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Your Side》下雨的晨光

1、第一章

　　“这算是什么……”Kevin一边看着展品一边摇头，脸上的苦笑越拉越宽。
　　开学第一天，学校就别开生面地让别后重逢的同学们前去参观这别有洞天的“科技展览”，而那些别具一格的展品却和一边的垃圾桶别无二致。多少世纪以来，无论出于宗教还是皇权，新的知识和主张被残忍扼杀于襁褓，而如今真的开始像宗教和皇权一样崇拜科学时，却颇有几分baby boomer的味道。Kevin如是想着，一点点挪着步子，离班级的队伍越来越远。
　　“那个……同学？”，清丽的嗓音。
　　Kevin转身。陌生的女孩，大眼睛，笑着，貌似文静。
　　“呃……我，是转学生。那个，问一下，高二B班在哪里啊？”她向前探着头，眨眨眼睛，双手背在后面。
　　Kevin笑：“这要看你说的是多数还是少数。”
　　女生抿着嘴，皱着眉，用表情发问。
　　“噢……”Kevin伸手指向远处的人群，“那里有43/44的高二B班，这里有剩下的1/44。”言罢莞尔。
　　“哦~”那女生笑盈盈，“现在是2/45了。”
　　“这么巧啊？……我是Kevin，你叫什么呢？”
　　“小茜。”
　　两人便结伴一同走，都不时望向对方相反方向的展台，好像另一边什么都没有似的。开阔的厅堂里间歇响起二人孤独的脚步声。
　　“咦，这个展台是空的。”小茜有一搭没一搭的言语一声，正要走开，Kevin却兴冲冲地跑过去，可能是一路看遍了千奇百怪的展品，对空展台感到格外新鲜。小茜也只好随行。
　　她正俯下身去看一旁的简介时，Kevin竟用手撑着那展台，一屁股坐了上去，大概以示自己对此展览最诚挚的鄙薄和侮辱。古代人瞧不起便穿□□，外国人看不上便竖中指，Kevin却可谓得风气之先——臀部，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哎，你这样也……”小茜手扶着展台站起来，忽然间叫出来，手从站台上猛地抽开，像被烫到一样。Kevin还没反应过来，也感到右手手腕被什么东西扣住了。他下意识地使劲向后一拉，只见对面的小茜飞扑过来——
　　“啊——”
　　两人坐在站台边的空地上，各自捂着自己的屁股呻吟。
　　“你没事吧？” Kevin 见小茜点点头，又皱着眉仔细端详自己的右手腕，“什么东西……”目光所及没有任何异常，待他伸手一摸，腕上竟有个完全透明的硬环！他又一拽，小茜再次被拉过来。
　　“呀，怎么回事……你拉我？……”小茜则捂着自己的左手，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两人于是面对面，把相关的手臂举起来，慢慢向后收，到了一米多远竟然被拉住了。两人相视，镜面反射对方的惊奇面孔。
　　“对了！”小茜一下子跳起来，跑到一边的简介前，右手奋力一指。“这个是‘透明镣铐’！”她用力一拉把Kevin拽过来，“喏，你看。”
　　“‘透明……镣铐’？” Kevin小声念，“长度一点五米，可以改变……外观全透明……重量十二克……材料为轻质新型合金，据专家估计，链条可在4000摄氏度、200个大气压下用2000伏特电压出现初步瓦解……”他咽了口吐沫，接着读，声音渐大：“此镣铐可自动捕捉，一次性锁死！……本产品钥匙正在研发中！……请勿擅自玩耍本产品！！”
　　Kevin念到最后，双眼的长轴与短轴已趋于相等，而嘴巴则是竖立的椭圆。
　　小茜听罢，脸上现出些绝望。“天哪！那我们怎么办？！”她急得原地跳起来，拉着Kevin被铐住的右手一同共振。
　　“冷静冷静……咱们先去找管理员。”Kevin转身飞奔，丝毫不顾小茜，害得她踉跄地跟在后面，还拴着链子，好像是宠物一般。
　　……
　　“喂！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答复？！” Kevin面对展览管理员，怒目相向，愤然起身，双手用力撑在办公桌上。在手铐的带动下，小茜亦双掌拍案，气势顿时翻番。
　　那管理员果然被这具有乘数效应的威怒震慑住了，后背缩陷在皮椅深处。职业性地一笑，脸皮向一把收起的雨伞，竟抵挡了二人盛怒下的唾沫。
　　“本人也没有办法嘛。钥匙都没生产出来，你们找本人有什么用哩？而且人家有说，‘禁止玩耍’，要怪也怪不到本人头上来……”闭上眼睛，很在理地摇摇手指，点点头。
　　办公桌上的四只张开的手同时握成了拳。
　　那人发现“布”已换作“石头”，；连忙话锋一转：“在这里本人就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了嘛……这样，你们先登记一下个人信息，存在本人这里。等人家钥匙生产出来，本人再通知你们不就OK了吗？” Kevin和小茜眼里直冒火，雨伞成了阳伞。
　　“而且本人还需替你们保密耶！传出去多难听！”他探起身，指一指Kevin，又指一指小茜，“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真是的……快填表吧！”管理员摇头皱眉，甩出两张纸，脸色绯红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空中双手把纸拍住。
　　Kevin一看表头——《展览伤亡人员基本信息表》，气得鼻子都歪了。
　　填写到一半，Kevin忽然停笔抬头问：“哎，这个东西可以改变长度对吧？怎么……”
　　“两个手腕边上的位置都有按钮，最长好像能到……七八米吧……哎呦，还好还好，你们俩不用挤在一起睡了，哈哈！”嘴咧得快比脸大了。
　　两人满脸通红之际，为了躲避对方的眼光，同时转头怒视管理员。
　　……
　　“怎么办啊……”两人同时走出办公室，相视，仿佛在比赛谁的脸更像苦瓜。
　　“先就……呆在一起吧……”小茜扭头看着他，微微扬起眉毛，几分无奈地笑。
　　Kevin向上翻一下眼镜，“那么多关照了~”说着伸手给小茜，两人轻快地握手。其实行握手礼的真实意义在于表达双方之于对方的诚意和亲近。这样说来，此时便大可不必，毕竟那镣铐已经把两人限制在八米之内，如此还硬要碰一下手，不是墨守成规，就是居心不良。
　　“不过啊……”Kevin忽然有顾虑起管理员最后的那句风凉话，吞吞吐吐地说：“小茜，就是……呃……以后的话，上学还好……那个，到了晚上，这个……可怎么办？……” Kevin声音和脑袋都很低，言毕偷偷抬眼瞟一下小茜。
　　小茜的反应倒是相当大方。她转转眼睛，然后说：“就住一起呗……反正是大间的公寓，里面分小卧室的，跟老师说一下就好了——”说到末尾，还延长了末字的读音，一边思考着可行性，最后才迟到地笑出来。
　　Kevin点头，却一下子又皱起眉，作忧国忧民状。“可是，学校里要是有男女生不能在一起的……活动呢？”一时间又脸色又深起来，仿佛面部细胞在自主分泌花青素。
　　“男女生不能在一起的活动？”小茜眯起眼睛思索，“有吗？”
　　Kevin顿一顿，“上厕所。”然后又立刻把视线转向一边，开始不停地清嗓子，仿佛那句难登大雅的回答也是随清嗓子无意发出的声响。
　　“噢，上厕……这……嗨，这也算‘活动’啊？”小茜笑，暗想在Kevin心里，排泄已从生理过程被提拔成个人活动了，如此郑重其事，真是可敬可畏。
　　“……而且这个链子可以到七米多呢，”小茜说，“一个人要‘活动’的话，另一个人在外面等着就可以了~”说完还忍俊不禁，“‘活动’，呵呵~”笑得更加肆意。
　　Kevin努努嘴以示嗔怪，虽然自己也认为“活动”一说的确涉嫌溢美之词，不过小茜也矫枉过正地不留情面了。
　　两人小跑着回归班级队伍，小茜自然也在人群包围中开始了自我介绍。Kevin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听着，右手置于身前，从而给小茜的左手以充分的发挥空间，以防她有什么大规模的手势动作。
　　她正说着，班主任忽然现身，朝这边走了过来，还正是向着Kevin和小茜中间的位置！老师还在一步步优雅地扭动着臀部，而旁边Kevin和小茜共计两张嘴、四只眼，同时变圆。
　　“糟糕……”Kevin眼看着笑眯眯的老师一步步靠近，而自己却被夹在人群中动弹不得。
　　老师又走了几步，近乎与Kevin平齐，撞线在即……Kevin的喉咙哽住了……
　　对了！有伸长的按钮！……
　　只见Kevin的左手疯狂地拍打着右手腕，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老师被还未完全伸长的镣铐绊倒，扬着手臂卧倒，给大地一个热情的拥抱，原来手上拿的文件腾空而起，又从空中缓缓飘落在她的身上。
　　Kevin连忙又按了钮，收至原长，挪到小茜身边，心惊胆战，脸色煞白，先前脸上的花青素荡然无存。
　　周围的同学放肆地笑出来，一个个嘴角咧到耳根。老师本人则不失风度地缓缓站起，在脸上硬黏上些笑容，瞪大眼睛环视四周，那表情仿佛是看到了此次展览最令人惊叹的展品，而殊不知，那“最令人惊叹的展品”，她是看不见的。
　　Kevin在心里不停地复读“对不起”，小茜亦强忍发笑作为最诚恳的忏悔。二人回忆老师失足瞬间，各自的手腕都感受到强大的拉力，于是对于由面部承受这一同等冲击的老师的痛苦，两个肇事者感同身受。
　　参观完毕，师生乘车回校。到了班上，老师着手安排新同学的座位。
　　Kevin旁边恰好有一个空位。虽然小茜座位的发配大权还是掌握在老师手中，但他还是对前任同桌的离开深表感激。若他和小茜中间隔着数人，事情不出很久就要露馅了。
　　此刻，老师让小茜站在讲台一边，自己则抑扬顿挫地陈述着小茜的相关情况。这个介绍很是齐全，什么祖籍、成绩、爱好……通通都有，内容甚至涉及小学。对小茜的如此一段评述，大有产品使用说明书的风范。
　　小茜在一边孤零零地站着，料想着自己将安身何处。其实同学们也大多在考虑同样的问题，尤其是男同学——小茜长得清秀，谈吐也随和，将是短期内分散异性上课注意力的最主要嫌疑人之一。不过Kevin倒并未很关注她的外貌。古今中外许多大师也无意于外在美，而Kevin绝没有这等清高境界，他的状况，同样用大师的话来解释，即使“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好的，简单地介绍完了小茜同学，下面安排一下座位。那你就坐在……”老师抬起头，推一推眼镜，扬起下巴，面部几乎与地面平行。
　　“哎，那个，老师！~”小茜笑着转向班主任，眨一眨漂亮的大眼睛，“我申请坐在——”她伸手指向Kevin右边，“那个座位上。”
　　同学一惊疑，老师一皱眉，小茜一咧嘴，Kevin一低头。转瞬之间，男生的嫉妒和女生的鄙薄全部被Kevin收获。
　　“为什么……非要坐那？”老师一会斜眼看小茜，一会斜眼看Kevin，双目如同一个单摆。不过这单摆并不简谐，因为她看Kevin时眼睛要斜得更厉害一些。
　　“呃……这是因为……那个，那个叫Kevin的……”小茜一时不知何以称呼，便借管理员之辞，“小男孩……”——集体喷饭——“我之前就认识的……想坐一起~”言毕又用水汪汪的眼睛朝老师晃了晃。
　　此时Kevin脸色发绿，大概花青素里又融入些叶绿素，不知过会到室外可否进行光合作用。
　　“嗯……”老师不情愿地应允。毕竟，哪个老师也不愿把一个才貌双全的优等生和每次大考被平均线俯视的“小男孩”放在一起坐，让时间来检验是“近朱者”会“赤”，还是“近墨者”会“黑”。
　　小茜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坐到了Kevin身边。两人悄悄收短镣铐，偷偷相视对笑，却不料被无数目光尽收眼底。班里瞬间嗤之以鼻声四起，害得老师放学前提醒同学注意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