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槐》信笺纸

2、第一章 干旱与饥荒

　　毒辣的日光似乎要将整个大地烤熟，空气都扭曲了起来。
　　"阿爸, 好渴......”五六岁左右的小孩此时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双神涣散无神地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大人的衣袖。
　　“忍一忍，怀青，他们会浇水的，只是这几天忙，他们忘了。”彧秋轻轻摸着他的头，长叹一口气。
　　彧秋内心十分痛苦。在灵识里，桌椅板凳床榻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水。任何有生命的生物及能带来生机的必需物都不能靠或秋想象，出现在灵识中。
　　虽说怀青已成了精怪，但他还太小，尚未学会如何吸纳天地精华，需要每天有人给槐树浇水。
　　几个月前，怀青还活蹦乱跳，和彧秋在灵识里捉迷藏，玩累了就在他怀里睡去。寺里的和尚用完早膳就会把洗锅水舀点来浇树，槐树也长到了两三米高。
　　谁曾想，几个月后，城里闹了饥荒，天又大旱，庙里的井水已经干涸，住持只得带着和尚们外出化缘，暂时关闭了寺庙。
　　这样一来，便无人能给槐树浇水了。
　　三伏天，喧闹的蝉试图抵抗洪水猛兽般的热量，叫得愈发大声。尚还纤细的枝条上，碧绿的槐叶已变得枯黄。
　　已经五天没有人浇水了。
　　被困在锅里,彧秋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能看到的,只有一条小径和一道灰墙。墙上有几扇圆窗，透过窗，或秋也只能看见纵横交错的房梁。
　　几天来，没有和尚在小径上出现过，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和尚们都走了,寺里没有人了。
　　床上的怀青昏睡着，脸上显着痛苦的神情，时不时发出些无意义的呢喃。汗湿的头发黏在他脸上，浑身仿佛都冒着热气。
　　"糟了,发烧了……”彧秋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骇人。他将怀青脸上的头发拨开,将他衣服全部脱掉,又变了床厚棉被给他盖上掖紧。
　　怀青脸色潮红,额头上不断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又滑落进头发里,将其浸得更湿。
　　要是有水就好了。或秋想。他再次用手抹去怀青额上的汗水。
　　两个时辰后，怀青终于不烧了。失水过多的后果就是他变得更虚弱了。眉头紧紧蹙着,身体不停发抖。
　　彧秋一直握着他的手。
　　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把他养大成这里最高的树,怎么刚起步就要中道崩殂了?
　　当初那段混沌时光他为什么不修炼,以至于如今的他只是一个低级的铁锅之灵？要是他如今有可以应对这一切的法术就好了……。
　　“唉。”
　　他只是口锅，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和尚还没回来，怀青却快坚持不住了。
　　彧秋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眼看着怀青的脉搏越来越微弱，他闭上眼，一咬牙，额上迸出青筋，用尽全身力气，把灵魂往锅外撞。
　　然而并没有成功。
　　他能感觉到始终有一层坚硬的障壁挡在前面。
　　反弹回来的力量太大，他猛烈地咳着，居然吐出一口血，短暂地晕了过去。
　　苏醒后，他没放弃尝试。一次次向锅外撞去，一次次口吐鲜血。那层厚障壁也渐渐有了裂痕。
　　“咔嚓。”一声脆响。彧秋不受控制的向前扑了出去。
　　这次的冲击格外大，他瘫在地上，双眼发黑，感觉脑袋里有一百只蝉在叫。
　　彧秋揉了揉眼睛，用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发现手中的触感不对。
　　软软的，潮湿的，有些扎手。
　　要知道灵识中的地面比玻璃还光滑，比冰还冷。
　　他忽地抬头，睁大了眼，看着周围的景象。
　　开着两扇圆窗的院墙、焉黄的野草、远处不断传来蝉鸣的大树、那条空荡的小径。
　　“我……出来了？！”彧秋捂住嘴，差点惊叫出声。
　　猛地一转头，他看到了他最熟悉又最不熟悉的东西——他的本体。以往从锅中向外看，最多只能看到有些许裂纹的锅沿，但此刻这口铁锅的外表属实让他有些吃惊。
　　“怪不得和尚们不用我煮粥了。”
　　一道粗大的裂痕从锅底直接延伸到锅柄。不少泥土从缝中漫出，各类爬虫在土中肆意穿梭。
　　就是这么弱啊……彧秋无奈苦笑，他的灵气弱到连虫子都无法驱赶。
　　视线往上移，一株大约三米槐树立在锅中，树干不粗，但枝干已经向外延伸围成了一个圆，刚好能为铁锅挡住阳光。
　　彧秋擦掉嘴边的血迹，勉强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泛黄的槐树叶，想起了他费力化形的原因。
　　“等我回来给你浇水，怀青。”
　　槐树叶无风自动，抚过他的手，似乎在告别。他捏了捏叶子，转身不舍地离去。
　　彧秋踉跄地走上小径，脚底传来的痛感却让他无法忽视。
　　他低头一看，小径久久没人打扫，被风吹来的小石子遍地都是。脚底被一颗尖利的石头划破了。
　　更重要的是，他没穿衣服。
　　彧秋扶额，只能先找件衣服穿。他顶着灼人的日光，到处寻找。最终在柴房里找到一套僧衣和一双布鞋。
　　找衣服的时候，彧秋看到一口井，惊喜地去瞧，却发现井里已经没水了。
　　他只得穿好衣服，带着一个木桶，走出了寺门。
　　快走到山脚下时，彧秋回头一望，看到了那座寺庙的一角。
　　“……等我回来。”
　　下了山，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本该热烈绽放的野花都皱缩起来，叶子枯黄。
　　村庄里的的农户都大门禁闭，彧秋试着敲了敲，以失败告终。菜地里没有菜，鸡圈里没有鸡，鸡粪混杂着腐烂的臭味随着热空气上升蔓延到整个空气中。
　　彧秋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差点吐出来，连忙走开了。
　　这里的井也干涸了，彧秋叹了口气。
　　“呃啊……”微弱的呻吟声在他背后响起，彧秋一惊，转过头，看到房边倚着一个皮包骨的人。
　　“…好饿……啊……”
　　他后背一凉，逃似的跑出了这个沉默的村庄。
　　看来干旱已经让这周边长不起粮食了。彧秋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我不用吃饭。”
　　提着木桶，他又走了几百里，途中经过不少村庄，都是死寂一片。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一会儿便没了声响
　　终于，他看到了一条河。河水刚淹过脚踝，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河”。
　　河水虽然不清澈，但还是映出了彧秋的脸，清秀质朴，发尾到耳。不过他对自己的脸并不感兴趣。
　　彧秋把木桶平放进水里，又用手舀水进去，好不容易才把桶装满。提着木桶，他起身朝岸边走去。
　　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一双眼睛盯着他，尾巴摇了摇，弄得树叶沙沙响。
　　“铁锅居然也能成精？”
　　彧秋不知道有道视线一直钉在自己身上，他走上了回家的路。
　　下午，太阳愈发烈了，身为铁锅，彧秋倒没觉得有多热，但生理上的反应——流汗，惹得他很烦燥。他必须不停的擦去汗水，否则汗流进眼睛里就睁不开了。
　　返程的路不是顺利，走到一半时，有三个人挡在路中间。
　　他们其中一个挑着扁担，一个背着行李，一个拖着一袋粮食。他们在争执些什么。
　　“真的走不动了……休息一会儿吧。”挑扁担的说。
　　“我真的好渴啊！都走这么远了，不能前功尽弃啊……”拖粮食的说。
　　“你就挑着一个空扁担，有什么累的？我背着这么重的行李都不嫌累！”背行李的说。
　　“你来挑挑看？休息一会儿又能咋？”
　　“再等就要渴死了！”
　　“别吵了……”
　　彧秋觉得自己的水桶有点危险。刚想悄悄躲进树林，就听见有人喊道：“咦，那人有水！”
　　三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彧秋，眼中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他们放下各自的东西，朝彧秋快步走去。
　　彧秋僵在原地，化形以来，他还没有碰见过正常人，要动手的话，他不知道能不能打过他们。
　　水，是绝对不能让的！
　　拖粮食那人搓搓手，慢慢接近彧秋，咧嘴笑道：“小和尚，路途遥远，我们三人实在是要渴死了，能不能……”
　　“抱歉，这水对我来说很重要。”彧秋道。
　　他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背行李那人拍了拍他的肩，冷笑道：“跟他废话什么，我们三个人收拾他绰绰有余了。”
　　虽然他们都又累又渴，这话有点托大，但是不管怎样一个人也打不过三个人。
　　彧秋知道今天这劫是躲不过了，他把木桶放在地上，卷起袖子，沉声道：“我可能打不过你们，但是既然你们要打，我也只能奉陪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立马冲了上来。彧秋咽了咽口水，手握作拳护在身前，准备接招。
　　突然，在三人的拳头离他还有一臂远时，一阵妖风刮来，将三人吹倒在地。彧秋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你做了什么？！”背行李那人指着彧秋，惊恐地说。
　　彧秋刚想说话，又是一阵风吹来，让三人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
　　“什么情况……”彧秋看着躺在地上的三人，更加疑惑了。
　　挑扁担那人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向彧秋抱了抱拳，道：“对不起小师傅，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其余二人也苍白着脸站起身，嘴里嘟囔着什么“佛祖发怒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拿上自己的东西，飞快地离开了。
　　“哎呦！”走出大概一百里，又看见三人不知被什么绊倒在地。
　　彧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歹麻烦解决了。
　　他叹了口气，拎上木桶继续往寺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