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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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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青黯淡的眼睛飞快地划过一道亮光,他火速站起来整了整衣衫,这才有些迫不及待地跟在沈怜城身后进门。
这间房面积并不大,但五脏俱全,反而比豪华住宅温馨闲适,沈怜城品味极好,自从搬进来后做了翻新,又添置了许多装饰品,显得十分有英伦情调。
归青微一踌躇,走到门前不动了。
沈怜城进卧室换了常服又走出来,才看到归青还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很怕自己的样子弄脏他的地毯。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参加颁奖礼时的白西装,衣摆已经有些脏污了,因为沾了水,价值七位数的高定礼服直接宣布报废,可归青却毫不在意。归家大少爷从来没有这样的狼狈过,可他是被媒体调侃“披麻袋都好看”的人,只是安静立在那里,浑身的气场却丝毫不减,反而古井不波,气定神闲。
只有一双薄绿色的眼睛幽深晦暗,有些痴迷地盯着沈怜城,带着几分雨后的潮湿,大概可以称得上可怜。
“……”
沈怜城看他这副湿漉漉的模样,头不由得更痛了。
一本正经地做出这种被人抛弃的小狗模样是在干嘛?被抛弃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可真就这么扔下归青不管,放归青一个人病着,他偏偏又做不到。
归青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两人的衣服尺码并不互通。沈怜城捂着额角乱跳的青筋,在家里翻箱倒柜,才勉强翻出一套宽松的衣服。
他抛给归青,硬邦邦地说:“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进来洗澡。”
归青捧着衣服,深深看了他一眼,乖乖走进浴室。
沈怜城仰面躺在沙发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声,心思也随着那细密的水流起起伏伏。
因为失望透顶,所以才主动斩断了有关于他们之间的所有情感。
可从他决定放手开始,一切竟然全变了。
沈怜城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一暗。他睁开眼,就看到归青穿着他的白衬衣,静静凝望着他。
归青好像瘦了很多,显得本就完美的骨相少了几分风轻云淡的柔和,显得更加锐利,像把苍白的刀,一路割进血肉里。
大概是没有料到沈怜城会突然睁眼,他的眼神躲闪不及,和他碰在一起。
沈怜城从来没见过归青流露过这样复杂的神情。他的目光似痛似喜,像愧疚、像深情、更像在祈求得到超脱。
哪怕是身为演员演绎出的爱,也足够热烈。
恍惚间,沈怜城也希望现在这一切避无可避的痛苦,只是一场似是而非的幻觉。
可既然已经选择睁开眼睛,就再不能欺骗自己。
沈怜城坐起来,神色冷淡地下着逐客令:“你走吧。看在你是归家少爷的份上,才给你些许在商言商的体面,这里不欢迎你,以后也不要再来。”
归青的目光落在沈怜城紧攥的双拳上。
“我没地方去,”他眼眸微垂,有些哀伤地轻声说,“我从颁奖礼上直接飞来,还没准备住处。”
“你没地方去?”
沈怜城简直要被气笑了。
“英国寸土寸金的地界上归氏的大楼就杵在那,归家十几所坐落在富人区的豪宅还登在报纸上,你说你没地方去?”
“嗯。”
归青神情不变,盯着沈怜城的眼睛理直气壮地点点头。
“哈,”沈怜城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你不想住给我,我刚好拿来填窟窿。”
他可是还有一身的债没还完呢。
“好。”
他只想讽刺归青睁眼说瞎话,没曾想归青竟然干脆地应了,这就要打电话给归氏在英国的负责人,让他办理转让手续。
沈怜城赶紧扑上去阻止。
“归青,你是精神病吗?”
“怎么了?”归青侧头,有些疑惑,“你不是想要吗?”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多。
可就算那一点奢求,也从未得到过。
沈怜城想到这,眸光又渐渐转冷:“我想要的,你归大少爷可给不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更何况面前这人压根是没有心的。
他不禁怒从中来,一把拉过归青就往门外推:“还不快走?”
归青不语,顺势反手扣住他的手。
归青的手从来都是冰冷的,和他本人一样无情,可现在他的掌心潮热,牢牢箍在他手腕上,带着几分悸动不安的战栗。
沈怜城推搡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摸摸他的额头,感受到那烫人的温度,他心下一惊,迟疑道:“你真病了?”
归青反而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对自己的病症一点也不关心。
他是一贯厌世的,只觉得生命是一场难耐的虚无,平常为数不多的几次生病,又总是有人围绕在身边嘘寒问暖,所以对于自己身体的不适,他就算察觉到了,也毫不在意。
“也许吧。”归青按捺心中淡淡的喜悦,却没意识到现如今沈怜城一点小小的动作都会让他欣喜非常。
沈怜城又是气又是无奈,看归青又是这幅对自己身体漠不关心的样子,只好拿出体温计给他测量体温。不测不知道,归青高烧竟然将近四十度,换成其他人,只怕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
归青刚才那一番话并不全都是耍无赖。他真的病了,一向雪白冰冷的脸上都泛着些许潮红,像旷野雪地里燃烧的火。只是他一向自持,所以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沈小少爷优点不多,从小就怜贫惜弱。更何况归青现在是一个病人,他实在无法摆出绝情的姿态将他逐出门去自生自灭。沈怜城牙关咬了又咬,最终还是败给自己的良心。
他拉着归青进了卧室。
归青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看着沈怜城背对着他,忙忙碌碌地找着药箱。
他极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像个不近人情的雕像。可不知什么时候,在他探寻本心,察觉到对沈怜城的情感后,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几乎决堤。就好像冰山破碎,其中浓烈艳奇的色彩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抬起手臂,想摸一摸沈怜城的白玉样的耳廓,可在即将触碰时却又像烫着了般缩回了手。
沈怜城兀自不觉,还在充满了怨念的碎碎念:“小爷真是搞不懂,你到底还来干嘛,我身上可没什么你能利用的价值,你还来试探什么?”
归青说:“大概只是想求你原谅吧。”
沈怜城嗤笑:“你哪来的迷之自信?”
归青沉吟半晌,微微摇头,竟是难得的服软:“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患得患失,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数交付在另一个人手上,甘心情愿引颈就戮。明明空茫无依,却又万分踏实。
归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曾经他以为自己这双手可以翻云覆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却原来只是徒劳地紧握着流沙,任由珍贵的东西一点点从眼前消逝。
他轻轻地,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说:“所以我拼尽全力也要去做。”
沈怜城只觉得可笑。他懒得同他继续掰扯,翻出药箱“哐”地顿在归青面前,冷冷地说:“吃药。”
归青打开箱子,在里面翻找了半天,眨了眨眼,犹豫着问:
“吃哪种?”
沈怜城:“……”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归青是个这么会装傻充愣的人?
沈怜城眼角微跳,在给他一拳和拂袖而去之间选择深吸一口气,飞速找出一包退烧颗粒,丢进归青怀里。
“等退烧了你就赶紧走。”
归青偷偷打量着沈怜城不算太好看的脸色,知情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他要一杯水。他躺在床上,指了指这个一居室小屋,问:“你住哪?”
还没等他说完,沈怜城已重重带上房门。
归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神情恢复了一以贯之的平静。
他的城城,到底还是心软的。
可沈怜城越是好,越是让他心如刀割。
他以前怎么就能如此混账地对他的爱视而不见?
如今被他奚落,被无视,只是他迟来的报应。
而他甘之如饴。
沈怜城此刻反而没有那些辗转反侧的情绪。他自从大病一场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动不动就会觉得疲累。本以为今天闹了这一出,又会彻夜失眠,没想到躺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熟了。
归青听见门外没了翻身的动静,这才推开卧室的门,忍着因高热带来的昏眩感,走到沈怜城身边。
沈怜城搭了床毛毯和衣而卧,在沙发上紧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归青记得心理学上说,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低头,指尖有些怜惜地轻轻描摹着沈怜城的眉眼。沈怜城生得艳丽,现在安稳睡着,倒削减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攻击性,多了些许少年时代赤子的天真。只是他睡梦中竟然也紧锁着眉头,咬紧牙关,好像藏了很多心事似的。
归青俯身,将沈怜城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归青摸摸沈怜城的浓黑的头发。他的短发长了一点,少了点飞扬的戾气,像个清纯又乖觉的学生。
沈怜城发质很好,粗硬却光滑,让归青爱不释手。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般如遭雷击,有些不知所措地细细看去,原来伏在沈怜城鬓边的,赫然是一根白发。
原来他这么长的的时间以来废寝忘食的工作和精神上的打击,早已经耗尽心血,此时还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只不过是凭着一口气苦熬罢了。
归青心头大恸,曾几何时他忽略的那些情感纷至沓来,巨大的悲哀与懊悔如滔天浪潮翻涌而上,瞬间将他吞没成一片废墟。
他死咬着唇,直至品出一点淡淡的血腥味,才喃喃说:
“城城,欠你的……我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