她有什么要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黄瑶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什么，他压根儿也听不明白，直到进了病房，唐小虎也没听清她嘟嘟囔囔口齿不清地在说什么。于是只得认命得被她抓着衣角，坐在她床边，跟她玩“你叫我答”的“游戏”。
微创手术恢复起来倒也快，手术就在高启兰实习的医院里做的，第一天黄瑶起不来身，都是高启兰过来贴身照料的。起初高启兰还打发唐小虎回去休息休息，他却怎么也不肯，就在黄瑶单人病房里的沙发上凑活着合了合眼。
到了第三天早上，黄瑶精神好多了，医生来查房后，也嘱咐为了术后恢复，要多让人搀着黄瑶下地走动走动才好得快。此时唐小虎眼袋快掉到地上了，胡子拉碴的，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乱了。
他一手从黄瑶背后稳稳地环着，托住她的腋下，另一只手扶着黄瑶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陪着女孩在病房里一圈一圈的缓慢踱步。
没走两圈，黄瑶便开始不老实，她侧过头仰起脸看着他，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唐小虎被她笑得有些发窘，故意板起脸来，假意凶她，“看什么看，好好复健！”
黄瑶才不怕他，笑眼弯弯的，目光转向单人病房的洗漱间，“虎叔，你要不要让人捎点衣服过来，你在这儿洗一洗吧？”
话音刚落，黄瑶便觉托着她腋下的手紧了几分，男人的目光没有直视她而是直直地盯着她身后的病床，她的虎叔几乎是恨恨道：“管好你自己。”
“虎叔，我疼。”怀里的女孩突然软下声音，吓了他一跳，忙是弯腰端详她的脸色，紧张道：“哪里疼？创口吗？”
唐小虎没有错认黄瑶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还未反应过来，女孩凑上来，飞快地亲了他的侧脸一口。
唐小虎惊得差点儿就撒了手，要不是惦着瑶瑶虚弱，需要人撑着，此刻怕是他早已蹦到两步开外了，他口中一时你你我我的嗫嚅着，正说不出话来，救星高启兰来了。
见屋里两人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和脸色，高启兰摸不着头脑，“你们干嘛呢？”
却是黄瑶一脸古灵精怪的笑，回应她，“复健。”
唐小虎再次落荒而逃。
他回家狠狠地洗了个澡，时间久到唐小龙都在迟疑，他弟弟是不是睡在浴室里了。
唐小龙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小虎从浴室里出来了，虽然围着浴巾也看得出他身上叫热水烫的有些发红，头发还滴着水，随意的甩了甩，有些心不在焉，似有心事。
唐小龙不觉有他，只当弟弟是这两日累着了，于是开口：“你也不必每天陪床了吧？瑶瑶现在都多大了，你在也不见得方便，不行就雇个陪护？实在不放心，就叫王姨过去。”
“算了，嫂子专门叮嘱了，还是我亲自盯着吧。晚上强哥和嫂子就回来了，王姨怕也走不开。”
“那行，”唐小龙也不多说，“等过了这阵儿，你再好好松快松快。”
唐小虎不做声了，他擦着头发上的水滴，进了书房，简单过了过这几日积攒的事项，处理了几样紧急的之后就坐在书桌前发呆。
他不急着回医院，他害怕撞上强哥和嫂子去探望，他现在如此慌乱，他怕他逃不过强哥的火眼，他亦怕他逃不过瑶瑶的期盼……
想到瑶瑶，方才在浴室里好不容易压下的燥热，又再次升腾起来。他闭眼眼睛，脑海里控制不住的，是今日瑶瑶突如其来的亲吻，是她小小一只被自己托住的满足，还有她光滑的丝绸睡衣奇异的触感……
方才他从浴室出来，裸着上半身，下身简单围了条浴巾，这会儿唐小虎终于不受控制地握住了自己，就这一次，唐小虎想，他就放纵这一次，不会再多了，哪怕遭天雷劈呢，就这一次，爱神神明的箭早已射出了，他无处可逃，也无力抵挡。就这一次，就让他贪恋欢愉，蒙蔽心智，贻误命运，哪怕闪电降临劈他，这不算玷污，一定不算……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夏日的暴雨，在一瞬电闪雷鸣间来临。唐小虎终于长舒一口气的时分，正巧外面落下一道惊雷，他却平静得很，看着窗外的闪电一道又一道的照亮黑云压城的天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唐小虎再回到医院的时候，高启强和陈书婷已然探望过瑶瑶后回家了，病房里静得很。
黄瑶正睡着，高启兰坐在沙发上，见他来了，将手机塞进白大褂，悄悄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还有工作，便离开了。
他给黄瑶带了点白粥和小菜，见黄瑶睡着，也没吵她，长腿一敛，坐在病床边，目光安安静静拢住了黄瑶。
她的床边有一本书，正翻扣在一旁，唐小虎拎起来看，是本诗集，诗人的名字叫艾米莉·狄金森，唐小虎自然是不认得的。正想将书放回去，他的目光却被书正倒扣的那页吸引住了，黄瑶正在读的这首诗，名字叫《请允许我成为你的夏天》，狄金森是这样写的，她说：
当夏天悄然流逝，
请允许我成为你的夏天。
当夜莺与金莺收敛了歌喉，
请允许我成为你的音乐！
请允许我为你绽放——我将穿过墓地，
四处播撒我的花朵！
请把我采撷吧——你的花朵——
银莲花——将为你永远绽放！【1】
唐小虎默读了几遍，终是将书放回了原处，而后屋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如果黄瑶此刻醒来，她便会发现，她的虎叔，弓起了身子，默默地悄然将脸埋进了自己宽大的手掌之中。
【1】艾米莉·狄金森《请允许我成为你的夏天》，译者不详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夏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