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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周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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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渊当夜没有去见姜翎,他的腿疾以难以下地。
薛绍娴熟的用针灸将他的几处穴位封住,又用艾叶清洗,浸泡半夜,商渊才感觉那股刺骨的疼痛退下去了。
天边夜色凉如水,天蒙蒙亮,商渊坐在山坡上,看着星星点点的红光远去。为首之人坐在一匹黑马之上,指挥若定。
薛绍道:“姜帅就这样撤走了?就给咱们留下两万兵马。”
商渊不语,只看着天上星辰,突然道:“要下雨,这仗更难打了。”
薛绍也抬头看天,只觉得这地方真好,夜色倒是比东都更美,星星更亮:“殿下,怎么知道要下雨?”
“这里低闷的很,潮的厉害,空气里一股雨味。”商渊恍惚想到,这辨别天气的法子也是姜翎教的,神情便淡了些,道:“庆州背山,比其他地方的雨水晚一月有余。”
薛绍抽动鼻子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出来,泄气道:“要下雨,又是攻城,只给咱们两万兵马。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一条都不占!这仗还怎么打?况且您的腿……到时候您就在后方指挥,前锋还是由我来上,若是陛下知道姜帅竟然让您去做先锋,定然要大怒。”
商渊想:“只怕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父皇再怒,只能斥责姜翎,她人尚在征战路上,也不能半路召回问罪。况且姜翎脸皮厚,这种责罚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激励。
“殿下怕不怕?”薛绍语气中带着点惶恐和兴奋,他今年刚满十五,这是第一次上战场。
“其实我是不怕的,我哥当时上战场的时候也是十五岁,他已经能拿二十多个人头,我比他弱点,应该也能拿下数十人吧。”
商渊听着他这孩子气的话语,微笑问:“薛将军是你哥哥?似乎很不待见你?”
薛绍点头,有些惆怅:“他是我二哥,大哥三哥战死,二哥便想让我读书参加科举,可是我不行的,那什么《论语》子曰五经啊我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六岁启蒙,学了六年我只会写几个字。十二岁时从学堂跑出来,正巧遇见太子征亲兵,就报名参选了,二哥从那以后便不搭理我了。”
“有时瞧见了,也故意装作看不见我。”薛绍声音有些苦恼,“我知道二哥心思,只是我实在不是那块学习的料,哎!”
商渊道:“明早攻城,薛绍,给你哥写封信吧。”
“哦——啊,是,殿下!”薛绍知道在战场上都是要写书信的,这叫绝命书。他不想写,最讨厌写字了。
但他回到帐中踌躇许久,终究还是坐在书桌前,落笔:“二哥,见字如面……”
月色薄凉,红日初升。
商渊坐在桌前,面前已有一封书信,上书:父君启封。
他正落笔写另一封书信,商渊本以为写给姜翎,他会犹豫,落笔不知写什么,结果写的甚是流畅,火光跳跃的影落在笔下,他的嘴角勾着一抹淡笑。
“阿令,见此信,我已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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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州城
阿胡鲁下了城门,周寻跟在他身旁。
“州长,外面驻扎了两万兵马,下了战书,明日邀我出城一战,我战还是不战?”
阿胡鲁身量高大,膀大腰圆,像是文人画的凶神恶煞的门神一样。周寻身姿如松,但站在这样魁梧的人旁边,像是根瘦弱的葱,风一吹就倒了。
周寻淡淡道:“此前也来过几波挑衅的,最后不也是无功而返。这次也一样吧,将军不必开城门迎敌,只等他们喊累,便走了。”
“这次不同,听说是当今大商的太子做攻城先锋。”阿胡鲁眼中有贪婪之色,“取下太子的头颅,定然能让阿父对我刮目相看。”
周寻仍是淡淡的:“太子是天之骄子,怎么会做先锋?定然是敌人的奸计!”
“非也非也。”阿胡鲁声音粗犷,音调怪异的说出这两句文绉绉的话,周寻撇了撇眉毛。
“大商的将军都被打死了,大商皇帝派了姜翎挂帅。那是姜定山的女儿,听说被太子关了三年,心有怒气,让太子做先锋,再合适不过。”
阿胡鲁觉得这个计谋很妙,“太子战死,算是报仇;太子未战死,算是出气。这个姜翎,父亲总说她不可小觑,我也想见见她。”
周寻闻言诧异:“姜翎真的挂帅了?”
阿胡鲁道:“是真的,女子挂帅,真可笑。你们大商真没男人了吗?哈哈哈哈!”
商寻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颤抖,甚至有些尖锐,但阿胡鲁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根本没发现他的手已经微微发颤。
阿胡鲁大笑道:“州长明日早来城墙之上,我要你看着大商太子在我手下败阵,想想真是畅快!”
周寻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身形隐藏在黑暗之中,慢慢的融进夜色里。
庆州人少,此刻街上无人,四周昏黑,州府门口一盏豆大的灯苗时隐时现。
周寻下意识的停住脚,整理了自己的衣裳,而后从容的迈过去,声色愉快:“妙妙,你又出来了?刚生了孩子,身子还孱弱,不是说不必来接我了?”
周寻妻,名唤林妙儿,是庆州小商贩的女儿。面容清秀,笑起来脸颊上晃动着两处小旋涡,看起来天真可爱,此刻见到周寻流露出几分娇软:“早就出月子了,小铃铛都快两岁了。”
周寻不赞同道:“哪里两岁?出生五月而已。”
两个人一同走着,身影交叠窝在一处,倒像是一个人似的。
“十月出生便是一岁,过了年,现在不就是两岁了。”林妙愉悦道。
“妙妙。”周寻突然抱住她,将她细弱的身子搂在怀里,“今夜和我睡吧,让小铃铛和乳母睡。”
林妙虽生了孩子,此刻还是十几岁的年纪,听到夫君咬耳朵的话,微微红了脸,小声答应:“嗯。”
自她生产后,两人都是分床睡,小铃铛闹腾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吃奶,要娘亲抱,两个人手忙脚乱,最近才狠狠心为小铃铛请了个乳母。
入夜
林妙躺在床上,将床榻暖好,等周寻来后,将此处让给他:“夫君过来些,这里暖和。”
周寻将林妙搂在怀里:“妙妙不必动,我不怕冷。”
林妙笑道:“自然是不怕的,夫君的身子就像个火炉一样。”
“妙妙。”周寻本就是如玉般俊秀,如今侧卧在榻又是这样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林妙瞬间羞红了脸。
成婚三年,周寻待她如初见时一般无二,庆州的媳妇儿们都羡慕她。她攀上周寻的肩头,小猫似的唤一声“夫君”。
窗外猛然响起几声沉闷的轰隆声,林妙吓得一缩脖子,周寻吻上她的耳畔:“妙妙莫怕,打雷而已。”
闷了许久的春雨,终于在此刻酣畅淋漓的下起来。
周寻贴在林妙怀里,眉眼温和的睡去。
林妙却是久久不得眠,自从漠北人入城,州府就被重兵把守,她已经许久没见外面的人和事物,就像是被塞住了耳朵的困兽。周寻虽然装作与平时一般无二,但是夫妻日久,他的苦闷,她日日看在心里。
今日他做的特别狠,明日庆州不知又要起什么波澜,可怜她的小铃铛才五个月。
林妙想多又觉得心慌,遂起身,去将簸箕里的针线拿出来,接着绣那没有绣完的鞋垫。春雨潮,夫君还是多垫双鞋垫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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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周寻迟钝的睁开眼。
林妙笑着起身,伺候他穿衣:“醒了?我煮了粥,夫君先洗漱,我来盛饭。”
“熬了一夜?”周寻看着她手里的鞋垫,又看她睁着一双微红的眸子,突然生了气,“给我做这个干什么?我一双臭脚,穿上它也是糟蹋了,你快去歇息,我自己去吃饭。”
林妙知道夫君心疼她,笑道:“快做完了,只还有十几针,你穿上它再出去呗!春雨潮,回来脚下又是一片濡湿。”
周寻还要说什么,房门突然被“咣”推开,“州长,您快去看看,打——”门口的士兵周大瞧见林妙住了嘴,改口,“有大、大急事!”
“妙妙乖乖在家等我,”周寻宽慰愣住的林妙,拿起昨日穿的外衣,边走边道,“晚上就回来了。”
周寻低声问:“打过来了?”
周大也低声回复:“真的是太子殿下带兵,穿着那身白盔甲,带着两万人攻城。阿胡鲁在城墙上等着州长。”
周寻像是想起什么,拍拍周大的肩膀,“你在门口等我一会,我去看看我女儿。”
“州长,这、这都什么时候了。”周大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身影,叹口气,“这该死的漠北人,打什么狗娘的仗!”
小铃铛昨夜听着雨声闹腾了一夜,今儿早上还睡得沉沉的,嘴角挂着一处小泡泡。周寻看了会小女儿的睡颜,舍不得走,狠下心来,亲亲她的小手心道:“乖女,爹爹走了。”
小铃铛只是挥舞了下手脚,又沉沉睡去。
周寻站在门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将那顶象征着州长的乌纱帽戴在他的脑门上。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