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海北》程问光

2、二

　　林北岩本身酒量甚差，昨晚刚刚把行李搬进去，就被热情的岳老师拉着喝酒，只三杯便觉不适，找个理由回房间休息了。早上起来便隐隐觉得胃疼，额角不时渗出冷汗。

　　他佩服于岳老师直接拿着酒瓶往嘴里灌的勇气，更佩服于岳老师不到半小时就絮絮叨叨把自家家底底朝天讲给外人听的豁达。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这样一个房东，倒是让林北岩心中觉得有一丝丝亲切。不过岳老师的爱子似乎并不是那么好相处。一回生二回熟，他想，假期还长，慢慢来。关键是那小子还挺俊，就是眼神有点儿冷。

　　一边想着，一边往嘴里送着甜羹，很快见了碗底。林北岩舔了舔嘴唇，有点意犹未尽。这南方人做甜品果然有一手。端着碗准备下楼，林北岩看见对门开着一条缝儿。环顾四周，小院儿白墙木柱，简约大方，可见岳家人接手打理这地儿时下足了工夫。

　　把盘子和空碗儿搁在厨房前面的咖啡桌上，林北岩转头便看见老太太乐呵呵地在烤箱前面忙活。老太太也看到了他，寒暄几句后林北岩便走出了厨房。上楼便听见自己房间里面手机铃声大作。

　　林北岩不急不忙地进了门，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后顿时冷了脸。

　　他云淡风轻地挂掉电话，将注意力从上面转移开。随即换上一件白色卫衣，单肩挎上背包，手上力度不自觉加大，塞上耳机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岳南海在房间里面听见“嘣”的一声，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上的书页撕掉。他攥着被汗濡湿的手，循着声音来源往窗外瞧，看见林北岩风风火火走出院门，像是被什么东西惹恼了一样。对面的房门仿佛害怕似的还在颤抖。

　　“神经病。”岳南海嘀咕，对门那位看上去确实是不好惹的料。

　　他老爸说他性格好，怕是昨晚喝醉瞎了眼。还想让他去交个朋友，听上去如天方夜谭。

　　老太太从楼下探出头来，问岳南海：“乖孙儿，什么东西摔啦？”

　　“没事儿，”岳南海漫不经心地说，“风吹过来，把门给吹关上了。”他可不想让奶奶知道他家住了个莫名其妙的人。

　　老太太将信将疑走回厨房，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飘来一阵阵面包的香味儿。岳南海手撑着腮帮子，盯着小院儿发呆。老太太端着一盘面包准备上来，岳南海看着连忙出门下楼，接过盘子叮嘱奶奶：“奶奶你小心点儿，别磕着碰着了。”

　　奶奶笑的乐不开花儿：“你呀，和你爸一样。我难道上个楼还成问题？”

　　岳南海心里一紧，又想起奶奶的右腿就是从楼梯上摔着的。摇摇头，他偏过头去，半开玩笑地说道：“要是奶奶你哪儿磕着碰着了一块儿，我这个月估计都从我爸那儿拿不到零花钱了。”

　　上了楼，岳南海嚼着刚刚出炉的面包，看着书。又过了午饭时间，等到下午接近黄昏时候，岳南海披上防晒衣，扛起相机就往海边的山上走去。出门时他看见老太太正窝在安乐椅上刷手机，还特意问了问要不要买点东西回来。

　　本地人给海边的小山丘都细致地取了名字，还在上山的土路旁边有模有样地立了路牌。山丘上长满了马尾松，长长的松针铺满了道路，空气中夹杂着海腥味儿和松香味儿。

　　岳南海喜欢这种味道。这儿还可以听到阵阵海浪声，还有海风吹过掀起的松涛声。林荫下，似乎暑气也清爽了很多。

　　走到山顶上的亭子，岳南海架好设备后便坐下，静静等待着海边日落。他热爱摄影，每次出片，他都会开心地像个孩子，把成片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不过他一向只喜欢风景摄影，倒不是因为他本身人像技术不行，而是他总是和模特达不到默契。

　　太阳似乎打了个哈欠，颜色顿时褪成了慵懒的金红色。调好各项参数，凑近相机时，却看见电量那一格扑扑地跳。岳南海暗叫不妙，手还没摸到快门儿，相机便蔫儿下去，不争气地罢了工。

　　换电池的须臾，太阳已然落了下去。

　　岳南海爆了句粗口，骂骂咧咧收拾好设备下山，去镇上买奶奶要的黄酒。路过超市门口，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北岩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辆自行车，白色的，威风凛凛。此刻他正把车停在对面海鲜馄饨店前，人往里面走。

　　岳南海买完东西出来，看见林北岩还坐在店里面。他没忍住好奇，打开相机对准对面。相机装的长焦镜头，像个昂贵的望远镜。

　　镜头拉近，快门儿一按，他看见桌子上堆的空碗足足有三个。

　　岳南海汗颜。敢情这家伙不仅脾气大，食量也大，与外表丝毫不相符。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无心再看下去，岳南海三步两步走回家。老太太还在准备晚餐。他先回了房间，相机里面还有一些以前来不及处理的照片，干脆今晚把成片弄出来。

　　吃了晚饭，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上下楼的声音。接着对门被打开又关上，一会儿又打开，并且……好像朝着自己房间走过来？

　　房门被敲响，岳南海开了门，看见林北岩杵在门口，仿佛是刚刚洗完澡，身上还有一股沐浴露的香味儿。

　　他愣了一愣，下意识问：“有事？”

　　诶？好像不大对劲，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

　　好在林北岩并没有在意，直截了当地说：“我房间空调坏了。”他想了想，加了句：“可能要……麻烦你一下？”

　　问我干嘛，岳南海腹诽着，突然想起岳老师出差去了，客人有事除了奶奶就只能找他。

　　岳南海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岳老师，也从来没有这么想他立刻马上出现在面前。

　　“呃，我马上打电话叫人来修。”岳南海掏出手机正准备拨号。

　　“这么晚了找得着工人吗？”林北岩盯着眼前的少年，问道。

　　岳南海被他盯地发怵，一看时间，已然接近十一点。他吓了一跳，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抬起头来看着林北岩，岳南海有点没头绪。

　　“我去问问我奶奶。”岳南海说道。

　　“问过了，她说没额外空房了，问我要不要今晚和你凑一宿。”林北岩叉着手。

　　“不。”岳南海直接拒绝。即使长的赏心悦目，谁愿意和刚认识的人挤一宿啊。不对，他们甚至还没走到认识那一步。原则上说那就更不行。

　　“或者说，你要让我今晚上住桥洞？”林北岩笑了笑，自顾自打趣道。

　　“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去，反正和我没关系。”岳南海头疼。

　　“那我去问问岳老师吧。”林北岩叹息一声。自从看到那通电话后，林北岩边窝着火儿，拿到托运过来的自行车后沿着海边骑了八十公里，现在洗完澡全身累的想散架。偏偏岳老师这种人的儿子居然如此不通情理。

　　“随便你。”

　　岳南海正准备送客，然后发现林北岩好像盯着什么东西。

　　他回过头去，发现电脑上赫然显示着林北岩吃馄饨的照片。

　　怎么偏偏到这张了？岳南海修图太过投入，已然忘了这一茬。他尴尬地脚趾想抠地，正准备解释，却看到林北岩以一种略带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你听我解释……”岳南海脸红到脖子根，试图解释。

　　林北岩却不管，打断他：“我不管你干什么，我现在真的很累，小岳同学，能否通融通融，收留我一晚上？”

　　岳南海无语了：“我明天还要上课。”

　　“不会影响你的，我不打鼾不磨牙不会乱动也不会梦游。”林北岩说完打了个哈欠。

　　岳南海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极不情愿地说道：

　　“好吧。”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自己拿被子过来，我不想和别人用一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