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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如今罗绮者,已非养蚕人2 ...

  •   他们从南天门而入,未见天门,宁五已经被一片直穿云霭的金光闪瞎了眼。四十位金甲天兵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威严列于两侧。

      白石须弥座浮雕游云,十二根绕金麟曜日赤须龙玉柱,携金瓦庑殿直冲云霄,望不见顶端。

      天歌驻足于天门前,回身对宁五道:“你在此处等候半刻,我去请御旨。”

      “我为什么不能直接进啊?”

      “你……级别不够……”

      “我……”宁五伸手指向自己,随后又垂下道:“是,我忘了自己是只鬼,级别是不够……”

      “此处是南天门,莫要冲撞乱动。”

      宁五扫了一圈跟金雕一样的天兵握着天歌的衣袖问道:“他们不会吃了我吧?”

      天歌道:“不捣乱就不会,我很快回来接你入凌霄殿。”

      天歌离开,宁五独自仰视南天门。天界入口,直通万神之地。

      金龙腾紫云,玉檐负日辉,震天地五岳,撼四海八荒。

      他倍感压抑甚至生出一种恐惧感,浑身抑制不住战栗,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站在彩虹下的虫子,那是一种无法理解的震撼,是一种物种间的差距,人神之别不可逾越。是神对他一个小小人类,绝对的聛睨、凝视与威慑。

      他不禁心里自问一句:为什么是我呢?

      宁五低头垂目长吁一口气试图逼退这种恐惧和压抑,却见脚边的翩绵流云被一阵柔风扇动演荡,随后目光所及之处一角玉色袍角靠近,宁五抬首天歌已到跟前。

      “这么快?”

      “嗯,玉帝已留下口谕。”,天歌抬手将一块儿垂挂孔雀蓝玉穗的玉牌交与宁五,

      宁五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天宫的通行牙牌。”

      “跟鬼狱那个通牒差不多呗?”

      天歌不置可否。

      宁五垂目盯着牙牌,手上无意识的拨弄玉穗,低声问道:“为什么是我呀?我活着的时候,真的真的就是个非常普通的人。”说罢宁五抬眸凝向天歌。

      天歌见宁五脸色有些苍白颓然,没有多言,他很能理解宁五此时的感受,当年他初登南天门也是这副模样,窘迫颓丧的模样,适应了便好了,等适应了这些也就是些辉煌金玉石而已。人神之别不在于这些。

      “玉帝钦点,”天歌顿了顿道“走吧,随我去凌霄殿。”

      宁五扯扯嘴角道:“好。”

      宁五跟着天歌迈入南天门跨过赤龙丹凤桥,九龙九凤的浮雕按的脚底偶尔的刺痛感让宁五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宁五没有看到凌霄殿这座建筑的全貌就被引进了殿门,银青色的帷帐层层叠叠没有尽头,宁五悄悄环顾殿内,二十四根五人抱粗的盘龙金柱在这个大殿里竟看不出一丝违和拥挤,这大殿得有多大?宁五估不出来。
      脚底是通底的白底鎏金神兽刻纹,上面盖着一层朦胧的白雾,一直延申至九十九层玉阶之上的龙椅。龙椅上一个巨大的金色虚影看不清样子。

      殿内寂静肃穆,落叶有声。

      待他们走到大殿中段时,突然九十九层玉阶上虚影后的七彩光环亮起来,照的整个大殿更加辉煌,金柱上的盘龙似欲腾光而起。

      那庞然虚影慢慢变得真实,玉帝头戴十二行珠冠冕,玉藻遮目,旒金衣加身,端坐在高台上俯视脚下的一切,无比威严整肃。

      其他各府司天神两列面朝玉帝恭敬站定,
      男神官,头戴冠帽,按级别身穿各色宽袖朝服,双手执玉笏,肃穆严正。
      女神官,华彩襦裙飘连蔽膝,着披帛,带璎珞,垂多宝绶带、丝绦,华贵威严。大殿被装饰的瑰丽辉煌。

      宁五、天歌还有站在玉帝高台一侧的一个老头儿三个显得寒酸简陋格格不入。

      宁五一路偷偷侧目打量着已随天歌走到高台前,整个大殿响起呼拜之声,回升荡漾,震耳欲聋。

      “拜见玉帝……”

      两侧神官齐身屈膝,双掌交叠贴地跪拜,宁五忙跟着天歌的样子跪在地上。
      一声“起”如万山压顶,宁五从骨子里打出一个寒颤,众神起身,宁五余光追着天歌一同起身。

      宁五垂着头不敢抬,只能左右尽力移动眼球来观察两侧的动静。

      “这就是那个中元节子时?”玉帝问道,声音比刚刚的威严多了几分温和。

      宁五心想怎么又是中元节子时,为啥都叫我中元节子时?这究竟是个什么梗,之后一定要找天歌问清楚。

      天歌施礼道“启禀玉帝:正是。”此时也是一身肃正,少了往常的文雅亲和之感。

      玉帝没有再开口,殿内一阵静默,天歌知道此时玉帝的眼睛正凝着他,天歌从接到宁五开始,从未表现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玉帝再次开口:“抬起头,本君看看。”

      宁五没听到这句话,或者叫没听懂,所以一直没动,两侧神官均侧目看向他。

      天歌目视前方却大大方方道:“宁五,不可无礼,抬头。”

      宁五听懂了忙“哦”了一声,将头抬起。目光也随之看向了玉帝。宁五有点呆,玉帝在对着他……笑,笑的……慈眉善目?宁五莫名其妙的也回了一个微笑给玉帝。

      玉帝开怀笑了两声:“样子变了不少。”玉帝收笑对天歌道:“天歌有何事?在朝会上说吧。”

      天歌撩袍屈膝跪地伏身,宁五也忙跟着跪地,天歌道:“启禀玉帝,小神此次前往鬼狱,从虔娘口中查到一桩旧案,恐牵扯天庭上神,恳请玉帝请出昆仑山西王母近身法器天机镜一窥究竟。”

      “为何请天机镜?”

      “小神曾穿过坐标探查真相,奈何坐标被锁。”

      “被锁?”玉帝微微蹙眉沉默半刻续问道“今日朝会众神均在,后果可想过?”

      “是。”

      “请了天机镜若无实获该如何?”

      天歌道:“小神愿受罚。”

      “好,”玉帝向一侧挥手道:“灵官殿纠察司。”

      一位金甲朱衣武官从玉阶一侧跨步单膝跪于殿前肃声道:“在!”
      灵官殿掌天庭防卫,纠察司隶属灵官殿主护凌霄殿,应宣者为纠察司主神都天纠察灵官。

      玉帝道:“着本君手谕,前往昆仑山借天机镜,你亲自带随神前往。”

      都天纠察灵官领命退出。

      玉帝将手垂落会扶手龙头上道:“接着奏。”

      南极天枢院主神出列将玉笏持于胸前躬身道:“启禀玉帝,监察地神加急奏报。”

      南极天枢院专管天庭四驿中左风驿,替下神传送书信奏报等文书于上天庭。

      玉帝手指挥动,一侧小仙官接过奏书呈于玉帝,玉帝翻开奏书眉眼微皱随将奏书单手回递给小仙官。

      “监生司回话。”

      监生司主神战战兢兢躬身上前伏跪于地,

      玉帝威声道:“今年人界的新生涨五万,监生府为何瞒报?”

      监生府主官上身匍匐以头戗地翁声道:“玉帝恕罪,近年人界枉顾天道人道,年年上涨,实在难控。”

      “年年上涨,实在难控,这是你们给出的解决之法?”玉帝不怒自威的声音落在脊背上扎的打颤。

      监生府主神以额伏地回道:“保生司按制送生保生,奈何人界逆天道而行,还请玉帝下旨降法以正天律。”

      “生杀无道,天象混乱确实是啊。”

      “近一百年人界越发猖獗,生老病死几乎脱了天界掌控,自建天梯层直逼天庭,百年不信神,不供神,无视天界威严。”

      “是啊,是该惩戒,天梯层在人界如神一般掌控整个人界,人界如此有违天道!”

      ……
      众神纷纷咬牙应和。

      月老银发红服出列道:“人是多面且复杂的存在,他们有自我更迭之力,如确实有违天道,必不会长存,人界几千年更替终会行入正道,天界不可过于干预。”

      监生司主神伏地侧头道“当初青冥司君也说不可过于干预,才使天界陷入如此两难境地,监生司、地府、还有月老你的订婚殿包括雷霆都司哪个不是乱成一套?”

      一句话将火烧到了天歌身上。

      天歌淡定垂手站在一侧平声道:“像百年前那样人界再度几乎覆灭吗?不修信仰,无敬畏心,何来神在。”

      凌霄殿吵成一片,玉帝轻咳一声众神瞬间禁声躬身垂目。

      “吵成这样成何体统?”玉帝尽力压制呵斥的声音。

      宁五全程垂目盯着脚尖,思绪飘忽,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一帮千万年来高高在上的神,拿他们凝视了千万年的人界无能为力,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爽感。

      “你叫……宁五?”

      宁五不语,众神目光再次聚焦到宁五身上。

      天歌拽了一下宁五衣袖,宁五突然回神不禁喊出一声“啊?”

      天歌依旧双目向前没有看他只说道:“玉帝问话不得无礼。”

      宁五反应不及忙说道:“不好意思玉帝。”

      玉帝颇有兴趣的看向宁五续言道:“无事,你无神职,本就无需上心。本君有一事得请教你。”

      宁五道:“玉帝您上天入地掌管三界无所不能,还能请教我?”

      玉帝笑道:“上天入地容易,理三界之心难啊。你在人界生活二十年,觉得现在的人界如何?”

      宁五突然间被问的哽在原地,他是在人界活了二十年,可也只是在堕云层活了二十年,确切来说是他的那具身体活了二十年。他曾看资料记载一百年前各国为争资源引发生物战,地震瘟疫并发,人类几乎覆灭,存活的少数利用遗留的人类文明重新创造了现在的格局,从此再无国界,只分生活在地表的地蚁层,半空而建的堕云层,上空而建的天梯层,顾名思义天梯层属于统治者。无天梯层准许,三层级间不可通行。所以他并不清楚地蚁层有多底下,天梯层有多高贵。

      “有何难言之隐?”玉帝问道,

      宁五抬手挠几下自己的脖子道:“不是,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我只是堕云层一个极其普通的分母,可能回答不了玉帝您的问题。”

      玉帝道:“无妨,本君准你畅所欲言,恕你无罪。”

      宁五心里盘算一下说道:“其实,活着的时候我是不信世界上有神的,如果有,一百年前人类怎么会濒临灭绝呢?现在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创造的,比如天气我们可以自己控制,生育、寿命都能自己控制,掌控不了的事情就死命研究,然后搞定,为什么要信神呢?换个角度就算有神又怎么样,我们又不需要你们,有本事就再灭一次喽。所以……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

      “你觉得百年前人界的那场大灾是天界之过?”玉帝问道

      “啊,我不知道,是我说错话吗?”宁五瞪着眼看向天歌,天歌却没看自己,只能悻悻的低下头。

      “你继续,本君说过准你畅所欲言。”

      宁五抬首“哦”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活着的时候连自己前面的几十年都看不明白,怎会看得清过去百年的是非呢?我只是觉得一百年前人面临灭世之灾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应该救一把,或者在这一百年间越陷越深时拉一把,但你们没有。你们一边说着不要过多干预一边又要降灾惩罚。或许你们认为那是人咎由自取,合该为自己的贪婪愚蠢尝尽苦果,付出代价。但在我看来,不管哪一种都是你们先将他们弃了,他们用自己的能力活了下来,又凭什么还让他们信仰敬畏你们呢?是你们逼迫他们只信仰自己,现在反过来又怪他们有违天道。这又是什么道理呢?”宁五停下用余光左右扫过两侧众神,都垂目不语,大殿只有他的尾音在回荡。

      宁五抬眼看向玉帝,玉帝眉目遮在玉藻后,静坐在龙椅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宁五抿抿嘴只能续言道:“我觉得对任何人,嗯……也不仅仅只是人哈,用杀伐这一条路相威胁,就不要怨人家破釜沉舟。人不守道,便行杀戮,一时震慑,又何以为继?我有一点赞同那个红衣服的老头儿的话,历史上的王朝从立国到兴盛到黑暗然后失尽民心最终覆灭,人是有自我更新的能力的,如果现在的人界确实过分无道,你们为何不等他大限降至之时顺应时世造一位救世新神呢?……哎呀我说的好乱啊……”宁五有些惭愧的看向玉帝,等待回复。

      宁五一翻话说的混乱无律,甚至在众神耳中言辞粗俗,但宁五已经尽力凭借着自己对这二十年短短人生的理解,以及刚刚大家的辩驳去表达了。

      众神听完宁五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因愤恨恐惧而汗如雨下,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庄重。

      宁五再次侧目偷偷看向天歌,天歌依旧两手交叠站在一侧,直目向前,恭敬自持,面色淡和,不卑不亢,宁五有些失落的收回目光,他没有察觉天歌眼睛里隐着丝丝笑意,这段混话的根本竟有那么半分相熟。

      从宁五闭口凌霄殿跟着玉帝沉默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众神一动不敢动等待玉帝抉择。

      玉帝却侧身对一旁的曲文真君道:“曲文可有话说?”

      曲文真君行至殿前,一身穿着与众神格格不入却与天歌和宁五相得益彰。

      “老朽虽无大德,却被……”曲文真君抬手指向宁五却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于是道:“却被这位小友点拨出一些杂论,还望玉帝莫要见怪。”

      玉帝道:“今日本君准众卿畅所欲言,只为此事议出个眉目。”

      曲文真君抬手施礼道:“老朽学薄才寡,曾读上古书文,‘人界初开,阴浊掩昼,灾祸肆虐,人无慧如畜,恐濒亡,遂赐之。着日出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爰始而登,照曜四方,人伏地奉神灵。’人界初定之时,人没有智慧抵抗灾祸,神便赐予智慧,人界阴寒,神便赐予日光,人虔诚供奉。这何尝不是人神之间的规矩?人不守规便会遭遇灾祸,神守规施救,人信仰供奉神。几千年来往复更替,可一百年前人又不守规矩,神气愤也不守规矩,人便不再信仰神。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而人昼夜相比之微如尘埃啊。”

      最后玉帝两声轻笑打破了沉寂,额前玉藻随之晃动,玉帝两手交叠在胸前,双肘架搁在龙椅扶手上,袍袖垂落膝下,并未对宁五的一翻说辞做任何评价,转而说道:“近些年人界确实有些过,但我们也合该想想为何?”

      玉帝用了“我们”二字,注入了他作为三界之主的反思,宁五的一番言论在玉帝这里属实不是什么旷世之理,只是这几百年有些神自闭心目,他需要一个低下凡人的嘴说出来,去撬开他们的心目。

      “距人界上一次大灾才一百年,还要如何再降?人都没了神该如何自处?”玉帝停顿半刻续言道:“近六百年人界未再有新神飞升。最近的一位还是雨师元君副使。这便是问题,人界看似无所不能,但却无大善大智之人,一百年了此人也该现世。合该在人界造一位众人敬畏的新神,才是解决人界弊症的关键。”

      底下众神松出一口灼气,恭维附和。

      “天歌,”玉帝对天歌道“你清天册恰要去往人界,好好探查一翻。”

      天歌抬手施礼道:“是。”

      众神心中明了,青冥司君前途无量。

      宁五对玉帝的反应有些诧异,他竟然真的听进去他一个小小凡人的建议,他突然发现这凌霄殿没有了初登之时那种压人心魄的震慑感。但心里也是迟疑,自己那一通乱七八糟的话,这些神会不知道吗?他们里面不是很多都是由人飞升而来吗?人尖中的人尖,而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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