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琴]长夜破晓》某学园都市的自动售货机

3、（第二章）既定计划的重写

　　1.

　　完全放学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后，走到家门前才想起自己忘记买饭和咖啡的屋主疲惫地拉开家门，目光很快锁定了坐在沙发上表情平静地吃着饭团的俘虏。
　　“偷偷跑出去过了，混账？”一方通行低声说着，反手关上屋门，“如果有人看到过你的话，就等着被灭口吧。”
　　少女依然穿着他分派下来的衣物。大概是肩宽的原因，瘦得简直像是营养不良的少年的T恤穿在她身上也显得大了两号，衣袖的边缘已经垂到了手肘，因此一眼看不出伤口的情况。但总体而言，比前一天晚上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没有，那个……是你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我挑着保鲜期快要结束的吃的，另外还有一些已经过期很久的，我分好类装在垃圾袋子里了。”御坂美琴看着他，双手合十举到了眉毛的位置，“大概是伤口在恢复的缘故，总感觉饿得很快，所以……十分不好意思，赔给您钱也是可以的。”
　　简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以及，这家伙对自己的态度还真是随意啊。
　　而对方还在继续说着：“那个，请问您吃过饭了吗？如果没有的话……要吃什么？虽然没有食材，但加热一下速食这种程度我还是能帮您——”
　　“老子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方通行没好气地打断她，拉开了浴室门，“你以为这样就能‘感化’老子，好让老子放你走？还是说你已经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对打昏你再逼供、囚禁你的劫匪在说这种话啊。看起来饿你几天再带饭给你的话说不定会爱上老子？”
　　“这种说话方式还真像小混混……确实感觉有点愧疚啦，毕竟是我把你牵扯到麻烦里来的，而且再怎么说也是借住。”
　　“嘁，适应性还真是强。——这么有服务精神那你去弄好了，随便什么都行。”
　　少年嘀咕着钻进浴室，简单地洗了个淋浴。带着一头擦得半干的白发出来时，他看见那个姓御坂的混蛋正用没受伤的手端着一个餐盒，慢慢向茶几的方向走去。
　　完全是逆来顺受的态度啊。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更加不爽了。
　　一方通行走到了正小心翼翼地俯身把食物放在桌上的少女身后，弯腰凑到她耳边，微笑着发出了挑衅。
　　“说起来，今天老子接到正式的邀约了——基于「妹妹们」的绝对能力进化方法。”
　　美琴的动作僵住了。
　　一方通行直起身，抄着口袋看着似乎是诧异又似乎是被戳到了一直以来的隐忧的表情在她脸上闪过，满意地通过攻击释放着自己内心的不爽：“之前你以为怎样？只要提出那种替代计划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把自己的价值想得太高了吧，混蛋。再说你现在已经‘死’了啊。”
　　“虽然有这种觉悟，但是……那些人……明明答应我……”
　　还会因为这种事而受打击，果然是个小鬼吧？
　　“‘答应’这种事最没意义了。”前辈慷慨地讲解着，“说起来，DNA是你自己交出去的吧？那个时候就该知道结果了，现在到底还在演什么罗曼蒂克剧本啊？”
　　美琴转过身看着他：“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拒绝，但是在这之前果然要拖上一拖，试试看从那个木原小弟或是他亲爱的叔叔嘴里逼出来背后那些混蛋的真正身份。
　　但是——有必要跟这个小鬼说这么多？
　　思考导致的短暂停顿似乎被对方理解出了什么别的意图，一方通行微笑着张开嘴，然而还没发出一个音节，眼前的初中生忽然扑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咚！
　　天旋地转，然后刚刚洗澡时关闭「反射」后还没有重新开启的一方通行仰面躺在了地板上。
　　间隔只有三四十公分的位置上，背光下变得暗沉的琥珀色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反射」在倒地前的一瞬间开启了，因此后背和后脑并没有因为和地板的撞击而疼痛。一方通行抬了抬眉毛，盯着骑在他身上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冲他的脸挥拳头的少女。
　　“喂喂，根本没有长记性啊，小鬼。之前对老子发动攻击的结果还记得吧？可别说你的记忆只有不到48个小时——啊，这副表情，果然又想攻击老子？”
　　少女咬着牙，眼睛瞪得很大，以至于眼角都发了红。
　　“……不。我是希望……”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拜托您……求您……不要接受那个实验。跟我战斗的话，会省很多事，所以……”
　　不爽，超级不爽。
　　在环境恶劣的地下网络中心里通过并不熟练的黑客技术艰难查找到的名为“基于「发电能力」的肌肉萎缩症治疗法”的页面在心里闪过，一方通行盯着眼前的初中生，脸上的笑容慢慢冷下来。
　　这种拼上性命的混蛋，原来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人。
　　相比于“破坏”，这个混蛋追求的更多是“守护”，现在是这样，之前那个什么「幻想御手」事件多半也是这样。
　　这种保护欲和主动性，在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的人看来还真是碍事和刺眼啊。
　　那么被她戒备、哀求着的一方通行在她眼里是什么？这家伙已经完全把他预设成一个会接受实验的混蛋了。
　　大概是刚刚的动作扯裂了伤口，鲜血正沿着白皙的手臂从衣袖里流出来，而流血的家伙好像对此完全无知无觉一样地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和混杂着不信任、恐惧和坚决的目光。
　　有一瞬间，一方通行想把她按在地上像前一天一样暴打一顿；但最终他放弃了。
　　毕竟，这家伙现在这幅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无聊电视剧里几乎成了定式的“孩子遇到危险时保护孩子的母亲”什么的。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的少年放松背部肌肉，完全躺在了地板上：“别把老子跟那些家伙相提并论啊，蠢货。什么level6倒确实有点吸引力啦，但按照这种方法的话，就算进化为level6，也会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吧？”
　　T恤前襟已经染上了几滴血痕，同样沾上了鲜血的那双手稍微松了点劲。
　　“但是，老子不明白。”一方通行继续说道，“那些家伙单价只有不到二十万日元，制造出来就是为了给老子杀。照那些人的说法，她们的记忆是共享的，也就是说只要继续制造新的加入那个‘网络’——”
　　“不一样。”对方的声音依然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算记忆完全相同也不一样——编号为00001的孩子和编号为00002的孩子就是不同的个体，在街上遇到我、跟我要鲷鱼烧吃的那个孩子，看到有孩子摔下楼梯会扑上去救人的那个孩子，在我潜入设施时最先发现我的那个孩子，还有我看见的在学习辨识不同调味品的孩子……都是不同的人。”
　　“因为我的错误，这些孩子被制造出来，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对一切都好奇，对一切都热爱……所以……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保护她们。”
　　“不懂。我说啊，那个‘肌肉萎缩症治疗法’我看到了。说什么‘你的错误’，其实你也只是个被骗的可怜小鬼吧？”
　　美琴稍微僵住了一瞬间，但接着她松开手，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这样想根本就是‘逃避’和‘开脱’。不管我的主观想法是什么，如果没有‘御坂美琴’的话，那些孩子当然不会出现。所以……那个，刚刚因为太担心那些孩子受到伤害……十分抱歉。”
　　“嘁，你还真是个爱操心的圣人。”一方通行嘲讽着，也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着脖子走到茶几前，甚至没有客气一句，吃起了受伤的家伙给他加热好的速冻食品，“「妹妹们」……我说，你不会真把那些克隆人当做是‘妹妹’了？”
　　美琴脸上露出了一丝沉重的微笑：“如果你见到那些孩子的话，大概会明白吧……在见到她们之前，也想过‘自己的克隆人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但是……”
　　“所以就开始玩姐妹家家酒了？真是叫人笑掉大牙。我说啊，阻止这个烂计划的原因里就没有‘报复那些混蛋’这一项？总不会你的圣人天性让你觉得那些家伙也是可以被‘感化’和‘拯救’的——”
　　“都说过是因为失败了。而且……”少女的目光瞄过来，在跟他的目光对上后，很快又别过头逃开了，“……而且，虽然偷偷观察过你……您，也了解了一些资料，但直觉有一点和表现出来的不相符的危险特性。‘真的不会对level6动心而同意实验吗？’大概就是这样的怀疑吧……再加上对您的能力的忌惮……不然的话，一开始就会来向您求救了。”
　　一方通行不爽地“啧”了一声，看都没看地舀起一勺咖喱塞进嘴里：“那你的眼光还真是准。”
　　“总之……之前您确实说过不会同意那个实验了，刚刚还怀疑了您的心意真是十分不好意思。接下来如果有什么能帮到您的话，请随意安排吧。”
　　“别把你那些恶心的‘温情逻辑’套到老子身上，老子只是做不到像你们这些傻瓜一样被人耍了还逆来顺受。”
　　刚刚的咖喱里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切碎的蔬菜。一方通行没有再嚼第二下，面无表情地把这些玩意儿直接吞了下去：“还有，安排就是你待在给你划定的活动区域里当个透明人——老子不指望你能帮什么忙，也完全不需要，只要不拖后腿的话，等老子做完这些事就会让你回到你那无聊的小鬼生活。”
　　对方的嘴唇动了动，比刚刚稍微鲜活一点的眼神里闪过幼稚的不服气，但她很知趣地没有反驳。
　　“这样啊……对了，能再向您借用一件衣服吗？”
　　这家伙之前的上衣已经扯坏没法再穿了，昨天就已经丢在了脏衣篮里，只是为了避免分拣垃圾的家伙报警才没有丢进垃圾桶。去买衣服就有可能暴露，而不管是这家伙把血蹭到沙发上还是这家伙干脆什么都别穿，对一方通行来说都属于可以忍受但不太愉快的选项。
　　也就是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能是“随你的便”。
　　如果对方不出于礼貌问一句而直接打开他的衣柜乱翻的话，那他大概会真的把她做掉；但是面对这种答案已经定好了的问题，按照定规回答也很让人不爽……
　　“不行。”于是房间的主人微笑起来，“但是老子不想看到沙发被弄脏。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茶色的刘海下，那双眼睛瞪大了，一边眉毛压了下来。
　　一方通行挑衅地跟她对视着。
　　自从在这个房间里醒来开始就相当乖顺的那张脸上开始浮起一层隐隐约约的暴躁。
　　“哈？那么……我住到浴室……或者睡在地上……等等，你根本就是在耍我吧？！”
　　一方通行相当满意地发出了恶劣的笑声：“喂喂，本性暴露了啊，俘虏。随你的便好了。”
　　少女的拳头攥起又松开，接着打开衣柜，拿着衣服钻进了浴室。而一方通行坐在原地吃着已经凉掉的咖喱饭，打开了眼前的电视机。
　　晚上的时间是爱情肥皂剧播出的绝佳时间，意料之中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从长相来看就绝对只是配角的男生，正在苦恼地拍着他自己的头。
　　“女人真是麻烦啊——这到底是种什么生物啊？！”
　　“谁知道——”
　　拖着长声回答着电视里的台词，一方通行拿起遥控向后调了几个频道，把已经空了的餐盒丢进了垃圾桶。
　　屏幕上的画面正停留在每天都被各种学校、机构的自吹自擂填满的“都市新闻放送”上，一方通行靠在沙发靠背上，脸朝着电视机，大脑却完全没有思考关于播出的新闻的内容。
　　——女人，跟他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从小学开始就处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特别班”的少年没有“同班同学”这种每天都会见到的东西。由于没有走班制的选修课，课间也不会出去乱逛，他和那些同校同学也只有上学和放学的时候能短暂地见到。
　　也就是说，一方通行几乎没有跟“女生”打交道的经验。
　　确实曾经有过几个胆子很大的傻瓜在那种冒着粉色泡泡的节日把包得花里胡哨的礼物、巧克力或是贴着心形贴纸的信封塞到他手里，但是对此根本没有什么兴趣的一方通行甚至没有多给对方一个眼神就把这些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在各种设施里遇到的研究员当中也有很多是女性，细想想看的话，大概半年前开始，「绝对能力研究所」他能查询到的员工名录里，女性研究员的比例就明显增多了，大概是要照顾大量生产的女性克隆人的生活。但是同样地，一方通行没有留意过她们。
　　非要说的话，在他获得能力、不用对靠近自己的每个人进行防范和评估后，除了那个带他离开“特力研”的女性理事之外，十六岁的少年真正靠近和打量过的女性，以昨天为分界线，之前只有名为黄泉川爱穗的警备员，之后新增了现在在浴室里制造噪音的「超电磁炮」御坂美琴。
　　而这个家伙，跟比他高大半个头、言行像个大叔的黄泉川完全不同。
　　战斗时的招式还清晰地留在记忆当中，毫不顾个人形象地穿着短裤上蹿下跳发动电击的家伙跟一贯概念上的“少女”按说也不沾边，但是……
　　但是这家伙比他矮；就算他已经很瘦到如果离开能力绝对会营养不良了，这家伙肩部的骨头还能比他窄上几公分；脖子很细，手腕很细，看上去一用力就能捏断。
　　然而与此同时，明明只是跟他的能力天差地别的第三位，却总给人一种“力量感很强”的感受。从刚刚把他搡到地上的力道来说，大概跟那些在街上游荡打架的小混混区别也不大；除此之外，那种精神方面的，或许会被叫“信念”或是“斗志”或是“根性”之类的东西……至少比他要强出很多。
　　但是，这类的词一般也不会用到“少女”身上吧？
　　……所以，“女人”和“男人”除了生理上的差别之外，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到底为什么总是热衷于“爱情故事”这种东西？
　　一方通行陷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无聊且无用的细碎思考，不过感谢那些在背后算计他的混蛋，今天在孤独的思考之外，活生生的“观测对象”增加了。
　　浴室的门从关到开，美琴穿着跟之前那件花纹不同、但同样袖缘快到手肘的他的T恤走来走去。
　　一方通行把自己陷在沙发靠垫里，目光追着少女来来回回，直到——
　　“我说，你到底在盯着我看什么？”
　　视线忽然被挡住了，一方通行仰头看着单手叉腰站在他和电视中间的少女，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对方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如果是在关注我的伤势的话……说实话已经不要紧了，好歹我也是个level5，动用能力对伤口进行紧急止血这种事也能做得到。”
　　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后，美琴稍微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相当不情愿地继续说下去：“不过确实也是第一次吃这么大亏来着。就算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但是这种程度的惨败还真是出乎意料……而且正是因为从来没受过这种程度的伤，身体才会吃不消而发烧。那个，昨晚多谢你了。不过还真是差劲，就算对女性也完全不留任何余地啊。”
　　“如果你是男人的话，大概会打碎你的脑袋。‘至少给这家伙留个完整尸体’——因为是女生，才会留这种余地啊，混蛋。”一方通行用干巴巴的语气随口反击着，“说起来，那个伤口为什么还没好？动一下就裂开的话，对你这种完全被情绪操纵的傻瓜来说还真是危险。”
　　美琴的眼神变得怜悯起来：“你该不会连这种常识都没有……这种程度的伤至少也要十几天才能完全愈合吧？大概一两天内会结痂，再之后——”
　　“说得对。老子确实没有这种常识，毕竟在获得能力之后就连擦伤都没有过了。”
　　对方脸上的怜悯瞬间变成了悻悻。
　　“还真是差劲的说话方式……”
　　之后的句子一方通行没留意去听，因为他忽然想到了有点意思的能力用法。
　　大概就像是小孩子找到了新的玩具那种心态，少年迅速把绝大多数思维投入了计算当中，很快得出了不止一种方案。接着又是给定初值的模拟计算，最终他得出了最优解决思路，而耳边也响起了清嗓子的声音。
　　“啊？”一方通行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果然没在听啊！我在说，你有没有个人电脑或是PDA之类的东西？甚至是掌上游戏机都没什么问题。”
　　“你想干什么？原来你是个上网成瘾离不开电子设备的小鬼头？”
　　“‘自我证明’。”少女脸上的不满中隐约带着炫耀和得意，“总是说什么‘不指望’和‘不需要’，但是你今天回来这么迟大概就是去查跟我的DNA有关的那些资料了吧？就算是放学后还去了一趟研究所，花了这么久时间也真是太惨了一点。”
　　这家伙恢复元气也太快了吧……是因为把他判定成了没有威胁的人，还是她本身就是个只要脖子上没有架着刀就会放松下来的神经大条的家伙？
　　不过，理论上来说，电磁系的能力者或许理所应当更有做黑客的天分。
　　一方通行拉开沙发旁的矮柜抽屉，拿出PDA丢了过去：“老规矩——偷偷发消息出去的话会被老子杀掉。”
　　“总是这么虚张声势……”
　　“啊？喂，我说，坐过来。”
　　大概被监视屏幕这种事对没有还手之力的俘虏来说完全可以接受，美琴没有反抗就在沙发另一端坐了下来，甚至体贴地侧过了屏幕。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一方通行隐约能够感受到极细微的电流沿着她的手通入PDA。紧接着屏幕上像是中了电子病毒一样地飞快地跳出若干个窗口，最终又定在了某一个位置。输入密码的界面迅速出现又消失，“验证成功”的字样一闪而过，短短几分钟后，屏幕上的内容静止下来，而一方通行稍微睁大眼睛，看着上面的文字。
　　“基于「发电能力」的肌肉萎缩症治疗法”、“「超电磁炮」量产计划”和“基于「妹妹们」的绝对能力进化方法”。
　　“学园都市S级及以下所有与‘超电磁炮’‘DNA’有关的项目。”美琴相当得意地说着，屏幕正中依次跳出“缓存完成”、“记录已清除”和“连接已断开”的提示文字，“虽然已经对IP地址进行了匿藏和伪装，但接入过久的话还是容易被发现，所以查到相关资料后第一时间保存下来就好了。”
　　一方通行盯着屏幕，突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以学园都市第一位的大脑的程度，就算是黑客技术这种事想要学到手也是轻而易举，只不过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窥探涉密文件的需求，今天才由于不熟练而花费了太多时间。
　　但是，就算他再熟练，甚至能直接通过操作电流流向来读写内容，也做不到像这个初中生这样，让电子设备依照她的想法“自行”做出计算。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是“人类驯化机器”和“机器的同类驱使机器”的区别。
　　自己跟那家伙应用能力时的思维方式有本质上的区别。说实话对方的这种运算模式恰恰也限制了她能力应用的泛化度，但是……
　　大概是获得能力、获得这种程度的大脑后，一方通行脑子里第一次出现“可以认输了”的想法。
　　不是很愉快，但这种体验很新鲜。于是少年慷慨地给予了肯定的评价。
　　“这个能力还不错。不过这算什么，‘投名状’？我说，老子可是要去犯罪啊。”
　　“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再说了，前阵子那个破坏几十座设施的纵火犯本体就是我来着。”
　　少女把PDA递回给一方通行，似乎是下意识地想抬起手臂伸个懒腰，但刚刚抬起二十公分，就“嘶”地抽了口气。
　　真是可怜。不过这样正好——“在这家伙身上实验新的能力应用方法”这种听起来跟那些混蛋做的没什么区别的事突然变成了甚至可以说是“高尚”的“为受伤人员减轻痛苦”。
　　急切地想要验证新用法的可行性的能力者丢开PDA，开始露出微笑。
　　然后他指着睡两个人也没问题的单人床，说道：“我说，今晚你睡在床的里侧。”
　　“喔，十分……等等，‘里侧’……啥？！！”
　　美琴的脸色突然涨红到比发烧时还严重。
　　“那么床的‘外侧’——”
　　“当然是老子睡。”
　　美琴跳起来，倒抽一口冷气，竖起了两只手：“那个，十分感谢您的好意，但但但是我就算睡在地上也没什么问题，伤口不会受影响的！那个，为了避免影响您休息，果然，果然还是——”
　　“老子不是在跟你商量。”
　　对方至少有三秒钟没有动弹，脸色开始发白，表情也僵得像副面具。
　　再然后，一方通行看见那双眼睛边缘可疑地变红了，瞳孔开始被一层水汽覆盖。
　　“本、本来以为你不是那么恶劣的人，结、结果果然还是这种剧情吗……那个……人家还……还小吧……同校同学当中是说有些人开始跟男人交往了没错，但是、但是……就算是把你牵扯进这种事，也挨过揍了没错吧？再说了也跟你站在一起，所以说……这种事、这种事的话……果然还是……”
　　一直习惯性地忽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也因此多少有点忽视“性别”的概念，因此一方通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对方的声音低到带了哭腔，某些主题沉重的电视剧或是电影里隐晦而糟糕的镜头在大脑中一闪而过，他才忽然明白了对方做出这种反应的原因。
　　……该说果然是小鬼？好歹也是个level5，这个家伙脑子里也全都是这种玩意儿吗？
　　虽然很想嘲讽她两句，但是……这家伙已经快吓哭了吧？
　　放任自流的话，事态怎么想都会变得很棘手，不管是要安慰她还是丢在一边由着她哭都是很烦人的事。
　　一方通行叹了口气，对着已经快要退到门口的少女尽量耐心地解释道：“之前查过我的话，你也知道的吧，只要是有‘方向’的量，老子都能操纵。而人体内的各种物质——不管是血流、组织液还是什么——几乎都具有‘流动方向’。”
　　“……诶？”
　　“操纵血浆和其他物质流动，促进细胞增殖，伤口就能很快愈合。”一方通行举起一只手，“老子只能操纵‘直接接触’的量。不过，只要预设了能力作用模式，就算睡眠中也可以持续作用。”
　　对方捂着胸口，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大口气：“太好了……所以，是考虑到即便如此恢复也需要时间，所以打算占用休息时间？”
　　“是这样没错。我说，别用你那被无聊小说剧情塞满的脑袋给老子捏造什么下品设定啊，混账。”一方通行稍微停顿了两秒，又有点不适地补充道，“也别臆想什么会对痛打你这件事产生愧疚感的高尚设定。这个能力的全新应用方法会让老子感觉‘有意思’，仅此而已。”
　　“‘全新’……”美琴的微笑再次变得僵硬了，“那个，这可是血流啊，血流！如果睡梦中不小心有某个值出错的话，说不定会立刻死掉吧？”
　　继木原数多那个混蛋之后，一方通行再次感觉被人看轻了。
　　为了避免隔几天就要理发之类的麻烦，他通过调控自己体内某些物质的流动调整毛发生长速度，让头发的长度在到达合适的长度后可以多维持一段时间，同时由于极少吃蔬菜而缺乏营养物质的身体也通过这样的方法弥补到了“健康”的状态，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头发掉光或是血管爆掉的惨案。
　　也就是说，这种程度的稳定控制他是完全能在睡眠过程中维持的。
　　更有甚者，在意识到自己由于接触到的“环境刺激”过少而激素失衡、没有像同龄人一样正常发育后，他所做出的持续的、针对性的调整也让这具身体快速经历了迟到但相对正常的生长期。
　　所以……这个家伙对他的强大的理解还只限于“破坏力”的方面吧？
　　一方通行嗤笑了一声，拒绝做出过多解释：“我说，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有讲条件的资格吧？喂，现在过去躺下，把衣袖挽起来，你听到了？实验动物。”
　　“……别那样叫我。”
　　微笑完全消失了，大概是想到了那些克隆人的「原版」嘀咕着做出了反抗，带着准备就义一样的表情一样跳上床，紧贴着墙壁躺下来，背对外侧，像是打疫苗的小学生似的把短袖掀到了肩部的位置。
　　薄薄的血痂确实裂开了，已经清理过的伤口里并没有什么看起来会成为感染源的杂质，周围也只是轻微有些红肿。一方通行把手指按上去，根据伤口和血液的具体情况对之前预设好的算式进行微调，然后把能力作用到了她的身体上。
　　美琴轻轻地“嘶”了一声。
　　自负于自己的计算绝对不会出错的少年立刻发出了疑问的声音：“啊？”
　　“没什么，只是有点疼，应该是伤口被按压时的正常反应。您请继续吧。”
　　“喔……没什么可继续的了，只要维持能力作用然后睡觉就可以了，不出意外的话六个小时左右能完全愈合。”一方通行说着在她身后躺下，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背后二十公分的位置就是床的边缘。
　　就算摔下去也不会感觉疼痛，而为了避免能力应用中断也要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睡梦中的动作幅度，但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点不安全感。
　　跟一个人睡在这张床上相比，舒适程度直线下降了，但难得被激起了好奇心的少年迫切想要观测能力应用成果。
　　把愈合进程加快到肉眼可见变化的程度理论上也不是无法做到，但大概会超出人体承受的极限吧。
　　所以……超出极限的话会发生什么现象？
　　当然不可能真的把这个活生生的家伙当成实验动物，一方通行做出了“明天要求那些人把之后的课程临时改为人体和医学相关的内容”的决定，顺手把顶灯投下来的可见光改变成能够控制房间里智能灯具的红外线，关掉了所有的光源。
　　“睡觉。”
　　“知道了，那个……晚安。”
　　还真是陌生的词。
　　一方通行不出声地在嘴里重复着这个短语，含糊地“哦”了一声。
　　指尖被半愈合的、黏糊糊的血肉裹挟着的触感并不好，但几公分之外，手掌之下温暖细腻的肌肤有种奇异的舒适感。
　　这种感觉就是亲密接触……吗？
　　不管怎么说，持续触碰他人的皮肤超过十秒钟的经历好像已经至少十年没有过了。
　　少年半睁开红色的眼睛，看着蓬松的发丝间露出的脖颈和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的躯体，忽然感受到一阵浓烈的睡意。
　　眼皮很重，大脑也开始变得空白，但可以确认一切都是安全的。
　　简直像是离开特力研后，第一次躺在属于他的公寓的床上时，那种长期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的过量疲倦。
　　这算什么，肌肤饥渴症？简直像是幼儿园小鬼的心理啊。
　　习惯于以刻薄的言辞平等对待整个世界的少年在心里对自己做出相当不客气的评价，接着毫无反抗地沉入了睡梦中。

　　2.

　　维持着跟入睡时相同姿势的少年再次睁开眼时，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拉开一条缝的窗帘打在了他脸上。
　　疼。
　　——这是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该死的感受的能力者的第一反应。
　　当然不存在什么睡梦中的袭击，只是腰背部肌肉和手臂肌肉过久保持一个动作导致的乳酸积累。而导致这一切的、原本被他的手压着的罪魁祸首已经从床上消失了。
　　用完就丢啊。
　　一方通行有气无力地坐起来，稍微一转头就看见了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而她的两眼下方，很明显地浮着一层青黑色。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美琴有点僵硬地微笑着，主动打起了招呼：“那个……早上好。”
　　“喔。”一方通行敷衍地回答了，“你没睡？”
　　“是……那个，不是轻视您的能力的意思，但是……难免会担心下一秒就死掉。”
　　“你还真是坦诚。”
　　一方通行伸直双臂向后打开，直到听见肩胛骨传来轻微的响声，才垂下了手臂。
　　“那个伤口——”
　　“啊，已经完全愈合了！虽然稍微有一点像是疤痕一样的肤色差异，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着。”
　　少女端正地微笑着，两根手指搓着短裤边缘的布料，看上去像是在犹豫什么。而一方通行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最终落在了边缘往下几公分的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美琴的目光也跟了过去，接着脸上浮起了一层可疑的红晕。
　　“那、那个，正想跟您说这件事……是感谢您没错啦……虽然这些伤也是拜您所赐，但不管怎么说……总之……只是被空气刃划出的小伤口，就不用再劳烦您费心了！”
　　还真是滴水不漏，不过——
　　“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吧？”
　　从这个大概因为在学校里受追捧而很自恋的家伙前一天的表现来看，她大概在担心血管爆裂之外还担心着半夜被侵犯，而大腿位置的伤口如果通过皮肤接触来加速愈合，对她来说更是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忍受。
　　一方通行恶趣味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直到她整张脸都由于尴尬而涨红，才心满意足地停止了今日份的作弄。
　　“那种程度的轻伤又不影响行动，不跪下来求老子的话老子才懒得管。”少年拖长了声音说着，晃晃悠悠地走进浴室，在关门前回过头下达了命令，“啊，对了，今天是休息日，但老子要去见见木原小弟。你——”
　　“知道了，知道了——不许出门，不许对外通信，也不许被人发现我存在，否则会被杀掉，对吧？”美琴明显松了一口气，很快随意起来，“不过，能申请PDA的使用权吗？——电子文档只要曾经接入过网络就很容易留下痕迹，所以，通过我的能力说不定能先你一步找出幕后之人喔？”
　　关门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瞬间。
　　——这家伙的心理状态恢复得还真是快。
　　但是，主动介入这种听起来就很危险的事……
　　……果然是个太过单纯的小鬼啊，简直让人心生怜惜了。
　　在心里嘲讽地吐着槽，一方通行用一字一拖的懒散语气做出了回答。
　　“随—你—的—便。”

　　3.

　　按照此前规划好的日程，两个小时后，一方通行在绝对能力研究所的一间接待室里坐了下来。
　　大概是仅仅不到24小时后的再次到访让那些人产生了“一方通行畏惧于那件事被曝光”的想法，木原数多的态度比前一天更加倨傲，简直有种面对学生发号施令的教师的该死态度。
　　也因此，就算说着“不多了解一点的话无法下定决心接受计划”的托辞，背后那个似乎分外警惕的大人物的信息他依然半点都没有搞到手。
　　此时此刻，他会坐在这里的原因是——
　　「妹妹们」。
　　房间的门被推开，穿着常盘台制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红色的瞳孔微微缩小，很没礼貌地坐在桌子上的少年把搭在一条腿上的另一条腿放了下来。
　　茶色的蓬松短发，琥珀色的瞳孔，比他矮不到半头，看起来很有力量感的纤细身体……
　　如果不是戴在头上的护目镜一样的玩意儿和淡漠到跟科幻电影里的机器人差不多的表情，以及短裙边缘露出的毫无伤痕的大腿，一方通行简直会以为被他关在家里的临时住户偷偷溜出来了。
　　……这根本就是“人”吧。
　　眼前的少女稍微侧身，关上门后，微微向他弯下了腰。
　　“你是御坂未来的实验目标吗？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御坂00001用符合初次见面礼仪的方式打着招呼。”
　　原本也应当是完全相同的声音，但不同的语速和声调高低导致乍听起来像是两个人。
　　心里多少有种微妙的不适感，一方通行向沙发上坐着的“实验负责人”转过脸，而察觉到他的目光的男人笑容加大，直到露出了镶金的门牙。
　　“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区别，对吧？或许有些自我吹捧，但没有自我思想的、二十天之内培养完成的‘人偶’能到这种程度，除了这个研究所很难有地方能做到。”
　　一方通行盯着那个少女，而对方也注视着他，稍微歪了歪头，像是什么好奇的小动物。
　　“不只是生理年龄，就连身高、体重等各种方面也已经控制到尽可能接近「超电磁炮」本身了。这样可以排除很多无关的干扰因素……”
　　“喂。”一方通行打断了他并不想关注的对象滔滔不绝的介绍，“像你这样的，有两万个？”
　　“是。”
　　“是谁下令制造你们的？”
　　“不知道。御坂简单地阐述事实。御坂通过「学习装置」获得的知识和经验中不包含这部分内容。”
　　简直像是输入问句自动获得回复的机器人。
　　一方通行静静地盯着编号为00001的克隆人，没有再发出声音。
　　而“负责人”配合的沉默中，少女也静静地盯着他，站得很端正，姿态很优美，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和疑问。
　　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大概已经慌慌张张地跳起来了吧？
　　主观上来说似乎已经过去了至少五分钟，桌上原本冒着热气的咖啡都变得温热，一方通行终于放弃了跟眼前的家伙比拼定力。
　　“我说，实验内容你完全清楚吧？”
　　御坂00001号平静地答道：“是。”
　　“……根本什么都不懂啊。会被老子杀掉这件事你也清楚？”
　　“是。”少女的表情跟之前相比根本没什么变化，瞳孔对着他，但目光没什么焦点，像是谈论一件跟她完全无关的事一样，“但是，‘死亡’是什么感觉？御坂已经预先存储了关于人类体验的丰富知识，但是没有‘死亡’的确切体验。”
　　“你脑袋有问题吧？”
　　完全没有试图遮掩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方通行以对他来说相当有耐心的态度把谈话进行了下去。
　　“‘死亡’之后就没有意识也不能说话了，当然不会有信息记录下来。”
　　御坂妹妹稍微停顿了一秒钟。
　　“确实如此，御坂意识到自己此前的想法陷入了‘思维盲区’。”
　　“不是‘思维盲区’而是‘缺乏常识’吧。跟你们这种蠢货打真的能提升能力？怎么想都只会被拉低智商。”
　　就连这种最直白的攻击和辱骂都没有让少女脸上平静的表情产生哪怕一丝裂缝，御坂妹妹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御坂和‘人类’不同。20000个御坂的大脑以相似的脑电波波形相联结，所有的御坂共享记忆和经验。因此，这个御坂的战斗经验和死亡体验会同步传输给其他御坂，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活到最后的那一只会“经历”共计两万次死亡。
　　一方通行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被简称为“特力研”的地方。
　　病人、「留精弃粗」、因为能力罕见而被制造“死亡”的学生、受邀参与实验后没能再走出去的能力者……没有穿着白大褂的全都是“实验动物”，跟这些克隆人的区别大概也只是有没有坦然被杀掉的觉悟而已。
　　那种地方已经被镇压了，而现在他所处的这个地方，也该被消灭。
　　这种见鬼的计划和“绝对能力者”的愿景或许能打动当年在“围剿行动”中由于反击而误杀多人的小鬼，或者是那个对着被反射回去的攻击打得头破血流的不良少年慌张的初中生，但对现在的一方通行完全不奏效。
　　如果真的做了他们期望的那些事……御坂美琴不会是笑着的，黄泉川也不会。
　　——到此为止，这个世界上跟他产生过研究和被研究、利用和被利用之外的关系的人当中，会因为那种结局而哭泣的比例达到了100%，这种狗屁未来谁想要啊？
　　纷杂的思绪在大脑中闪过，一方通行嘲讽地微笑着：“无知无觉地在讨论什么恶心的内容啊。我说，你难道不该看到老子就要吓得逃跑？”
　　“御坂面对你时并没有心跳过速、手心出汗等生理反应，也没有产生想要迅速离开此地的冲动，因此御坂判断御坂并没有在害怕你。”
　　“如果那个计划开始的话，老子会杀掉你们耶。没有编号是00000的家伙的话，你就是第一个。”
　　“是。”御坂妹妹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疑惑，她稍微停顿了片刻，才用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天经地义的语气说道，“御坂是为‘计划’制造的实验动物，在实验中被你杀死是御坂的任务，所以御坂没有害怕你的理由……你的脸色有点差，需要换一杯更热的咖啡吗？御坂端起咖啡壶递到你面前以展示自己的待客之道。”
　　少女俯身凑近，一方通行逃避地跳下桌子，目光瞥见脸上带着满意笑容看着这一切的男人，第一眼见到时就想把这个人的牙掰下来再把他的头打烂的冲动又涌到了大脑中。
　　虽然根源分别是“不忍”和“恶心”，但是，一方通行突然有点理解那个御坂美琴的行为了。
　　然后他看着“展示待客之道”失败而肢体动作上显得有点低落的少女，突兀地问道：“说起来，你们见过那个「原版」？”
　　御坂00001号沉默着，直到研究者下达了“可以回答”的命令，才平静地答道：“是，在御坂外出研修以积累‘正常生活’的经验时的计划外相见。另外，相比「原版」这样僵硬的称呼，御坂更倾向于甘味研究员提出的‘姐姐大人’的称呼方式。御坂隐藏相关项目的关键信息，简单地回答对方想知道——”
　　一方通行歪了歪头：“那个人——”
　　宽容地观察着这场对话的“负责人”终于做出了打断谈话的尝试：“关于这件事——”
　　少年忽视了通过空气传到耳膜位置的声波，带着冷冰冰的笑容，不依不饶地提高了声音：“——那个「原版」失踪了，已经十几天没有出现过了，大概是死了。请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刚刚顺畅地讨论着她自己未来的死亡的少女，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和刚刚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对视中，一方通行无端地察觉到自己心中对她作为“人”的判定加深了。
　　“这样啊。不知道为什么，在没有剧烈运动的情况下，呼吸节奏忽然变得有些紊乱，御坂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心中出现‘困惑’的情绪。”
　　然后他听见了很轻的回答声。
　　“御坂可以先告退吗？失礼了，御坂如此提出申请。”

　　4.

　　“喂，那边的闲人！又在无所事事了？”
　　熟悉的喊声在街道对面响起的时候，一方通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过分明亮的阳光下的街道上。
　　从研究所离开后已经又经过了午饭和一整个胡思乱想的下午，但克隆人给他带来的不快情绪和由此引发的诸多无效思考依然在大脑中盘旋。一如既往地穿着运动装的老师正步伐轻快地穿过空空的道路走过来，少年偏过头看着她，轻轻转动头部，像是要把那些没用而沉重的想法都甩出去。
　　“喔，是你啊，黄泉川……今天没执勤？”
　　“已经结束当班了，现在同样也是个闲人。说起来，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我知道一家新开的——”
　　“会对男高中生提出这种要求的老师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了啊。”
　　“啊？脑子里会有那种幻想的家伙才糟糕吧——安心，只是普通的混浴区而已。”
　　大概是摆在眼前的对话分散了注意力的缘故，一方通行终于把自己从之前的纷繁想法中暂时拔了出来；然而紧接着由于友人太过跳脱导致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绝—对—不—要。我说，你也有点戒备心吧？老子是个男人。”
　　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黄泉川的脸上出现了让一方通行的无力感几乎加倍的宽容微笑：“知道了，知道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希望被看成是大人啊。”
　　少年无言地呆立了两秒，接着有气无力地用提议转移了令人尴尬的话题：“烧烤——去吃烧烤吧，老子饿了。不过先说好，各付各的。”
　　“喔，说起来确实也快到晚饭的时间了，虽然还有点早，但这样一来，完全放学时间后你就没必要再出现在公寓以外的地方了。”
　　老师和学生朝着熟悉的方向开始行进，像这样的场景在之前的“日常”里出现过不止一次，不过和平时不同的是，此前总是听到问题才会选择性地做出回应的少年主动开启了话题。
　　“那个失踪的初中生还没找回来？看来这座城市根本名不副实——说什么‘领先外界二十到三十年’的科技水平，结果连失踪者都抓不到。说起来，就算是之前的‘失踪事件’也有很多不了了之了吧？”
　　“是啊，有时候按照规章制度行事反而会受阻碍。像是之前也向上级申请了更多设备的使用权限，但是……”黄泉川发出了短促的、透着不满的叹气声，“这次的事件已经升级了，现在由警备员总部直管，相关案卷也都被调走了——就算想出力，在职责范围内都无从下手啊。”
　　意料之中的结果。而且，之前那些“失踪事件”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那些所谓的“暗部”的话……
　　一方通行兴致缺缺地回答道：“这样啊。”
　　还没到路灯的开启时间，黄昏时分暗黄的光线中，轻轨高架下的草地显得格外昏暗。两人在其间最明亮的烧烤摊位前分别落座，说着诸如“还是肉食动物啊”和“难道你会到烧烤店吃草”之类的废话各自点了单。
　　玻璃杯很快被金黄色的液体填满，接着黄泉川“咚”的一声放下酒瓶，端起杯子冲出神地盯着杯子里的液体的少年晃了晃：“喂，在发什么呆？是对这个感兴趣？确实是放松身心的不二选择，不过就算是level5也不行——想尝试的话就等到两年之后吧。”
　　“靠乙醇抑制中枢神经系统，还真是‘放松身心’。这种逃避现实的玩意儿到底对你们有什么吸引力？搞不懂。”一方通行刻薄地评价着，依然盯着杯子里啤酒的红色瞳孔的轮廓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只是感觉你这家伙还能像这样傻笑着喝酒真是出人意料——这座城市的‘黑暗’，你见到过的不比老子见的少吧。”
　　黄泉川的笑容淡下来，她端着玻璃杯，目光朝向远方随着夜色加深渐次亮起的路灯。
　　“比如……「特例多重能力者调整技术研究所」？在调查过我的履历后忍了这么多年才来问，还真不是你的风格。”
　　“哈，被发现了？”
　　“毕竟你的黑客技术也算不上高明。说实话，这种‘偷偷摸摸’的作风还真是难以跟你联系起来。”
　　黑客技术……算是“偷偷摸摸”啊。
　　一方通行莫名地轻轻笑了一声，拿起筷子开始把烤秋刀鱼中的鱼刺挑出来。
　　“‘后悔’这种情绪，大概只有得知那个设施被镇压的时候体会过。”
　　——人的大脑，尤其是孩童的大脑大概总是有意识地“趋利避害”，在离开「特力研」后，那些隐约会通向“责任感”或是什么的沉重记忆迅速被并不算十分“日常”的“日常生活”模糊，以至于某天在新闻上看到那个熟悉的地名和那些长着他曾经熟悉的令人恶心的脸的混蛋被逮捕的画面时，“早就该用这个能力把那个地方毁掉”的念头跳进了大脑当中。
　　主刺很轻松地被抽离，一方通行慢条斯理地拣着由于烤得太过酥烂而遗留在鱼肉里的细小尖刺：“能力的根源，能力的上限，能力的扩展方法……真的会只有一个「特力研」？「特力研」难道真的是不为‘上面’那些人所知的存在？”
　　“那个时候把老子带离那个地方的好歹也是个理事会成员，结果只是带走其中跟‘受害人’最不沾边的那个家伙，就宣告胜利了啊。”
　　“失踪案件里的当事人真的‘失踪’了？少年感化院内部网站里那些就算是我稍微动点脑筋也能查到的‘急病死亡’真的是‘死亡’？”
　　很难说发出这些问句的目的是什么，大概单纯只是一个本质并不良善的混蛋在试图把这些天困扰着他的负面情绪尖锐地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一方通行夹起鱼肉塞进嘴里，接着被「反射」保护的牙龈感受到了来自没挑净的鱼刺的压力。
　　他面不改色地把那根刺嚼碎咽了下去。
　　“也就是说——你整天穿着可笑制服走街串巷维持的‘秩序’和‘正义’，真的存在吗？什么‘一整天工作后轻松愉快的喝酒时光’，很虚伪吧。”
　　黄泉川收回目光，带着不再脱线的微笑放下了酒杯。
　　“这些事我当然也考虑过，但是‘虚伪’这种词未免有点过分了——就算知道地狱存在，在挑战魔王的闲暇到酒馆喝一杯也不算什么罪过吧。总是紧绷着的话精神会坏掉的喔。”
　　一方通行干巴巴地发出“哈”的声音：“这是什么冒险故事元素的见鬼比喻？教师当久了，你的心理年龄也在向小孩子靠近？”
　　“而且，就算把你们这些孩子当成实验动物的家伙属于这座城市，可你们本身也属于这座城市。”黄泉川用认真而平静的语气说了下去，“所谓的‘秩序’，不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而存在的？确实之前和现在有很多触碰这个底线的混蛋，但这正是我所投身事业的目标——让这座城市里的孩子们健康快乐地成长为正直的人，这就是我的‘正义’。”
　　少年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本来的问题是“如果你的‘正义’和‘上面’的指令冲突”之类的选择题，然而之前查找御坂美琴的资料时偶然看到的匿名者发布的文字从记忆里跳了出来。
　　“「乱杂开放」事件时作为警备员也在现场，队伍遭到了‘上面’的阻拦，不过队长相当有骨气地带领我们击退了犯罪分子的驱动铠。所以这个事件中‘警备员没有任何出力’的说法是不准确的，请您更正。”
　　那么，虽然眼前这家伙单纯得简直像是他家里的借住客那种年龄，但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根本不用再问她了。
　　某些方面来说，这两个人还真是该死地相似。那个初中生也知道了「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之类的内情，结果还是会为了没有办法买内衣之类的事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她和她那些小鬼朋友在一起笑得很开心的照片，是在知道那个计划之前还是之后拍下的？
　　大概是“老师”和“成年人”的身份会触发中学生年纪的人本能的保留，一方通行没有了对黄泉川追问的兴致——观测人类的傻瓜想法的话，从御坂美琴下手怎么想都是更加轻松愉悦的一件事。
　　那种完全就是手下败将的初中生小鬼，总不可能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子对他说教吧？
　　晚饭之后的娱乐活动确定了。瘦得看起来像是素食主义者的少年悠闲地把盘子里的鱼肉都塞进嘴里，又加了一份炸香肠片。
　　“真是个关心学生的顶级教师。说起来，如果哪天老子把这座城市搞得混乱不堪，你会怎样？”
　　“虽然感觉不是你这孩子喜欢做的事……”黄泉川给自己倒满啤酒，把玻璃杯冲一方通行举了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这件事就做出回答了吧。”
　　也就是说，答案是一边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着“犯错也是可以被接受的”“绝对会公正地处理这件事”之类的话，一边给站在血淋淋且不知死活的挑战者中间、其他人避之不及的白色怪物拷上自带小范围AIM干扰的手铐。
　　“——作为警备员把你逮捕并交由法律宣判，然后作为友人和长辈，等你接受完惩罚后重新回到‘日常生活’中。这个答案怎么样？”
　　还在相信“法律”之类的东西，真是初中生的风格。
　　不过，就算是那个初中生，现在也不会认为这座城市的法律真的能奏效了吧？
　　“老子真是感动得要哭了——为了你认为自己能逮捕老子的这份自信。”并没有对“普通人”的单纯想法多加苛责，一方通行干巴巴地嘲讽完毕，抬起一只手招了招，“喂，随便烤点什么，打包。”
　　黄泉川轻轻地抬了抬眉毛：“咦，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要打包东西。以前就算饿了也只会半夜溜出来吃吧？……该不会你这家伙要给什么人带吃的？”
　　……所以，为什么要给那个御坂美琴打包新鲜食物？
　　是和克隆人见面后对她之前的傻瓜操作的动机产生了理解的缘故？
　　一方通行很快回过神来，并且决定“那个时候控制不住情绪把她打伤”这种念头不该存在于自己大脑里。
　　“暑假刚刚结束吧，习惯了懒散之后偶尔也会懒得动弹。还有，把那种奇怪的表情和猜想收一收，老子不是你班里那些跟原始人没什么区别的男生。”
　　“那么果然还是没到发育期的小孩子。说起来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消化能力还真是强，少喝几罐咖啡或许还能饿得慢一点——”
　　“很啰嗦啊。不过你提醒老子了，冰箱里的咖啡又到该补充的时候了。”
　　用肉类填饱肚子之后，一方通行丧失了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吹夜风的兴趣，把有人在身边时才反而会真正喝醉的黄泉川丢在原地，提上几个打包盒往回走去，并且在家最近的便利店短暂停留，补充了若干罐黑咖啡。大号的购物袋被满满当当的装着液体的轻型金属罐塞满，但学园都市的第一位把购物袋里物体的重力平均调整到了各个方向，在店员惊异的目光中轻松地走出便利店，然后拐进公寓楼、登上三层楼梯、打开了走廊末端挂着“311”的门牌的屋门——
　　——明亮的顶灯下，跟他上午见过的克隆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原版」猛地抬头看向他，慌慌张张地把一个东西合上并藏到了背后。
　　绿色的，从尺寸和“合上”的动作来看，大概率是手机。
　　……通风报信？
　　背叛？还是说……本来就是“卧底”？
　　说实话，就算她把这几天的所有经历都告诉「绝对能力研究所」或是什么玩意儿，对于他之后要做的事的影响都不会很大，最多也只是不得不改用更适合他的暴力方式而已；但是大脑中冒出这些词的下一秒，一方通行目光向下地看着自己手里提着的食品打包盒，心里的不爽瞬间通过嘴角的下垂程度完完全全表现在了脸上。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冰箱轻微的运转声。
　　一方通行反手关上屋门，走到茶几前，向带着一脸窘迫笑容抬头看着他的少女伸出了一只手。
　　“交出来。”
　　“那、那个，也没什么啦……比起这个，我今天发现了——”
　　“你想吃点苦头？”
　　笑容瞬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下去，然后对方很识时务地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把一个绿白相间的翻盖式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是……是之前用过的手机，从加入那个计划起就没再开过机了。虽然设施给配备了全新的手机和SIM卡，但是……这个存储着和朋友的回忆的手机怎么也舍不得丢掉。”
　　美琴低着头，两只手指对在一起轻轻戳着，大概是紧张或是什么原因，指尖很应景地冒出了细微的电弧闪光。
　　“担心失电过久会损坏才拿出来充电，但是没有适配的充电设施，只好用能力——”
　　“合情合理地怀念过往啊。”一方通行无情地打断她，抓起那个手机冲她扬了扬，“那刚刚为什么要藏？”
　　“……因、因为，你也看到了吧，是周边商品。那个，是……呱、呱太……”
　　“周边商品”的意思能够理解，什么“呱呱太”通过语境勉强也能知道是某个作品或是角色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个回答根本跟他的问题不沾边吧？
　　这个家伙真的能听懂日语吗？
　　一方通行发自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啊？”
　　美琴用力呼了一口气：“就……就是这样了。”
　　这家伙脑子大概不太正常，所以被制造出来的那些克隆人才会更加地脑子不正常。
　　一方通行低下头，把那个手机翻到侧面，找到开机按钮按了下去。
　　“等——我说，你在干什么？这里面都是很个人的信息啊！”
　　“我说，相比这个，你更应该担心的是如果被老子发现你在和什么人通信的话你的下场吧？”
　　刚刚一瞬间跳了起来的少女情绪激动地叫起来：“真的通信的话你也不会查到什么吧！我可是「电击使」啊，「电击使」！这种程度的电子设备的内容修——”
　　静电电弧沿着发梢一闪而过，额发被静电扬起时轻微的“噼啪”声中，原本涨红了的脸颊迅速白下来。
　　手机上已经出现了包含眼前这个「超电磁炮」在内的几个小鬼合影的背景图，一方通行把目光从画面上移开，转而盯住了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而慌张的少女。
　　美琴也看着他，深深呼了一口气。
　　“我现在要立刻离开这个公寓——不是要逃走的意思，但不这么做的话，你的‘计划’会暴露，我的‘计划’也会彻底失败。”
　　“说清楚，老子没兴趣打哑谜。”
　　“是正要解释没错——手机只要开机就会接入最近的信号基站，平时总是对此习以为常以至于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的影响，刚刚检索信号的电磁波发出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这一点。”美琴用比平时快了三倍不止的语速解释着，“相应地只要即时监控学园都市内所有信号基站的接入信息，以公寓区基站的密集程度，定位这台手机的三维坐标根本连半分钟都不需要。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初春同学她们现在已经发现我的手机开机，并且极有可能已经定位到这栋公寓楼、甚至这个房间了。黑子的能力最大位移81.3米，如果她现在在宿舍的话，大概不超过五分钟就会赶来。”
　　听起来几乎没有可疑的地方，除了一点。
　　一方通行不以为意地把手机丢在沙发上：“都‘失踪’这么久了，谁还会不间断地盯着你的下落啊？警备员完全不会插手这件事，风纪委员的话这个时候也——”
　　距离开机时刻已经过去了大概一分钟零十几秒，对方所说的“大概不超过五分钟”转眼就会到。之前总是乖顺地说着敬语的少女身体前倾，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凶狠起来：“你这种没朋友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如果能“假装”到这种程度，大概也算是伪装能力的level6了吧。
　　陌生的激烈情绪和紧紧逼迫让人有些不适；刚刚手机屏幕上那张合照里小鬼头们的鬼脸很刺眼；被欺骗的话大概会想要把这片街区全部炸掉，但并不会最终选择这么做。
　　似乎完全不相干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第一位突兀地做出了决定。
　　“随你的便。不过这之后没有回来的话——”
　　然后，他说出了根本没有打算践行的、像是作为自己武装的威胁语句。
　　“——老子会把你那些小鬼朋友全部做掉。”

　　5.

　　俘虏从窗口逃离的两分钟后，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极轻的、老化的声控灯管亮起时的“咔哒”声，下一秒是“咻”的一声轻响，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少女。
　　空间移动系能力者啊，还是第一次见到。
　　仰靠在沙发上的一方通行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相当平淡地把目光从茶几上的绿色手机上移到了擅闯民宅的侵入者身上。
　　瘦小的女生，蜡黄的脸上挂着黑眼圈，穿着像是睡衣一样的紫红色套装，发梢稍卷的樱色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背上，看起来像是从睡梦中惊醒后第一时间冲向了目的地。从那家伙的供述来看这个女生应该也是个风纪委员，但没有袖章，倒是挂着一只耳机和一片单边眼镜一样的东西。
　　像是实时的位置指示器，从隐约能感受到的向他发来的细微电磁波来看，说不定还具有粗略探测房间内结构的作用。
　　但即便有这种功能，敢于直接冲进完全未知的公寓房间里的空间移动系能力者还真是胆大妄为——如果这个玩意儿偏差比较大的话，说不定会直接卡进墙里或是家具当中，然后产生不可磨灭的恐惧记忆吧？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那个御坂美琴的安危已经让她顾不上思考这么多东西了。
　　说起来，还真在五分钟内追过来了啊。如果「一方通行」失踪的话，会在多久后被人发现？
　　如果是上学日，大概会在连续缺课三天后被上报；如果放在暑假之类的时候……就算是黄泉川也没有定期找上门来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的习惯。
　　目光从头扫到脚，接着又转回那张脸上。一方通行挑衅地微笑起来。
　　“强闯民宅啊——这种时候老子是不是该上报风纪委员？”
　　大概是确认过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少女很快把目光转了回来：“十分抱歉打扰您，这里是风纪委员，因为一些原因前来调查：请问您是否见过一位——”
　　一方通行毫不掩饰地稍微垂下目光，而对方的目光追着他目光的落点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那个手机上。
　　入侵者的呼吸明显地停滞了一秒钟。
　　但她随即还是用相当平稳的语气问了下去：“这个手机的主人，您曾经见过吗？”
　　在这座布满摄像头的城市里，“捡到的”这种瞎话很快就会被戳穿。
　　再说了，就在刚刚想到那种他失踪后大概会过一个月才有人发现的不快现实的一瞬间，一方通行决定这件事最好在明天由从根源上引发这一切的自己一个人去解决掉。
　　也就是说，现在告诉她什么都无所谓了，就算这家伙会因为他的话痛哭流涕一天一夜，但很快她就会见到那个她苦苦搜寻的可恶的「超电磁炮」。
　　一方通行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哈，那谁知道。”
　　“那这个手机是怎么到您手里的？”
　　“捡到的吧，大概是。”
　　“是在哪里捡到的？什么时间？为什么没有上报失物？以您的身份不应当会做出把失物据为己有的事，所以——”
　　令人不爽的情绪在翻腾，这种时候对方越来越快的语速中体现出的那种事态完全超出控制导致的恐慌反而成了安抚他的良药。一方通行发出尖锐的笑声，稍微调整坐姿，更舒服地靠在了沙发靠垫上：“问题真多啊。选一个你最想知道的来问吧。”
　　少女脸上的表情突然沉寂下来，她一只手伸进口袋，声音隐约开始发抖。
　　“……她在哪？”
　　“谁知道。”
　　“你对她……做了什么？！”
　　“谁知道呢？”
　　和阴暗的、报复性的笑声一起出现的是对方能力发动的轻响，紧接着意识到「反射」发动的少年微微转过头，看见在距离自己几公分的位置上，近十根钢针带着诡异的炫光突兀地出现了。
　　——通过高次元计算实现的“空间移动”的效果，在被反射时会在三次元空间中引发奇怪的效果。之前只是听说过的测试结果，现在倒是终于见到了。
　　还有，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那种会不要命地冲上来挑衅他的蠢货的小鬼朋友，在不自量力地挑战他这件事上也有着令人叹服的勇气。
　　钢针落在柔软的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方通行兴致缺缺地站起来，活动着自己的脖子向前迈出一步：“哈，‘开战’——看起来是这个意思？那么接下来——”
　　瞪大的眼睛中一片死寂。攻击没有奏效，开战的那一方死死地盯着他，身体轻微地前后摇晃了两下，紧接着像到来的时候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跑了啊。
　　想把她抓回来并不难，但是完全没有必要。
　　在刚刚短暂的对峙中已经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做出了颠覆性的调整的少年无力地倒回沙发上，目光从拉得紧紧的窗帘上溜过，忽然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就算想告诉她接下来的计划变更，但是……那家伙恐怕不会回来了吧？
　　到底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放她走？
　　那个傻瓜又凭什么会相信他这个把她打到半死的暴力狂不会对她的小鬼朋友痛下杀手？
　　打包带回家后甚至没有机会提起的烧烤还放在冰箱顶上，一方通行冲它瞥了一眼，决定放任它在室温下腐坏，随即起身向整洁的床铺走去。
　　这个时间睡觉刚刚好。醒来后就去那个研究所，从那个木原小弟开始下手，把之前在御坂美琴身上实践过的逼供手段统统施展一遍。
　　不如说，之前那个家伙吃过的苦头，理所应当那些混蛋要感受双倍吧？这样一来，他勉强也算是向她致歉过了。
　　房间里的灯暗下来，少年仰面躺在床上，久违地在安静的黑暗中放空思维地发着呆。然而这种状态似乎并没有持续太久——单人床紧挨着的窗户忽然发出“哗”的粗暴响声，接着窗帘“呼”地扬起。一方通行猛地睁开眼看过去，颇为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像是野兽一样在黑暗中发着亮光的眼睛。
　　……还有比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像是要杀了他的表情，以及围绕着身体的渐渐变得明亮的蓝白色电弧。
　　一方通行放松地舒展了四肢。
　　“还知道回来——”
　　窗户“哐”的一声被拉上，下一秒少女从窗台上翻下来，一把揪住一方通行的衣服前襟，用电光环绕的另一只手冲他的脸狠狠打了一拳。
　　从皮肤上传来的力来说，如果没有「反射」的话，现在他的牙应该已经掉了至少一颗；然而这种力度下却没有听见对方指骨断裂的脆响，那看来是预先用能力对她自己的身体做出了一定的强化。
　　这家伙很清楚这一拳打完只有她自己会感觉到疼痛，但还是打了。简直不像是要报复他，而是……要惩罚她自己一样。
　　一方通行嗤笑着反问道：“自虐倾向？”
　　“只要说是在暗巷里或是什么地方捡到的不就好了吗？！”因为愤怒而急促呼吸着的少女两手抓着他的衣襟，压低声音质问着，“之后的每字每句都在把她的思维引到我被你杀了的可能性上吧！如果把她们牵扯进来的话，我拼上命也要杀了你，混蛋！”
　　“我说，好歹也动用你可怜的大脑想一下？时间地点都有的话，只要查看监控录像就会发现在说谎吧。就算你能赶在她们查看之前破坏掉那段视频，结果看起来不更像是凶杀案件？”
　　对方没有回答，攥着他衣服的手时紧时松。而一方通行带着某种年长者或是智商更高者的优越感拖长声音继续说道：“说真的已经打乱老子的计划了，混蛋，把你灭口也不为过。但是算了，反正即便老子说了这种话，没留下证据的初中生小鬼能做的最多也就是上报警备员吧，而「超电磁炮失踪事件」的信息统统会被压下。所以——”
　　少女咬紧牙关，再次挥起拳头；而一方通行赶在对方的骨头断掉之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被情绪支配的家伙还真是可怜。我说，那些小鬼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不过那个level4的「空间移动」或是什么也完全把大脑抛弃了，竟然敢贸然移动到完全不熟悉的空间——”
　　“不许对我的朋友说三道四！”少女的声音和措辞陡然尖锐起来，“你懂什么？对自己很重要的人或许会死掉的那种感觉……只是想想都感觉无法呼吸！”
　　“就像为了保护那些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对黑子她们也是，而她们对我也一样！”
　　“不过也真是合理——没有朋友，甚至都没有熟人的家伙完全不会懂吧？你这个缺乏常识、缺乏感情认知的混蛋！”
　　平静而嘲讽的少年，似乎已经完全陷入狂暴的少女，在黑暗中带着一点就着的火药味对视着。
　　说到底，这家伙完全只是在输出情绪而已，根本没有提供任何可行的解决方案，看起来已经完全被冲昏头脑了。
　　如果放在一个小时之前，她这些话可能确实会让他感觉到被激怒，然后或许他会如她所愿地把她暴打一顿好让她心里舒服一点；但是，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产生的不爽已经完全在那个披头散发的小鬼身上释放完毕了。
　　于是一方通行轻轻地笑着，松开了细细的、肌肉紧绷着的手腕。
　　“果然老子跟你不是一路人。算了，老子对教训不长进的初中生也没什么兴趣，果然还是教训木原小弟更令人期待——明天老子从他嘴里掏出来背后那些老家伙的信息后，你就可以去找你那些小鬼朋友抱头痛哭了。”
　　“……啊？什么？”御坂美琴沉默了两秒钟，语气里的火气稍微平息了一点，“在说什么胡话啊，不是会打乱你的计划来着？我是无所谓，只要能想办法给黑子她们留下一个讯息让她们放心——”
　　“不管是发消息还是什么，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吧，就算你的能力能够稍微消除一点隐患，但是老子不喜欢当赌徒。再说了，之前你见识过的那些手段本来就更适合老子的作风。”
　　“……那我也一起——”
　　“适可而止吧，混账，你这种活在‘日常’里的天真小鬼只会拖老子后腿。”
　　“但是……”
　　“干你屁事。还有，你打算坐在老子身上多久？喂喂，你该不会对老子图谋不轨——”
　　“……现在不是说那种鬼话的时候！”用膝盖压着他的肚子的少女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两只手忽然开始用力，几乎要把他拽得仰起来，“为什么？”
　　用能力的话，把她推到一边也不是做不到，但一方通行放弃了挣扎，没好气地叹了口气：“‘忍耐’这种词本来就不该跟老子有关系，现在丢掉也不晚。像你这样几乎被杀掉还嘴硬的蠢货这个世界上根本也没几个。”
　　“总是说这种话……实际上‘伤害其他人’这种事根本就让你厌恶吧？！”
　　“别自以为是地揣测别人内心，混账东西。对了，对了，之前会放心老子面对你的‘好—朋—友’也是因为这种天真的念头？结果怎样？那个小鬼痛哭流涕地跑回宿舍了？”用最能刺痛人心的话作为武器简直是他的专长，敏锐而恶劣的少年带着嘲讽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这件事跟你也没太大关系啦——老子才是真正被算计的那个人，你和你那些‘妹妹们’只是被捎带的‘实验品’而已，连发起报复的资格都没有。”
　　抓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松开了。
　　“……别总说那种虚张声势的话，判断力我还是有的。”
　　一方通行歪着头看着轻巧地跳下床的少女。
　　这家伙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比如说，前几天的乖巧和妥协跟现在严肃而沉重的表情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人。
　　是本性暴露后就放弃了伪装？也或者之前是由于对“把他牵扯进这件事”的愧疚而下调了可接受的底线？
　　现在这种油盐不进的状态多少有点烦人，但也没那么令人反感就是了——反而会有种“和同龄人交流”而不是“对傻瓜小鬼进行教育”的感觉。
　　大概是很清楚劝说和阻拦不会改变任何事，对方没有再多说什么，熟练地躺到了沙发上；而一方通行快速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想要像前一天晚上一样把对方叫来一起睡的微妙冲动，坐起来指了指冰箱上放着的打包盒。
　　“喂，不赶紧放进冰箱的话，你明天也只能吃速冻食品了。”
　　沉默了两秒，接着对方安静地爬起来，把那一袋烧烤塞进了冷藏室，又躺回了原来的位置。
　　一方通行躺回枕头上，刚刚闭上眼，却听见了脸朝着沙发靠的少女沉闷的声音。
　　“我只是……感觉很不公平。”
　　“哈，难道是因为你跟那个小鬼加起来也没法对付老子？那也没办法，老子根本没做任何努力就是level5。”
　　“……跟那个无关。”眼角的余光能瞟见抱枕稍微动了动，看起来像是被拉过去挡住了脸，“明明……不想伤害人的可怜家伙。再说了，这种追求又不是什么罪无可恕的东西。”
　　本能地想要反驳、想要否认，但最终一方通行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把一只手垫在枕头下面，翻个身朝向了窗帘的方向：“睡觉。”

　　6.

　　做出了或许要颠覆自己生活状态的决定这件事没有对晚上的睡眠造成任何负面影响，一方通行在习惯的时间坐起来，看着沙发上收拾整齐的御坂美琴，用点头敷衍地回应了对方同样语气敷衍的“早上好”。
　　“那么，有两件事还要跟你商量下。”即将被释放的俘虏开始得寸进尺，“首先，不知道你需要多久解决这件事，不过最迟到傍晚，我一定要给黑子发消息了，不然很难说那孩子会做出什么事。”
　　“嘁，用不了那么久，中午你就可以滚了。”一方通行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第二件？”
　　“嗯……因为那件上衣已经完全没法穿了，而你的衣服我穿着多少大了一点。所以，有没有你上初中甚至小学时候的衣物？哪怕是制服、体操服也无所谓……毕竟出门的话果然还是穿稍微合身一点的衣服比较好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会操心这种事啊？女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
　　一方通行愣了愣，兴致缺缺地指了指衣柜：“随你的便。”
　　暴风雨前的清晨一切如常，少年洗过脸，看着镜子里自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表情，换上外出的衣服后走出了盥洗室。
　　御坂美琴也已经换上了一件合身的灰色上衣，正拿着PDA端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安静地互相看看，接着一方通行用闲聊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没记错的话，是刚上初中时买的。”
　　“诶……也就是说你初中的时候跟我现在也差不多高？比想象的要矮……不过现在的身高也不是很高来着，会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吗？”
　　“……话太多容易被杀，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吧，御坂？”
　　一方通行拉开门，夏末的清晨过于灼目的阳光照进来，让人几乎看不清前方的景物。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轻轻的告别声：“那个……祝您一切顺利。”
　　“这算什么啊，电视剧里恭送丈夫出门的家庭主妇吗？”少年讥笑着，抬脚迈进了刺眼的光亮中。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虚假“日常”和这个傻瓜的“非日常”，马上都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