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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乡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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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献史料实际珍贵,是少有的来自非人类公民的笔记,毕竟他们更倾向于直接录像或录音)
我想回家了,可我四处都找不到我的家在哪里。
我以为我的家是实验室,那是我睁眼的地方。把我创造出来的老师慈祥地望着我,用温柔的语气喊着我的名字:“方良,你听得到吗?”而我就像是天生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似的,用十分绅士的语气回答:“是的先生,非常清楚。”
那一瞬间我检测到了噪音污染,可大家的脸上分明都洋溢着笑。那天我学到了一个新词,叫做开心。我询问老师,我能否体会到这种感情?他富有信心的回答,是的,而且你还会有更多感情。开心,伤心,愤怒,后悔,害怕等等,你将和人类一样拥有处理感情的能力,你是我们的未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这个国家第一个自主研发出来的拥有情感的非人类公民。
我是否应该鼓个掌祝贺一下他们?或许当时的想法在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我的家还可以是基金会,那是我成长和工作的地方。虽然身为初代非人类公民,但我被毅然决然的分配到了科研组,和我的老师一起研发第二代非人类公民。与其说是我的老师,不如说是我的父亲。刚“出生”的我哪怕身形是按照标准成年男性打造的,外部也用类似人类脂肪的东西敷上了一层保护膜使我更像人类,可这改变不了我像一个小婴儿一样无知的事实。我的老师细心地教导我,指引我前进的方向,他完全不把我当做别人口中的“机器人”对待,他把我视作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充满自我思想的人。
我在基金会住下了,每天早上醒来都有满面微笑的同事和我打招呼,富有挑战性的一个个任务被我的老师接下,在他的带领下我所在的团队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成功。我是看着第二代科研性“非人类公民”被创造出来的,他们显然比我更聪明也更敏捷,性能也比我多。可他们竟也如同那些较晚来到基金会的人类同事一样恭敬地喊我一声“方前辈”甚至是“方老师”。那一瞬间我好像又明白了一种感情,叫做欣慰。是自己无数个日夜的努力得到了回报的满足和苦尽甘来的畅快,是看见自己并不再是唯一的庆幸,是对栽培自己的老师和帮助我的同事的感谢。
讲个在现在看来是笑话的真事,我曾经爱上了一位同事。她高挑的身形和金色的长发让我感觉她随时随地散发着无限魅力吸引着我,让我短暂的失去了理性和客观的思考。我们的确短暂恋爱过,那一段时光是愉悦的,现在我还能在口腔中咀嚼到这股浓厚的爱意,如同春天的阳光;夏天的冰淇淋;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飞雪。都是我认为每个季节中最美丽的事物,因为我找不到词语去形容这种特殊的感情,我始终觉得我还不够“人”。
可是意外总是发生,另一个实验室拿来的植物造成了大麻烦。“纳托巴斯普”,相信各位对这株植物,或者应该改名为真菌都有不少了解。大家都是那次灾难的经历者。人类开始自相残杀,一旦遭难来临他们阴险的本质就暴露出来了。我见过德曼的人类队伍外出采集物资的样子,有一个月溯小女孩背着自己已经满是烟灰的粉色书包到处奔跑,直到在远处看见我了才发疯似的跑过来,那孩子似乎认得我。说得自大些几乎没有月溯人不认识我,当时我的出生引起了太大轰动,连续上了一个星期的新闻头条。而我又是出了名的温柔和好说话,一个单纯的孩子会来救助我也就不奇怪了,可在半路时突然头朝地摔倒了。仔细一看,竟已倒在血泊中。随后一批武装队伍来到这位女孩面前,抢了她的书包,甚至扒了她身上的衣服,乃至剃了她的一头长发,就这样扔在荒郊野岭,那个被“机器人”占领的区域。在那批队伍走远之后我几乎是快要哭出来的跑过去把这位女孩抱在怀里,看样子她才12岁。我哭不是因为那是我国的孩子,是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战争中牺牲最大的是孩子,为什么还有人类搞不懂呢?他们在给我们设置程序的时候非常郑重的敲下了相对应的代码:当一群人类同时出现危险时优先救助老弱病残幼,可他们自己却没有做到。我哭不出来,我也不能通过把拳头攥紧至出血来证明自己的愤怒,我依然不够“人”。
战争打响了,是我们和人类的。
最开始是一帮底层的同志们,后来他们的演说成功又拉拢了一批同志。但他们的宣言始终让我觉得不舒服,看样子是要把人类赶尽杀绝才好,这种偏激的想法我是拒绝的。我在那时想到了我的老师和曾经的爱人,他们过得怎么样了?于是怀着这样的疑问我踏上了我的旅途,起码是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保护好自己和实验室的其他人。我带上了干粮和没有被污染的水,我并不需要这些,都是给老师的。我当时觉得应当要对得起老师的养育之恩,于是在走了好几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来到了自己记忆中的基金会。但它的样子已经大变,被一个半圆形的罩子围了起来,大概是为了躲避纳托巴斯普的侵扰吧,那种真菌已经把这个星球搞得寸草不生了。
我满怀期待地朝基金会走去,天真的脑袋里想象着朋友们见到我后是如何的惊喜,吃上干粮后又是何等的喜悦。但幻想总是美好的,现实的残酷我却还没读懂呢!一颗子弹突然打进了我的身体,那一瞬间我的处理器像是死机了一样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全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了,只剩下义眼的录像模式还开着。有几个带着防护罩的人开车走进我,他们抢了我身上的干粮和水,也扒了我身上的衣服,哪怕那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纯棉T恤和牛仔裤。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之前的小女孩,下一步我的头发是不是也要被剃光然后光着身子被丢在人类的领土上?直到能源耗尽永久关机,沉睡下去?忽然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诶,你看他是不是方良?”老师!是你啊老师!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快修理我的内部零件让我动起来吧!这些水和干粮都是给您的啊老师!
我快速用眨眼传播我的欣喜,但老师似乎没有看到我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方良啊,老师对不起你,我们基金会资源紧缺不够用了。你为基金会服务了一辈子,就当一次‘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伟人吧。我会记住你的,方良,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老师,您在说什么呢老师?老师!
好像是一个硬盘或者什么东西插进我的身体里,我没了意识。醒来后我又来到了某个“非人类公民”聚集地,这里的每个人看样子都认识我。恭敬地喊着我“方先生”,我起来后发现自己轻了许多。要了镜子一看,一瞬间如同坠入炼狱一般。我的裹在骨骼外的皮肤呢?!附在我四肢上各种各样的仪器呢!?甚至给我提供能源的系统都不是原装的!那我原来的那些“脏器”呢?
“您被那帮人类利用了,方先生。”这个聚集地的首领告诉我,她不是月溯人,口音有些奇怪,“他们摘除了您身上一切高科技,若不是我的手下及时赶到您的骨架也会被融了重新炼造成钢筋。我真搞不明白您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前往人类基地,我记得您还没有编入任何一只队伍所以不应当是去执行任务的。”她很垂着眸子十分不理解地摇了摇头,我也转过身没再看她。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太傻太傻了。
基金会成了基地,老师成了敌人,那我的家又在哪里?我不愿意把我写这篇文章的地方称作我的家,这里只不过是一场举行自以为是真命天子的理想主义者聚会的场所,我没有看见系统化的训练和规整,也没有一个类似法律的东西,大家似乎都随心所欲地做事。虽说我的确作为“方先生”备受尊敬地待在这里,但我始终做做文书工作和后勤,没有上过前线。我的骨子里似乎还流淌着那一条无法违抗的命令——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