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零]短篇合集》夜潭落花

14、【景零】陌生人

　　那些讨人厌的坏孩子又来了。

　　降谷零咬紧后槽牙，面色不虞地看向愈发逼近的孩子们。

　　他们依然肆无忌惮地嘲笑着降谷零的特殊。金色的头发是降谷零的原罪，没有在他们的霸凌下妥协是罪加一等，还手打人就是罪无可恕。既然是罪无可恕，那么他们替他的家里人教训他也是理所应当。

　　降谷零打架很厉害，看着小小的一只，力气却大得可怕，比他壮一圈的孩子也难在他手上讨到便宜。

　　坏孩子们并不会因为这点问题就退却，更何况他们人多，足够让降谷零吃点苦头。

　　拳头如密雨般袭来时，降谷零毫不迟疑地找准几个小孩的破绽并攻击回去，身上难免还是挨了更疼的攻击。

　　还好Hiro不在。

　　Hiro，诸伏景光，降谷零在这个夏天新结识的好朋友。他因为外界刺激而患上失语症，好在最近有所好转。

　　那样好的Hiro，还是不能让他和自己一起被这些坏孩子欺负！

　　七岁的降谷零握紧拳头，一拳击中面前的孩子。

　　孩子们正要开始反击，却被一只手轻轻拨开。那是属于成年人的手，壮实有力，不费吹灰之力地帮降谷零拦住所有的攻击。

　　坏孩子们看见那双手，来不及去看清到底是谁坏了自己的好事，就惊恐地跑开了。

　　那双手上沾满了红色。

　　血腥味在那人出现时就极为明显，干涸的血液黏在手上，早已从鲜红的红氧化成触目的褐红，在白皙到似乎失去血色的手上显得触目惊心。

　　降谷零没有跑开，他毫不畏惧地抬头看着那人，他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

　　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出现在降谷零的面前。

　　说苍白，似乎也无法完全形容。那人连嘴唇都是惨白，像是早已失去生命的鬼魅，衬得脸颊上溅到的血迹愈发妖异。胸前的血浓烈到几近黑色，似一朵溅起的水花，大片地凝聚在衣服上。

　　降谷零诧异地看着面前的成人。

　　他和Hiro好像。

　　不仅发型像，眼型也很像。不同的是，Hiro是属于幼童稚嫩的圆眼，只是眼尾的上挑尤为明显；男人却是明显狭长许多的凤眼，眼神暗藏凌厉，在看向降谷零时又妥帖地将这些凌厉收起，成为近似于Hiro的温柔和喜悦。他的下巴上是细密的胡茬，一直延伸到耳边。

　　“你受伤了吗？”降谷零问。

　　那人摇摇头，嗓音有些沙哑，不难听出原本的清澈。他关切地问零：“疼吗？”

　　零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被打到的地方疼吗。零立刻摇摇头：“我没事的！但是，这些血……”

　　对方却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他半蹲着和零直视，问面前的混血儿：“你认识诸伏景光吗？”

　　“当然认识，Hiro是我最好的朋友！”降谷零眼睛亮晶晶地，回答的十分坚定。

　　他似乎被零这个回答逗笑了，眼里是零还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不是全然的高兴，而是夹杂着悲伤、怀念……

　　为什么会在听到这句话后露出这样的表情？

　　降谷零不明白。

　　“你是Hiro的亲戚吗？你和Hiro好像。”零直白地问出自己的猜测。

　　“亲戚？”那人重复着念了一遍这个词，轻轻笑了，“算是吧。”

　　“欸？”零疑惑地眨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我与他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和他有着一样的亲缘，大约也可以说是亲人吧。”

　　如果是成年的降谷零，一定听得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可惜现在的降谷零只有七岁，他懵懵懂懂地接受了面前人的说辞。

　　“你刚才说，Hiro是你最好的朋友。”

　　“是啊！”降谷零依然无比坚定地应下。

　　“那要是……我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他永远地和你分开了，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去找他！”小降谷零毫不犹豫地回答。

　　“找不到呢？”

　　降谷零笃定：“不会的，我不会放弃的，直到我哪天会找到Hiro为止。”

　　“我是说，”那人斟酌着词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会怎么做呢？”

　　混血儿努力地思索，最终沮丧地摇摇头：“想不出来，完全想不到Hiro和我分开的场景……你是来带Hiro走的吗？”

　　男人微笑，他再次轻轻摇摇头，重新站起来。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好高啊。零在心里惊呼出声。

　　那人对零告别：“我该走了。答应我，一直和Hiro做好朋友，好不好？”

　　零用力地点点头。

　　他笑了，转过身去，走向更强烈的光中。

　　降谷零听见他最后的告别，声音很轻，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再见了，Zero。”

　　-

　　“松田，你有好好将Hiro寄给哥哥的信放进信箱吧？”降谷零还有些不放心。

　　“当然了，顺利的寄出去了！”松田阵平笑意不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点动。

　　“你看，变得更有男人味了！”松田翻出了那张照片，正是诸伏景光准备寄给诸伏高明的拍立得，上面已经被松田恶趣味地在下巴处画上胡茬。

　　“你给诸伏画上了胡子？喂喂，刚当上警官，哪能留胡子啊！”伊达航非常惊讶。

　　降谷零离得有些远，听到伊达航的话，还对松田阵平幼稚的举动感到无语。可当他看见照片时，却完全不能平静下来。

　　“松田，你为什么会画这样的胡子？你也见过吗？”

　　“哈？”松田阵平不解地看着降谷零，“觉得这个胡子适合景老爷，所以画了，怎么了吗？”

　　降谷零有些不甘心，他倔强地追问：“没有别的原因吗？”

　　“这能有什么其他原因？”松田阵平看起来更疑惑了。

　　“Zero？”诸伏景光关切地看着身边明显情绪波动激烈的降谷零，“怎么了吗？”

　　降谷零轻轻摇摇头，他盯着景光，观察着这张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脸上的所有细节，一个可怕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Hiro，你觉得松田画的胡子怎么样？”

　　“说实话，我觉得还挺不错的呢，毕业后选择留这样的胡子说不定也不错？”

　　降谷零听见这个回答，表情愈发凝重。

　　Hiro和降谷零幼时见到的那个帮助他赶走欺负他的坏孩子的人越来越像了。

　　残存的记忆就像是那人最后告别的话一样，轻飘飘地，被名为时间的强大力量侵蚀。降谷零早已记不清当初的一切，只记得那人胸口刺目的血迹。

　　直到他看见松田阵平展示的照片。

　　具有特色弧度的刘海、眼尾上挑的蓝色猫眼、延伸至耳垂下方的细碎胡茬……

　　本以为丢失的记忆在此刻无比清晰地展现在降谷零的脑海中，那人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降谷零都听得仔仔细细，甚至在记忆里，他能够看清对方说这些话时的神情。

　　就好像，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当初那人与幼小的自己交谈。

　　「如果有一天，Hiro和你永远分开了，你会怎么办？」

　　那个人会不会……会不会真的是Hiro？从未来而来的Hiro？

　　是和我告别的Hiro……

　　降谷零下意识地握着身边诸伏景光的手。

　　好温暖……

　　降谷零忍不住自嘲，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诸伏景光分明是如此鲜活地陪在降谷零的身边。

　　“Zero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见过的一个人。”零收回不住发散的思绪，在同期们担忧的目光中露出安抚性质的微笑。

　　最后一次站在警校的樱花树下，降谷零有些局促地咽了口水，柔声唤道：“Hiro。”

　　诸伏景光偏头看向降谷零：“嗯？”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的。”诸伏景光回答得无比坚定，“我会一直陪着Zero，直到生命的尽头。”

　　降谷零眨眨眼：“好像在说什么情话啊。”

　　景光温柔地看着零：“那Zero愿意听吗？”

　　少年蓝色的眼里似有万千星辰，闪熠着美好，包容着万物。降谷零望向那深沉的眼睛，只觉得时间都在此刻停止，只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震得降谷零心口酸胀。

　　“我觉得Hiro说得不对。”

　　“欸？”

　　“才不要什么「直到生命的尽头」，我想一直一直和Hiro走下去，时间不会消磨掉我的爱意，就连死亡都不能让我们分开。”

　　“我希望Hiro能长久地陪着我。”降谷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深色的皮肤已经无法掩盖脸上的红晕，“我想象不到和Hiro分开的样子，我也不愿意去想象。Hiro，答应我，纵使前面有多么艰险，你都不要松开握着的手，好不好？”

　　诸伏景光允诺：“好。”

　　真是抱歉啊。

　　诸伏景光望向不远处废旧的大楼，外置的铁质栏杆已经生锈，再灵敏的身手踩在楼梯上也难免会发出巨响。

　　对不起，Zero，我要食言了。

　　身份暴露的苏格兰不能活下去。为了家人的安危、公安的情报、人民的利益，他都没有理由从这场无望的追杀中生还。

　　更何况，Zero还在组织里，他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他要掩护他，掩盖住波本卧底的身份，护住Zero的安全。

　　莱伊在背后步步紧逼，早已阻断了苏格兰的退路。

　　这样的天台，是彻彻底底的死门。

　　怎么还会有奇迹发生？

　　竟然真的有奇迹发生？

　　诸伏景光睁大双眼，身体在长时间运动后的骤停下微微颤抖着，勉强消化着他所看见的画面。

　　面前的人有着和他一样的脸，面色却惨白灰败，毫无生机；同样的服装，胸口处大片晕开的血迹，好像在昭示着诸伏景光他接下来的命运。

　　“你……”

　　“不必怀疑，我就是你。”那人开口，“你不能在这里结束，你还要继续去帮Zero，他一个人撑着，太辛苦了。”

　　诸伏景光盯着对方，问了一个和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是十九年前帮助Zero的人吗？”

　　“是。”

　　诸伏景光似是松了口气：“我明白了。”

　　组织的追杀还没有来到。

　　天台虽是绝境，但也并非毫无退路。有着负伤的「诸伏景光」来吸引视线，凭借狙击手强悍的身手，足够在这栋废弃大楼逃脱。

　　这个「自己」的出现，就已经告诉了诸伏景光所有答案。

　　按照原本的发展，诸伏景光确实死在了这场围剿中。降谷零没有因为幼驯染的死亡暴露身份，他依然是公安打入组织的一颗稳当的钉子。

　　诸伏景光之所以选择死亡，是因为死亡对于他来说，是最划算的选择。但若是他能够成功活下来，他当然不会轻易选择死亡。

　　他不想看见降谷零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悲伤。

　　「诸伏景光」目睹这个世界的自己和降谷零会面，去往安全的区域，他总算放下心来。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Zero可以轻松一点了。

　　他重新看向楼梯，脚步声出乎意料地迟来，又确实是属于莱伊的。

　　「诸伏景光」皱起眉头，途中遇到了什么事吗？

　　长发的莱伊总算出现在诸伏景光的眼前，他看见苏格兰的模样，高高地挑起眉头。

　　「诸伏景光」并不在意，他亮出底牌：“要和我合作吗，FBI的卧底搜查官，赤井秀一先生？”

　　赤井秀一虽不明白苏格兰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情况紧急，他本意也是救下苏格兰，自然不会拒绝。

　　“好啊。”

　　脚步声匆忙地响起。瘫倒在地上的诸伏景光听出了这脚步声属于谁，他克制住自己睁开眼睛的冲动，摁下扳机。

　　“砰——！”

　　脚步声愈发急促，直到来人冲到天台。

　　“波本？你还是来迟了。”莱伊转过身，红色的液体溅在他的脸颊，煞是骇人。

　　他在路上遇到了波本。波本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和莱伊缠斗起来。莱伊意不在此，寻找机会甩开波本后就匆匆忙忙赶到苏格兰逃亡的天台。

　　事情却再一次出乎他意料。波本几乎是咬牙切齿，声音甚至都在颤抖：“赤井秀一……你——！”

　　赤井秀一毫不犹豫，手中的□□口对准波本：“解释。”

　　身后传来动静。赤井秀一迅速退避，躲过苏格兰猝不及防的出手。

　　惊诧、释怀、喜悦……全都化为一句：“苏格兰！”

　　“抱歉，吓到你了。”

　　此刻，赤井秀一也已明白，苏格兰和波本竟是同一立场。他果断弃枪表明立场：“我可以帮你们。”

　　苏格兰这个身份必须得死，波本自然也参与了这场谋划。

　　但是……

　　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配合的两人，果不其然望见波本复杂的眼神。

　　他们真的是苏格兰和波本吗？

　　或者说，他们真的是自己所知道的苏格兰和波本吗？

　　苏格兰身上的血迹并非是假的，但胸口喷溅出大量血液，这像是手枪所致，甚至自己带上来的左轮手枪极其符合血液喷射的轨迹。

　　这样的位置，这样的出血量……

　　苏格兰怎么会还活着？

　　还有波本，这个波本也很不对劲。仔细说来，波本跑上来看见这一幕，不像是惊恐，而像是……像是自己恐惧的一幕再次发生的悲痛。

　　结局可以改写吗？时间可以倒流吗？人可以起死回生吗？

　　他看见波本俯身，在假死的苏格兰唇上落下一个吻。

　　或许世间真的有奇迹吧。

　　在12月8日第一缕阳光落在身上时，诸伏景光仰起头，握着身边降谷零的手。

　　“他们离开了。”

　　“我也感觉到了。”降谷零轻叹，“真奇妙啊，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见面。”

　　“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继续吧。”诸伏景光转身，将降谷零拥在怀里，“我们也要继续努力啊，关键的节点被努力逆转了。”

　　“Hiro。”降谷零将脸埋在诸伏景光侧颈，声音闷闷地，“我知道如果没有他们你会选什么，所以，我现在很庆幸，谢谢你还在。”

　　诸伏景光闭上眼：“我无法再一次承诺会一直陪着Zero，至少这一刻，我还是在Zero面前的。”

　　“现在，是我们重整旗鼓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