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怀》惟酒

1、甚好

　　天启十二年冬，京城大学，素裹银装。街上行人稀少，皇城就像冬眠的白熊一般庞大安静。

　　京城东北角吏部尚书府萧府里一派热火朝天熙熙攘攘的景象。从门房到下人，从丫鬟到小厮，无一不是喜气洋洋。人人的双腿都倒腾的筷子一般，恨不能就地飞起来。

　　府里的内外苑管家，吆喝着自己的好嗓门挥斥方遒，总算是乱中有序没出大乱子。

　　周妈妈是府里的老人，据说自小是跟着老太太一起长大。身份与一般下人自是不同。她自己也是个要强的性子，平时对下人们严慈相济，只管的一个个服服帖帖。

　　“今儿是二少爷回来的大好日子，府里的贵人们都盼着这一天。咱们伺候人的，平时吃主人的俸禄，到了咱们出力的时候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院里打扫的、浇水的纷纷应和，周妈妈眼看外间无事，风一般旋到了厨房里。

　　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丝毫不见冬日严寒气象。从祥云楼请来的大厨更是纷纷脱了外衣，汗流浃背几乎湿透了衣裳，恨不得赤膊上阵。

　　周妈妈环视一周，见厨房工作有条不紊便要闪身出去。这时，突然一个面貌清秀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冒冒失失跑了过来。

　　“不好啦，周妈妈！伺候太太的金枝摔倒了！脑袋着地叫不醒了！”

　　周妈妈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边安抚小丫鬟一天赶紧指挥旁边小厮去请大夫。

　　“告诉府里的人先不要动她，以免加重伤势。再去找床被子来给她盖上，莫要冻着。”

　　小丫鬟领了命一如星火般飞奔而去，周妈妈留在原地却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而后她环顾四周，注意到了灶火旁安静烧火的女子。

　　“兰双，你过来。先不要烧火了我有事吩咐你。”

　　正在烧火的兰双，或者说江闰，抬起脸应了声，看火势正好无需多关注，这才越过厨房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周妈妈身前。

　　“妈妈您叫我。”

　　眼前的妇人高大而又慈祥，是江闰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几天之前的江闰，还是21世纪的一名普通打工人，却在一场意外车祸之后来到了眼前这个朝代。

　　景朝，一个并未出现在历史记录上的朝代。不过语言文字倒是与古代别无二致。适应起来倒并不很困难。

　　周妈妈慈祥道：“金枝摔倒了，尚不知伤势如何。你虽说自己醒来之后便丢失了记忆，那我看你这几个月生活倒也正常。”说着，温柔抚摸着江闰的发和肩。

　　江闰的一头秀发惹人怜爱，就是首饰寒酸了一些。仅用一根木棍挽住头发，不至于影响干活。

　　“多谢妈妈关心，前尘旧事都遗忘了心里松快一些。”

　　江闰是醒来后才知道，她是被周妈妈买进府里来的。而且只花费了不到一两银子。就这些钱，平常半个人都买不到。可当时的自己昏迷不醒浑身是血，而彼时的原身父母害怕女儿就此死了，失了价值，才急急出手。

　　几天之后的兰双醒过来了，除了失忆之外没有其他后遗症。估计原身父母听到要后悔死。

　　周妈妈一阵黯然，知道她或许是听其他人说了昏迷时候的事情，于是安慰道：“进了萧府的门，便有萧府给你撑腰。便是以后想不起来了也没什么。”

　　江闰点点头：“妈妈您叫我可有事？”

　　周妈妈似是刚想起来一般：“差点给忘了，夫人院里的金枝刚刚跌伤了。今日人少事多，须臾之间找不到替手。我看你恢复的可以，今晚你替金枝传菜。”

　　今日二公子回府。晚上的宴席虽说是家宴，萧府上下却格外重视。一大家人齐聚不说，这刚回来的二公子还被圣上钦点为大理寺少卿，可谓是双喜临门。

　　这样的场合，能到主人跟前传菜上菜的都是各院里能看得上眼的。周妈妈疑心江闰会害怕，便笑着说：“眼下也就你合适了，不用你伺候。也不必害怕。端上菜去就可以。”

　　江闰自然点头答应，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又继续回去烧火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京城里家家户户飘起了炊烟。月上东山，雪一停，遍地银装衬着清凌凌的月色更显出尘绝俗。

　　宴席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席上伺候的丫鬟们便都躲在廊下避风。

　　几人闲得无聊便凑在一堆热热闹闹说话。

　　小桃是丫鬟中格外出挑的，平时就爱穿花着锦，今日这种露脸的时候更是着意打扮了一番。不仅穿的鲜艳热烈，头上也花花绿绿挤挤挨挨。

　　只见她上下两排玉米牙一碰，“咔嚓”一响，两片瓜子壳便完整吐了出来。落在雪地上，就像一匹雪缎被戳了两个窟窿眼儿。

　　“听说夫人有意要给刚回来的二少爷房里寻摸人，若能入得了让少爷的眼，那我便死也无憾了。”

　　都是十几岁的少女，突然听了这话还有些脸红耳热。众人嘻嘻笑笑闹做一团，都不以为然。

　　“你们懂什么，年轻了不为以后打算等上了年纪人老珠黄便晚了。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找个依靠。二少爷年少离家，经商五年便挣下不少家业，听说府里都要依靠二少爷贴补。”

　　众人见她说的认真，纷纷凑过来认真听着。

　　江闰却开始疑惑了。古代重农抑商，商人社会地位一般不高，怎么到了这个二少爷这里，反而放弃入仕而要去经商呢？

　　然而小桃并没有解答她的疑问，继续说道：“后来鞑靼犯边，朝廷无可用之人，二少爷便考了武举。自请戍边，这不才五年，边境就安宁了。你们说说这样的人物，哪个女子不喜爱呢？”

　　几个女子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便被厨房里的管事叫去候着，因为宴席快要开始了。

　　江闰跟着众人前行，对某些嫉妒的目光无知无觉。

　　前厅，老太太秦氏对着大门的方向望眼欲穿。

　　“不是说日落时分便能归家？为何恒儿到现在还不回来？”

　　周氏，也就是老太太口中二少爷的母亲在一边陪着等，笑道：“恒儿久不进京，许是皇上见了，君臣之间多说了两句话便耽搁了。”

　　老太太点点头，目光还是一如既往望着大门口。恨不能穿过影壁，越过长街，直到御前，好好看看自己许久未见的孙儿。

　　“来了！来了！”

　　门房急如星火，边跑边喊，恨不得全府上下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少爷回来了！正在门口下马呢！”

　　秦氏听了马上就要往外走，那门房急急忙忙上气不接下气道：“少爷还说了，让老太太在屋里等着莫要着凉。若是着了凉少爷可要心疼的！”

　　秦氏喜笑颜开：“那我就在屋里等着！”

　　一众人等纷纷跟着老太太回了屋里，周氏见众人坐定便吩咐开席。

　　众人还未落座，便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穿着一身狐皮大氅，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恒儿！”

　　萧恒听到祖母的呼唤，当即将狐裘的下摆一撩，就地跪下道：“孙儿见过祖母。”

　　秦氏老泪纵横：“你离家这么多年，祖母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着，便伸手将萧恒搀扶了起来：“不说这些了，我孙儿回来是喜事。咱们开席吧。”

　　众人纷纷转向内厅，按照长幼次序坐定，坐满了一桌子。

　　女主等人这时被安排上菜，管家王福笑着恭祝萧恒高升。

　　“多谢王叔，这么多年照顾府中多有辛苦。”

　　“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这么多年不见，老奴着实想念少爷。前几天老爷还跟老奴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看见少爷娶妻生子呢。”

　　萧恒听了，默不作声。好像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有个父亲一般起身萧从周行礼道：“孩儿见过父亲。”

　　萧从周从早晨开始就紧绷的肩膀此时终于卸了力气道：“回来就好，圣上可有说什么时候上任？”

　　“圣上感念儿子辛苦，又正值年下，便说年后上任。这些时间稍作休息。”

　　萧从周点点头，没再说话。

　　江闰一行人在两人谈话期间上了冷盘四道，热菜四道。萧府家规森严，不喜铺张浪费，再有四道菜便也就够了。

　　眼看着自己的任务即将完成，江闰稍稍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气还没到嗓子眼，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命令打断了。

　　“王林，去拿圣上御赐的酒来。”一个站在门口的侍卫领命下去，一会儿便拿进来一坛黄泥封着的酒。

　　开席之前，老夫人特意嘱咐了，这是家宴不用准备酒。因此管家也没安排人斟酒。

　　现在宴会的主人要喝酒，自然就要有人伺候。

　　自己不愿意出这个风头，于是悄悄往后挪了两步。一旁站着的小桃两步抢上前去道：“我给大人斟酒。”

　　小桃看着眼前脱下大氅之后更加丰神俊朗的男人，心里更是嘭嘭直跳。

　　若说原来只是觉得大树底下好乘凉，找个这样的男人可以保自己半生无虞的话，现在就是芳心暗许了。

　　而一旁的女主看着像是要扑到萧恒身上去的小桃，把自己的头又低了低，恨不得低到桌子下去才好。

　　一旁的秦氏看着花枝招展的小桃更是喜欢得没边：“这个丫头叫小桃，是周妈妈的外孙侄女，今年十七岁。你看如何？”

　　萧恒接过小桃酙的酒，低头轻品，鸦羽一般的睫毛掩盖住一双细长眼睛中的凉薄：“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