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决》夜心Vicky

2、相处

　　清晨的阳光斜斜的撒下。方时闲在院子里叮叮当当修理木桌。寻千紫从旁边客舍走了出来。 　　“你跟它过不去干什么，打坏了还得修吧。”她调侃他。 　　“我说师侄，你会做饭吗，厨房里米面菜肉都有。”他一边摆弄桌子一边说。 　　千紫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方时闲抬头看看她，眼神里说着你小女孩家家的居然不会做饭，看见她恶狠狠的目光后把表示你怎么嫁得出去的笑容收了回去。起身干咳两声，说：“那个，我去做饭，你先去洗洗脸吧。” 　　千紫在山中极为清新的空气中伸了个懒腰，放松了半刻，又收紧心神，恢复了时刻不离的警惕与戒备。早饭是几样清淡的小菜，千紫却觉得美味异常，吃了精光。方时闲在旁边不住摇头。“我帮你劈柴挑水做家务算作饭钱，行了吧。”她说。 　　方时闲叹口气：“我不是怕费饭钱，我是怕你这么吃下去以后找不到婆……”连忙低头，躲过夹风飞来的筷子。 　　千紫忽然深吸口气，说：“你是不是很想问暮云遮的秘籍在哪里。”看着方时闲令人安心的眼神，继续说道，“师父把秘籍烧了，如今世上知道暮云遮心法的只有我。这一年来幽鬼域紧追不放却无所获，慢慢的狗急跳墙，想要斩草除根了。”叹了口气道，“可惜这至阳的内功并不适合女子修行，也或许我并不是练武的材料，一直以来都未精进。” 　　方时闲看着这个豆蔻之年的女孩子，并不知她是怎样度过这一年的凶险。那姣如明月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某一刻却又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沉与冷静。他出了一下神，道：“以后有什么打算。”问出口突然后悔。 　　千紫叹口气：“先躲一时吧，若真躲不过大不了玉石俱焚，师父的心法是决计不能落入他们手中的。” 　　“不会的。”面对这个小女孩儿时方时闲总是词穷，尽管心中所想很多。“我带你去种菜吧，我种的菜特别好吃。” 　　她看了他一眼，语气很无奈：“好好好，给你做牛做马顶饭钱，行了吧。”

　　他还真带她去看了菜地，还有这山中的竹林，静湖，断崖，仙雾与明月。寻千紫终于知道为什么他选择此地隐居。这山确实不似人间之景，湖水如仙女之泪，碧竹如画，偶尔升起的淡淡白雾似有生命般在山中流转，空气是那样清新，鸟鸣是那样悦耳，最美的是断崖上的月，抬头望去，如在天境。 　　住了几日，方时闲继续着平常的生活，练练功，做做一日三餐，然后就是去山里转转，与往日不同的是千紫常常帮忙做家务。方时闲虽然年长，但天性活泼，与千紫也是亲切，偶尔开开玩笑。但孤男寡女实在不便，所以平时很是注意，能躲就躲，并不过多相处。 　　千紫倒是不在意，闲时亦是练功，或者自己去山中转转。 　　这天，方时闲正在屋前盘坐，听见屋内“哎呀”一声，睁眼看去原来是千紫不小心打翻了水壶。想再次运气时，眼前都是一袭紫衣晃来晃去。她偶然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说：“你不是在练功吗，看我干嘛。” 　　方时闲顿时移开目光：“那个……嗯……我是突然觉得你是个学武奇才，不知道能不能练清心诀。”说完却觉得确实可行。 　　清心诀是梅山派独门内功心法，源头已不可知，但其精奥绵广无尽。每代掌门只是稍稍参透便能在武林立足，更是出了几位武林盟主。方时闲可谓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清心诀参至新境界，接任掌门时更是叱咤武林。 　　清心诀诣在修气于造化，御自然于本身，借力于混元，归万物于我心，最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有生命之物皆有元神灵火，练至第四层时能感知十丈内之神火，越上层感知范围越广，越能捕捉细小生物。同时，七层之后能隐藏自身神火，与自然融为一体，配合精妙的外家功夫则能成为一等一的高手。 　　“你也勉强算得上梅山弟子，若真能参透此功便足以抵御幽鬼域。这样吧，我收你为徒，授你心法，将你培养成一代高手，岂不是美事一桩。唉，我怎么这么聪明呢。”方时闲自己说的高兴。 　　千紫确也心动，嘴上却说：“当你徒弟有什么好，更要被你使唤来使唤去了。”但她体内已有暮云遮的功力，想要同时修炼两种内功的话要么卸去之前所学，要么两种内功相合相益。千紫定不肯卸去寻家内功，想寻得两种相融的功法更是难上加难。 　　方时闲跳下大石，颠儿颠儿跑过来。本想试试她的内力，前后看了看，忽然停住。 　　“好了好了，就风门吧。”她转过身去，并不在意。 　　方时闲却觉得十分尴尬，犹豫着以掌覆上穴位。输入内力，然后拉起她的手腕，搭上脉门。从内劲来看千紫的武功确实一般，暮云遮也仅练了三层，但经脉极畅，实则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方时闲也看过她的剑技，身法极为灵巧，配上上乘内力定能成为大家。 　　他忽然皱眉，那一线清心诀进去丹田后竟如泥沉大海，毫无踪迹。如果两功不合，劲力相冲会深感不适。如若融合，丹田内会有热力涌出，有功力大增之感。 　　千紫看了看他，叹口气：“算了，可能是天意。”转身回到屋舍。 　　方时闲并未搭话，脑中全力搜寻答案。 　　自此，方时闲每日不是拧着眉思考就是使劲翻一着一屋子的藏书，千紫跟他一同找了一阵终是无果，最后看开了一样，继续自己练功做家务的日子了。

　　是夜，清风明月正好，千紫硬将他从屋中拉出来。两人坐在崖上看着天幕，微飔习习，夜凉如水。 　　方时闲举笛，清清泠泠奏出一曲，那一刻，时光静止，似仙乐从九天外流下，空灵澄澈直贯入灵魂。千紫在旁听的早已痴了。 　　曲罢，方时闲笑笑，竟带了一丝不好意思。千紫半天缓过神，咳了一下，道：“你就不能吹个高兴点的曲子吗？” 　　“好吧。”方时闲又把玉笛送到唇边。那空灵中带了一丝暖意，在春日夜风中渐渐飘远。 　　千紫看着他月下的轮廓，慢慢的似有什么流入心中。

　　次日，方时闲蹲在小溪边看着里面游过的小虾。“你说是油炸好还是干炒好？”旁边的千紫看看他：“你这天天想着吃的人到底为什么在这儿隐居？避仇？” 　　他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点下头：“还是干炒好。”用细网一兜，满满的活蹦乱跳的小虾。 　　“真的哎，说说你为什么要隐居。”她不依不饶。 　　“你喜欢吃虾不。”他东扯西扯。 　　“难道因为女人？”千紫大笑。 　　他没理她，提着渔网回家去了。她笑着在后面跟着他。 　　晚饭后，夕阳的余火燃烧着天边的云。千紫坐在山崖边看着远处出神。方时闲捧着刚摘下来的果子路过，想了想停下来，递给她一个。 　　千紫接过，咬下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液在齿间流过。 　　“想什么呢？”他问。 　　她笑了笑，没说话。 　　也许是夕阳惹的人多愁善感，他在她不远处坐下。 　　“今天是我被师父收养的日子。”她笑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波澜。“师父说过，十六年前的今天他路过一处山林，在小路旁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个啼哭的婴孩，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抱回了家。这么多年师父师娘对我一直很好。” 　　“关于你的身世有什么线索吗？”他小心的问。 　　她摇摇头，从衣领拉出一块玉佩，雪白通透，雕着不常见的兰花花纹。“只有这个，还有一个普通的襁褓，再无别的信息了。师父和我一直在寻找与这块玉佩相关的消息，但是什么也没查到。” 　　他不知道回应什么，忽然说道：“这么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啊，应该庆祝一下。”高兴起来。“有什么生辰愿望吗？” 　　她嗤的笑了。“这种境地还要什么生辰愿望，还过什么生辰。” 　　“说吧说吧，什么愿望都答应你，你可要把握这么难得的机会。”他说。 　　“吹牛，那我要天上的星星，你摘给我吧。”她随口说着。 　　他跳起身跑掉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起来，被他这么一搅伤感也消散了许多。 　　夜悄悄笼罩大地。千紫回到屋内，未及点灯，听见昆虫翅膀轻扑的声音。紧接着屋内亮起一点一点莹莹星光。她惊喜，看着星光在屋内飘动，有一盏落到雪葱般的手指上，拿到眼前，原来是萤火之虫。小家伙慢慢飞出窗外，忽然引出一片萤光海洋。 　　千紫走出来，站在草地前惊讶的说不出话，一大片星海落到地上，不知有多少萤火在眼前飞舞，如水的夜色，薄纱般的月光，今人震撼的梦幻般的美狠狠撞在心上。千紫在星海中徜徉，心也醉在这里。 　　他一身雪衣从旁走来，手中拿着一束娇美欲滴的玉兰。“开心吗。”把花递到她手中，笑意盈盈。 　　她接过那一束雪白的芬芳，脸要低到花里去了，轻轻点点头。“从哪里弄到这么多萤火虫的。”她又抬起头笑着说。 　　“一只一只抓的呗。”他笑着说，也只有他这样的轻功才做得到。 　　“山间的萤火虫都被你捉光了吧。”她掩嘴笑道，如此之景下，不胜娇羞和欢喜的样子让月儿也心动。 　　他愣了一下神，咳了一声。“你看，你小的时候我还给你捉过蛐蛐呢，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喜欢小虫子呢。” 　　“谁是小丫头。”她捂着嘴笑道。 　　“是你呗，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他说。 　　她的笑容僵硬起来，干涩的定格在脸上。萤火虫渐渐四散飞走，星光暗淡下去。“谢谢。”她丢下一句话，拿着花转头跑回屋子。 　　他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许久，只能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一连几天都没跟他说话，吃饭也是故意分开。他倒不是很在意，依然像往常一样拼命翻书。 　　方时闲翻箱倒柜时偶然找出一把琵琶，珍惜的捧在手里。把琵琶放在门前石桌上，回屋去找细软的布擦拭。 　　千紫从外面回来，看见石桌上的琵琶时眼睛一亮，不禁走了过来。极好的柳州木，失传的姜氏大师蓝珀的手艺，一等一的好乐器。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实在忍不住抱在了怀中。清潏的乐曲袅袅飘向天际，鸟儿停翼，风也驻足。 　　一曲做罢，听见旁边传来鼓掌声。 　　“弹的真好。”方时闲笑着说，手里还拿着一块布。 　　千紫眼睛离不开手中的上等乐器，分外喜爱。 　　“如果这不是我娘留给下的，我一定把它送给你。”方时闲笑着走过来。 　　千紫闻言极为小心的放下。“你家里的乐器都这么好呢。”她有点眼馋有点打趣的说。 　　“家母酷爱音律，尤其喜欢琵琶，所以我爹千山万水寻了最好的一把送给她。”方时闲小心的打理着。 　　“他们感情真好。”她说。“快点收好吧，不能拿出来晒的，笨死了。” 　　方时闲脸上带着笑意，把琵琶抱回屋，出来时看见她坐在那里发呆。“没想到你居然会弹琵琶。”他说，以为她又会气鼓鼓的回怼，正饶有兴趣的等着。 　　没想到她近乎冰冷的笑了一下。“你又有没有想到我多是在青楼弹奏的。” 　　他呼吸一滞。 　　“我从十二岁就跟着师父出去查案，除了女扮男装查办一般的案子外，因为是女儿身，有些特殊的情况也要帮忙。”她淡淡道。“比如击杀隐藏在青楼中的犯人。那样的环境，那样的人，我也去了很多次了。”眼神冰冷起来。“有一次，一个喝了酒的嫖客冲了上来，我却不能暴露……” 　　他的动作和表情定格在那里。 　　“所以那天晚上是我杀了那个杀手，而且，几乎剁成了肉酱。”她冷哼一声，“而那个喝醉酒的猪，非常不幸，扯过我衣袖的猪蹄子在任务中被误伤了，手筋尽断，现在还在找滨州府衙的麻烦，可惜当时太混乱，没人看见是谁干的……” 　　他没有说话。她没有看他，望着远处继续道：“你真以为我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么。我跟师父闯荡了四年，经历了四年风雨，不然凭什么躲过了第一杀手组织的追杀。”她撩了一下鬓边的乌发。“有一次我被他们追进山里，失足掉到沟壑中，脚骨摔断一根。当时杀手还在搜索，我不能动，不能出声，紧贴着石壁整整站了一天。他们走后，我却因伤势太重爬不出来，那是一座荒山，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一些枯树。好在枯树下有一窝林鼠，你知道，林子里的这些东西是干净的，就是无法生火，也不能生火……还好手没有受伤，轻易抓住了……没有水，没有食物，我在沟里呆了七天，你说我怎么活下来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厉，又恢复如常，笑了一下。“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起身，在渐渐暗下的天色中走掉了。

　　方时闲看着石桌上的纹路，斑驳凌乱似欲裂开……

　　翻了多日也未找到有用的信息，方时闲有些烦躁。坐在桌旁整理一下思绪，打算再从头仔细搜寻一遍。忽然瞥到最里面箱子里一个长长的锦盒，猛的从椅子上跳起，拿了出来。这是黄鹄女侠所托之遗物。黄鹄女侠曾经叱咤江湖一时，与梅山派有些渊源。可叹其最后也未找到一个满意的徒弟，只能将所创剑谱与心爱灵剑托付方时闲，让其寻得有缘之人，再于转授。因此事过于久远，且方时闲境遇几经变迁，便遗忘在了角落。

　　打开剑盒，一把微微泛着灵光的雪亮青锋现在眼前。剑名凌霄，是黄鹄女侠历尽千险寻得冰玉玄铁打造而成，为不世出的宝器。女侠曾以剑技闻名，昔时无人能超越，剑谱更是难得的宝物，只是过于艰深，并不易修炼。方时闲想着千紫天资卓然，也算合女侠心意。且此时内功精进已是希望渺茫，从外家修炼也能抵挡敌人一时，正是大好机会。于是内心欣喜无限，抱着锦盒急匆匆跑出屋。

　　慌忙闯进客舍，不等千紫开口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千紫听后表情肃穆，恭谨接过锦盒。凌霄一出立即心为所动，目光难移。“我也曾听师父说过黄鹄女侠之名，但这样宝贵之物真能赠与我吗，女侠九泉之下能否称心。”语气犹豫。

　　“当然称心了。你看你剑技本来就不错，资质也好，而且女侠曾经叮嘱我首要是要找到有缘之人。你若不来找我怎么会想练清心诀，不想练清心诀我怎么会翻箱倒柜找东西，不找东西又怎会翻出女侠遗物，这是多难得的缘分，所以我觉得一定是她冥冥之中选中了你。”方时闲滔滔不绝的顺嘴胡说，心里明明想起了那个严肃的老人家给他列了多少个条件——若不是太苛刻也不会拖到忘掉——但他也不想顾及那么多了。

　　千紫虽然仍是犹豫，也知道时下只有如此，于是不再多言，摆好香案，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黄鹄女侠在上，请受弟子寻千紫一拜。今日弟子有缘拜入师门，定传承师父之至志，以仁孝礼法为重，以江湖侠义为先，不辱师父之威名……”

　　礼成后才拿起灵剑看了又看，然后翻开盒内剑谱。看过不禁愁上心头。千紫聪慧，看了几页便知此剑谱虽然精妙绝伦，但以轻巧灵活为要义，不仅需要极高的天赋，也要有好的悟性和极大的努力，不知短短时日内自己能炼到何种程度。

　　方时闲在旁边加油打气，一会儿东拉西扯的夸赞着千紫，一会儿又说着定能练成之类的。

　　诸事忙完，千紫看见他又觉心中发堵，抱着两件物品就去草地上练剑。

　　从天光练到夜幕降临，门径也未入，始终不得要领，她却是不气馁，一遍遍从空中摔下，身上已是青一块紫一块。

　　方时闲在旁看的焦急，见她辛苦也是难受，但并未出声，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而且他怎么感觉他站在旁边时这个小丫头似乎气鼓鼓的，更加不服输了。

　　千紫练习几日却是一点成效都没有，但她仍咬牙坚持，饭也忘了吃，若不是每天方时闲来催促多次，觉也不记得去睡了。不过睡梦中仍是想着剑谱，一刻也未休息。

　　这天睁开眼，千紫伸了个懒腰，发现天都已经大亮，急忙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出门就看见那个坏人笑嘻嘻的看着她。

　　“昨晚睡得好吧。”他一边往石桌上摆放饭菜一边笑着说。

　　看他这样就知道是他搞的鬼。“你给我下迷药了吗，睡了这么久。”她在桌边坐下。

　　“哪里来的迷药，只是一点安神的香。”他摆好碗筷。“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需要好好休息。”

　　确实神清气爽，而且突然感觉到饥饿了。千紫大口吃着桌上的饭菜。

　　“以巧为功就不能过于求成，在势不在力，在意不在技……”方时闲这几日也没闲着，也在帮忙苦心钻研。

　　也许是放松下来，也许是苦练终有成果，也许是他的点播，她忽感豁然开朗，扔下碗筷就去取剑，自此练习竟然一马平川，一日千里了。月余，凌霄剑技已是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