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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愿 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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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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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关。
尘沙飞扬,凯歌高奏,得胜归来的将士一路谈笑言欢。而这些对于马背上的齐文越来说,就像路旁单调的景物一样没有吸引力。此刻,他凝神思索着的是一个动作,两个身影,无数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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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
“头儿,我看你还是先等一会儿吧。”王朝满脸歉意地把展昭拦在客厅门外,“包大人在跟齐将军讲话。”
“齐将军……哪个齐将军?”
“就是在边关认识的那位齐文越将军呀。他好像是为上次的事特别来致谢的。”
“还挺有良心的嘛。——嘘!出来了。”
王朝马上规规矩矩地站到门旁,而展昭一闪身,幻影般消失在亭廊之间。
“齐将军,我想展昭也许不在。”包拯将齐文越送出客厅。
“没关系,我到他的住处去等他回来。”
“那好吧。”包拯转向王朝,“带齐将军去见展护卫。”
“我在这里,有事吗?”展昭低沉的声音传来,使得阳光普照的庭院多少降了一点温度。
包拯还未开口,齐文越率先解释道: “上次多亏展护卫出手相助,特来道谢。”
“分内之事。”展昭对客套话一向答得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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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
包拯把整个空间让给了齐文越和展昭,自己先行离开。
“在边关得见展护卫剑法超群,实在佩服!”齐文越称赞得很诚恳。
“过奖。”
“不知展护卫师出何门?想必尊师定是江湖名侠!”
“师父乃隐士,九年前过世了。”
齐文越一楞,语调变得有些急切:“斗胆敢问,尊师可是病故?”
(这和你有关系吗?——难不成有人和公孙策有相同的爱好?)
展昭嘴角拟出幽雅而略带苦涩的笑意,依然平淡地答道:“用剑者,死于剑。”
“那么……”齐文越话刚出口,又很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片刻寂静。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展昭的眸底透出些许寒光。
“我……啊,不,没什么。失言了,对不起。”
“……”
“哦,我想我就不打扰了,告辞!”齐文越向门外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展护卫,今晚请到寒舍来!就算是我的恳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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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回到客厅的时候,齐文越已经离去。
“他神神秘秘的,找你有事?”包拯笑道。
“约我今晚去他家。”
“我想他心里一定有个疑惑需要你来帮他找到答案。”
“你怎么知道?”
“只有一心寻找谜底的人才会表现得像他那么执著。”
“那为什么是我不是你?”
“事情与你有关。”包拯的表情严肃起来,“你能想到什么吗?”
展昭并没有回答问题,反问道:“他有没有向你打听我的事?”
“有啊,他问我你多大了。”
“无聊!”
“那你准备去见他吗?”
“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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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书房。
齐文越手执酒盏,品味着忐忑。
一阵夜风,门被吹开一条小缝。齐文越下意识起身去关门。突然,他怔住了,寒意如冰水一般瞬间灌注全身。——门,应该是从里面锁上的。刚刚,他亲手锁的。
“谁?”齐文越厉声喝道。
从那细小深黑的缝隙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我不是你在等的人,但我能帮你实现愿望。”
“愿望?”齐文越不由得向门前移动了两步,“你知道?”
“当然。要不要我现在就帮你实现它?”
“你到底是谁?”齐文越顺手抓起挂在墙上的胡刀。
“我问你,要,还是不要?”
……
与此同时,展昭正由仆童引领着向书房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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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将军府,书房。
“这里就是杀人现场?”包拯问正忙着做初步勘察的公孙策。
“应该是第一现场。”
“证人呢?”
“哦,一个惊魂未定,由老管家带去西侧屋休息了;另一个不晓得飞到哪里玩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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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侧屋。
“不必多礼,你们都坐下说话吧。”包拯扶起跪倒在地的老管家和仆童。
“包大人,我能帮您做些什么?”仆童依旧战战兢兢。
“你只要如实回答问题就行了。”
“一定!”
“很好。那么,你来说一下到达现场时的情况,尽量详细一点。”
“是。今天下午,将军一回府就吩咐:‘只要展护卫来了,立刻带他去书房见我。其他人一律不见。’晚上,展护卫果然来了,我不敢怠慢,按将军的命令去做。带客人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我发现门半开着,门口有血迹。我犹豫了一下,展护卫先一步冲了进去。他四周扫了一眼,就飞一样地跑出去了。我上前去看将军伤得如何,发现将军已经……”
“唉,怎么又是这样!”老管家抽泣着说。
“又是?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吗?”包拯追问。
“包大人有所不知,将军的父亲,也是被刺杀的。”
“有这种事?”
“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目击的人只有少爷——也就是现在的将军。当时,少爷还是少年,喜欢习文不喜欢练武,更没想过继承这个武将世家。所以,老爷出事的时候,他虽然在旁边,却没有力量协助,眼睁睁看着老爷被害。那件事之后,少爷非常自责,从此弃文从武。”
“当年的刺客抓到了没有?”
“少爷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线索,可是始终没有头绪。”
“那么,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齐将军要找展护卫来?”
“关于这个,我也觉得很奇怪。将军性格非常孤僻,几乎从来不因为私事接受拜访。”仆童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对了,在边关的时候,有一天,将军回来以后就很激动。据其他将士说,那天展护卫在他面前结果了一个奸细。大家猜想,也许是将军认为自己借助于别人才将奸细正法,一时很没面子吧。可是,谁知到从那以后,将军就变得很怪。”
“怎么个怪法?”
“比如,他开始对边关职务之事漠不关心;经常半夜起来,在书房里练武,或是对着老爷的灵牌自言自语;回府以后,还没更衣就立刻赶去开封府——这您也知道了。”
“原来如此…… 好吧,今天先问这些。暂时没有你们的事了。”
包拯回到书房门前的时候,发现四周被灯火照得如同白昼,便问守在门外的衙役:“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答道:“是这样,公孙先生说,看样子就要下雨了,如果不马上勘察的话,留在室外的证据就会灭失。所以要连夜取证。”
只见火光映照下,公孙策满身尘灰,素色长衫胡乱地卷起系在腰间。为了防止汗水滴下来,他在头上绑了一条棉织的带子。没有语言,只有娴熟的动作和锐利的目光。
“谁说公孙文弱呀?”包拯颇有感触地对身边的张龙,赵虎说,“他认真起来,比展昭还猛啊!——咦?对了,展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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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开封府,包拯寝室。
听到敲门声,包拯放下手中的案卷,问:“谁?”
“能进来吗?”展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包拯赶去开门,顺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总算回来了!”
展昭一进门,便看见桌子,凳子上堆满了案卷。“唉,没想到咱们包大人的房间这么乱。”
“我在查案卷。”包拯一边解释,一边试图清理出一块地方让展昭坐下。
“不要整理了,那些东西不是按一定顺序放的吗?别弄混了。”
“倒也是,那你坐床上吧。——哎,你的观察能力见长嘛!”
“哼,这很简单:你那一叠一叠的书有些高得都快砸下来了,有些只叠了两三本却不继续往上放,明显是在分类嘛。不过,你为什么不在书房看,要把这堆东西搬到卧室来?”
“要是在书房,王朝他们就一定会要求陪着我。其实,他们忙了一晚上,也应该很累了。所以我就骗他们说我要休息了。——话说回来,你这一晚上跑到哪儿去了?”
“找嫌犯呀!”
“至于这么长时间吗?以你的速度,够跑到城外去一趟了!”
“拜托,我是去‘找’,不是去‘追’。其实我基本上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只是为了来见你,我先去把淋湿的衣服换了。”
“这么说,你并没看见嫌犯?”
“当然没有。要是我都能‘看见’了,还会空手回来?”
“那样找起来岂不是很盲目?”
“一开始我还是挺有信心的。我到的时候,血还在从尸体里往外流……”
“等等,”包拯打断展昭的叙述,“据说你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齐文越已经死了?而且,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有人逃走?”
“从失血量和伤口大小来看,他就算当时还有一口气,也救不活了。门口的血迹和屋内的并不连贯,说明很可能曾有另一个人站在门前。所以,我上下看过,确定室内没有藏人的地方之后,就出去找了。”
“有道理,继续说。”
“我先到屋顶上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人。那间书房是独立的,四周都是开阔地。离它最近的不是其它房间,而是院墙。所以我推断逃走的人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最有可能的就是翻墙出去了。”
“于是你就追出去了?”
“我看起来像那么笨吗?尽管街道并不复杂,到现场之外找嫌犯也等于大海捞针。”
“那你到底去哪儿了?”包拯一脸不解。
“就算机率微小,也不可排除嫌犯还在府内的可能性。我赶在仆童去通知大家之前,在附近搜索了一遍。然后就躲起来观察赶来的人们的反应。”
“那么,我们来了,你为什么还不现身?”
“我如果走出来,不就和你们的观察角度一样了么?有很多东西,不换个方向是看不出端倪的。”
“那你找到可疑的人了吗?”
“管家表现有些奇怪,还有一个马夫打扮的老头,他们两个进门前互相看了一眼,那目光里的感觉,好像早就对这件是有预感似的。其他人倒没什么特别。”
“关于这一点,从供词看大概可以理解。……”
正当包拯要做进一步解释的时候,敲门声再度响起,伴随着公孙策的一句:“包拯,出来一下。”
“呵呵,”展昭一声干笑,“公孙先生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还真是有效果!”
包拯瞪了他一眼,才开门出去。“公孙,怎么不进来?”
“展昭在里面吧。”
“有关系吗?”
“你忘了,他也是证人。在分析报告写完之前,我不能和证人交流,否则鉴试结果就有主观成分了。”
“这倒提醒我了,我差点把另一个人的证词说给他听。”
“你真大意,若不是当时有人带着他去见齐文越,他现在恐怕就是第一嫌疑人了。”
“别这么说。——你那边进展得如何?”
“表面取证已经结束了。有一些疑点还有待验证分析。”
“我还以为你是来告诉我结果的呢。”
“我只是有点累,想找你陪我走走。”
“好吧,我先让展昭回去。”
包拯进了卧室,发现展昭已经靠在他的被子上睡着了。他招手示意公孙策进来,指指自己的床:“你不觉得有人比我还大意么?”
待两人回到院子里,公孙策幽幽地说:“你知道吗,长时间对着尸体和证物,心里会发寒。”
“原来你也怕这个。”
“什么话,我又没说我害怕!我所指的寒意,是一种空洞的感觉。——摆在我面前的是事实,是案情中最客观,最真实的一面。因此,我努力地从每样证物上提取尽可能多的信息。但是,信息越多,方向就越混乱。不敢舍弃,也不敢轻易探寻。这时,心里就会很空。”
“所以,才需要有我呀!”包拯转过脸来,作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呢,就把信息统统找出来,然后一股脑堆给我就行了。我这个人呀,从小就擅长整理乱七八糟的东西。”
公孙策楞了一下,随后轻松一笑:“包拯,有人说你是文曲星,我现在还真有点信了。”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呆在你身边,就觉得非常安心。——我想,展昭也是这样吧。”
“我倒不敢肯定这对展昭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和你不同,‘安心’对他而言也许会是致命的。”包拯的脸上透出些许踌躇。他望着灯火映照下的石板路,自言自语地说:“人们把路照得这么亮,是因为惧怕黑暗吧?可是,路越是光明,两旁广阔的空间就越发深不可见。其实真正可怕的不是黑暗本身,而是掩藏于其中的未知之物。”
“那么,把院子都照亮不就行了吗?”公孙策忽然绕到包拯面前,自信满满地说。
“你是说,揭开展昭不为我们所知的一面?”
“没错!说不定是一片单纯美丽的天地呢!”
“如果正好相反怎么办?”
“那也不用担心,你不是擅长整理七八糟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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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开封府。
“包拯,完成了。”公孙策将一叠检验报告放在包拯的书桌上。
“辛苦了!我这边也整理完了。”
“你在整理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和案情有没有关联,但应该是很有用的资料。”包拯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检验报告。
“我先回去睡一会儿,有疑问就把我叫起来。”
这一句话,包拯并没有听见,他此刻已经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了报告书上。
检验报告:
“死者:齐文越,男,三十六岁。
“验尸结果:
“死因为腹腔大量出血,内脏破损。
“外伤三处:
“一,腹部左肋骨前段下一寸处至右肋骨中段下三寸处,宽三寸半,深及内脏,为利器一次性划割所致。注:此处为唯一致命伤。
“二,左腿外侧,膝上八寸处,伤口宽两寸,深三寸,为利器一次性刺入所致。
“三,左腿膝下轻微擦伤,有淤痕。初步推定为倒地时撞击所致。
“证物:
“胡刀一柄,末端尖利,两翼弧形,长一尺半,宽三寸。陈放处距死者右侧三尺。刀身,刀柄均附着大量血迹。刀身有明显击打痕迹(尚新),所击之物亦数刀剑类利刃。刀尖有受撞击痕迹(尚新)。
“室内状况:
“尸体躺靠于倾倒的桌椅上。面向房门。
“无明显打斗迹象。
“地面:
“锐物戳击地面一处,距尸体右侧两尺四寸。
“血迹两处:
“一,大量集中于尸体躺卧处周围,散乱分布。
“二,门口,少量,抛甩型分布。
“无其它散落物或附着物。
“室外状况:
“现场四周的松软土地有强行通过痕迹,方向为从院墙至房门单向。房门外有短时间伫立足迹。
“初步推断,以上两者为同一人连贯动作所致。此人应为男性,身材较高大,行动敏捷。
“室外无血迹。
“无其它散落物或附着物。”
包拯重复看了几遍之后,突然大声道:“公孙,我们再去一次现场!”
回答他的人不是公孙策,而是张龙:“包大人,公孙先生已经回去了。”
“那叫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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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将军府,案发现场。
“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来?——至少带个帮手吧。”公孙策一面拆掉门上的封条,一面抱怨。
“不是你自己说最好不让展昭知道的吗?”包拯也上前帮忙。
“不一定要他,其实随便找两个衙役就行了。”
“你难道不觉得,开封府里都是展昭的人吗?”包拯转过头来和公孙策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笑出声来,“王朝他们就不用说了,其他衙役们也视他为偶像呢。别说展昭问他们了,就算不问,他们也会主动去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他。我又不能对他们讲:‘别告诉展护卫!’——那样会造成多大的误会!”
“展昭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开封府能吸引众多江湖人物的目光,几乎都是有他在的缘故。”
“那些人也许是不明白,像展昭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愿把自己束缚在公门之中吧。”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
门打开了,两人进入现场。
“对我的报告有什么疑惑吗?”公孙策首先发问。
“多了!”
“哦?说来听听。”
“关于凶器,胡刀应该是最合适的判断。”包拯指着墙上的一枚铜钉说,“据查,那把胡刀原本是挂在这里的,属齐文越本人之物。但是,齐文越身上的另一处伤口,以大小来看不可能是胡刀所伤,这说明凶手手上还有另一柄利器。那么,凶手为何不直接用它行凶?”
“也许他原本准备的凶器在打斗中掉落,便顺手从墙上取下胡刀。”
“那么,齐文越的武器呢?——你说胡刀有打击痕迹,就是说,被害人并非空手迎敌。”
“也许他用的是凶手带来的武器。”
“据你的报告,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有打斗,却没留下痕迹,通常的原因是双方实力悬殊。凶手身上没有足以阻碍他逃跑的重伤,而齐文越被杀,看来上述情况大有可能。这样的话,曾互换武器的解释就有点牵强了。”包拯停了一下,继续说:“关于胡刀掉落的地点,也有令人不解之处。”
“你是指这个吗?”公孙策用脚点着原本放置胡刀的地点问。
“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我,用刀刺了人之后,应该顺手将刀丢下。”包拯模仿着动作,“这样,刀理当掉在尸体左侧而不是右侧。”
“或许是凶手一时痛快,抛得远了些。”
“注意你的用词,不是‘抛’,是刀尖垂直于地面坠落。——我想,刀尖和地面上的戳痕就是那时留下的。有人会只为丢刀而刻意绕到尸体另一边吗?”
“这个问题不难理解,只要此人惯用左手就讲得通了。”
“这倒是一种合理解释。”
“应该说是更合理的解释。胡刀虽然是正反手都可以用的,从用力方向来看,要制造那个伤口,用左手比用右手容易一些。——还有其它疑点吗?”
“当然有。在我推测行凶过程的时候,也有些环节不明白。首先,凶手是翻墙而入,直接来到书房的。据衙役向被害人的家仆了解,齐文越并没有这个时间在书房独处的习惯。如此一来,证明凶手事先知道齐文越昨晚的安排。那么,他也就应该知道展昭随时会来。如果我是凶手,绝不会挑这个日子犯罪。”
“哈哈……”公孙策忽然笑得很开心,“那是因为你打不过展昭。”
“别插嘴,听我说!”包拯自己脸上也挂了点笑意,“就算身手再好,也没必要冒这个险。”
“也许昨天对凶手而言是特殊的日子。”
“那为何不等到展昭走了之后?——除非,有什么原因,让他一定要在齐文越见到展昭之前动手。换句话说,凶手担心这两个人的会面对自己不利,才急于行凶。”
“你的意思是……”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回去问展昭!”包拯言罢,快步向外走。然而,刚一出门,又停住脚步,仿佛在自问一般地说:“凶手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反正不是原路返回的。”阴郁的神情瞬间浮现在公孙策的双眼里,“是不是觉得,某个人越来越脱不了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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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
包拯和公孙策一进大门,赵虎就迎面冲过来:“包大人,公孙先生,头儿生病了,你们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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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的房间。
公孙策轻嘘了一口气,对聚集在屋内和门口的表情严肃的人们说:“放心吧,只是感冒引起的高烧。很快就会好的。”
“幸亏他昏睡着,要不然才不肯让‘你’号脉呢!”包拯一边把湿毛巾放在展昭头上,一边评价。
望着散去的人群,公孙策悠然道:“包拯,你是对的,开封府里果然都是展昭的人。倒是我们两个颇有‘沧海泛舟’的感觉。”
“也不尽然。他们不是听了你的诊断才放心离开的么?——大家也非常相信你呀。”
公孙策淡然一笑,起身向储物柜走去:“得帮展昭找件衣服换,他流了好多汗。”然而,当他打开柜门后,动作却突然停住了,同时用凝重的语调低声说:“包拯,你过来一下。”
包拯来到公孙策身边,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柜子最下边的一层扔着一件雪白的外套,双肩部分均有破损。“这不是展昭穿去见齐文越的衣服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来看看就知道了!”公孙策将外套拾起来,仔细查看,“很明显,这两处破损是衣服还穿在展昭身上的时候造成的。成因应该是有人从后面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而他试图挣脱,强行撕扯而致。这个人很高,而且当时用的力道相当大,——手抓的印记还非常清楚。”
包拯一面听,一面迅速整理着思路。待公孙策说完,他便开始了推测:“展昭由衙役送至将军府,又由仆童带去书房,这一路上肯定没有问题。他有可能与人发生争执的时机只有两个:一是从尸体被发现到将军府上下开始骚动之间,二是他独自回开封府的路上。可以肯定的是他回到这里的时间是在下雨之前,因为这件衣服并没有沾过水的痕迹。”
“我想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高。他正是为了不让我们看到他穿着这件撕破的衣服,才提前回到这里的。”
“也就是说,现场还曾出现过另外一个人,并且这个人还和展昭发生了争执。”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又怎么样?”展昭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着实吓了包拯和公孙策一跳。
“你怎么起来了?”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这么吵,我睡得着吗?”展昭的神情里丝毫没有谎言被揭穿的尴尬,只有受骚扰者的烦躁。他绕过赫然挡在柜子前的两个制造噪音的人,随便抽出一件衣服来换。
一瞬间,包拯和公孙策都注意到,展昭的肩头有暗红色的痕迹。
“你的肩怎么了?”公孙策抢先一步问。
“被人抓的。——刚才不是你分析出来的吗?”展昭反应淡漠。
“那么,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事实喽?”
“是呀。”
“答得倒轻松!你骗人从来不脸红吗?”公孙策颇有些气愤,“你知不知道证言不真实会给破案造成多大困难?”
“我什么时候骗你们了?”展昭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停!不要吵,好吗?”包拯站到相互怒视的两个人之间,“公孙,你去看看他的药好了没。”
公孙策“哼”了一声,拿着那件引起争议的衣服走了出去。
“你快歇着去,别再着凉。”包拯连拉带哄地把展昭安顿回床上。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展昭懒散地靠着枕头。
“我想知道真实情况。”
“我说了,我没骗你们。告诉过你的,都是实情。只不过有些东西,我当时认为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跟你讲。”
“那现在可以让我知道吗?”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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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当晚,现场。
展昭飞身跃上屋檐,见四周空空荡荡,既没有人影,也没有其它房屋。(只好找找看了。)他从屋顶跳下来的时候,仆童踉跄着跑向主屋。(这种速度得什么时候才能跑到啊?)
正当他准备到屋后搜索的时候,听到屋檐下的隐蔽处有人说话:“这么晚了,你到处乱跑什么?”
话音刚落,此人已到近前。
“你别管我,行吗?”展昭说着转身避开来人。突然,他感到双肩被紧扣住,同时听到背后传来冷冷的声音:“跟我离开这儿!”
“放手!”展昭奋力挣脱开来,“这是我的工作!”
“这工作不适合你,辞了吧。”对方甩下这一句,顺甬道急走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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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对你讲的就是这个。”展昭冲包拯一摊手。
“然后你就回来了?”
“没有。我还是在四周查看了一下。等到将军府的人都赶到现场了,我才离开。”
“那我们应该在路上碰到你才对。”
“我当然要躲着你们走了,让衙役门看见我这个样子多不好!——不过,我换了衣服就马上回去干活了。淋湿的衣服现在还在外面晾着呢,你不信去看看。”
“不必了,就凭你病成这个样子也知道你淋雨了。”包拯把毛巾重新洗了一次,递给展昭,“那个抓你的人跟你很熟?”
“算是吧,他叫旋风,我们认识快十年了。”
“他是将军府的人?”
“怎么会?”
“那你在将军府见到他,不觉得奇怪吗?”
展昭坐起来,郑重地回答:“就算我半夜醒过来,发现他像你现在这样坐在床沿上,也不会觉得奇怪。此人经常像鬼一样监视我,干涉我的生活。——唉,反正都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由他去吧。”
“他为什么这样?”
“你问我,我问谁?”展昭整了整枕头,重新躺下,“我想睡一会儿。——公孙策的毒药怎么还没熬好?”
“嗨。”包拯无奈地摇摇头。他迈出房门,无意一瞥,见公孙策倚在门旁。
“你都听见了?”包拯随手关门,拉着公孙策向书房走。
“这么随便问问就行了?很可能就是那个人杀了齐文越!”
“他肯定不是凶手。”
“何以见得?”
“因为你找到了关键的证据。”包拯说着,拿起依然抱在公孙策怀里的那件撕破的衣服,“根据你的报告,胡刀上满是血迹。如果旋风是凶手,他的手上应该也沾满了血。从齐文越中刀倒下,到展昭他们抵达现场,时间非常短,当时又没有大量的清水,根本不可能把血迹完全清洗干净。展昭的衣服是很容易着色的布料制成的,而且又是白色的,扯得那么狠,不可能留不下血迹。”
包拯指着衣服上有明显拉痕的位置,继续说:“你看,连手上的污渍都清晰地留在上面,却一丁点血痕都没有。”
“这一点我接受你的理论。”公孙策想了想,说,“但最关键的,逃离现场的凶手那位去哪儿了?”
“公孙, 当你听说一个人死了,第一件要弄清楚的事是什么?”
“当然是死因。——是自然死亡,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对,这才是合理的程序!齐文越的案子之所以会走进迷谷,就是因为我们被表面现象误导,疏忽了这个步骤。”
“你是说……”公孙策仿佛猛然间警醒到了什么。注意到他的变化,包拯的脸上透露出些许成就感,接上他的话说:“其实,齐文越根本就是自杀的!”
“什么?!”
望着公孙策惊诧的表情,包拯解释道:“之前,最让我困惑的,就是造访齐文越并且与之打斗的神秘人物离开的途径。——既然沿甬道而来的展昭和仆童没有遇到别人,房屋周围又没有返回的痕迹,说明在案发后短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有人逃走。旋风藏身的位置,是近距离内唯一可以暂时隐蔽的死角,不过就算还有别人藏身于此,也无法躲避展昭的后期搜查。由此可见,合理的推测只有一个:这位神秘人物正是旋风,而他根本就是在展昭的视线下公然离开的。那么,既然旋风没有杀人,能够对齐文越刺下那一刀的就只有他本人了。而且,如果是自杀,‘凶器’的问题也就不再有疑点。”
公孙策思考片刻,说道:“你的推理倒是没有问题,齐文越也像是精神状态不大正常的人。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要自杀的人,为什么还会拔刀反抗呢?”
“你会用‘反抗’一词,是因为在你的观念里,主动攻击的人是旋风。但是,如果事实恰恰相反呢?”
“难道要杀人的是齐文越?”
“根据现场的迹象,很有可能。齐文越的另一处非致命刺伤的在腿上,一般在这种地方制造伤口的作用是限制对方的行动。而门口的抛甩型血迹,从面积上来看,又刚好符合这个伤口的出血量。旋风控制住对手之后向门口移动,说明他的目的只在顺利脱身。”
“嗯……齐文越攻击旋风的原因,倒是可以归结于他认为对方是盗贼或刺客,但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他不是在等展昭吗?还有,旋风在这里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关于旋风出现在将军府的动机,我想,我们最开始的推测依然成立——他应该是去阻止展昭和齐文越会面的,只不过他用的手段不是杀人,而是某种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的方法。结果他成功了,齐文越放弃了见展昭的念头,选择了自尽。”
“那么,也可能是旋风用计逼齐文越自尽的。”公孙策的语气变得有些锋利,“你为什么不彻底地向展昭问一问呢?”
“展昭当时会任旋风大摇大摆地离开案发现场,说明在他看来旋风跟齐文越没有一点关系。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能从他嘴里问出有关案情的信息来吗?”
“那就找到旋风本人,问他自己好了。”
“现在找他是没有意义的。他若不愿让展昭知道事情的原委,又怎么会对我们说明真相?”
“难道说,就毫无头绪了吗?”
“不!我们有一个最关键的线索,那就是二十年前齐文越的父亲被杀的案件。”
“你怎么那么确定这两件事有关联?”
“一开始我只是猜测,但是现在已经几乎可以肯定了。”见公孙策满脸茫然,包拯突然入梦初醒般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哎呀!我忘了告诉你了,昨天在我们回府之前,有人从档案库盗走了二十年前那桩案子的资料。于是我只能查找后来的相似案件,从其对先例的引用中检索相关的内容。”
“原来你在整理的东西就是这个。——有什么发现吗?”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书房。包拯先一步走到书桌前,拿出一本记事簿递给公孙策,同时讲解道:“这是我归纳的二十年悬案的案情,简单地说,凶手无预警地闯入,一进门就直接攻击齐老爷。由于凶手蒙面,又没有开口说话,唯一的目击证人齐文越只是从他的动作和身形上推测其为青年男性。”
“单凭这样的描述,根本不可能找到凶手!怪不得会成为悬案。——可是,这跟展昭又有什么关系?二十年前展昭才七岁!”
“我有个模糊的概念……”包拯突然停住,目光瞟向屋外,公孙策随之望去,见赵虎正端着药从门口经过。
“虎啊,进来,我有事找你。”包拯向赵虎招手,并转头对公孙策说,“你去帮他把药拿给展昭。”
对于他的安排,受命的二位似乎都不很满意,但还是拉着脸照办了。
“什么事呀?包大人。”赵虎不解地问。
“我问你,在北关,展昭见到齐文越那天,是你和他在一起吧?”
“那当然!头儿最喜欢带我出去。”
“你觉得,齐文越为什么会注意展昭?”
“这还用说?头儿走到哪儿都招人看。”
(我是不是该换一种方法提问?)包拯想了想,说:“你就讲一下事情的经过吧。”
“唔……我记得,那天我们去拿你要的文件,远远地就听见士兵喊‘抓奸细,有人偷情报’。到军机处门口的时候,正打得热闹,那辽人已经砍死了好几个士兵,当时在和他交手的就是齐文越。后来,头儿就去帮忙了,奸细就被打死了。”
“展昭和齐文越说了些什么?”
赵虎“扑哧”一乐,答道:“要说还是头儿够帅!他杀了那个辽人,就直接去他身上翻。你猜怎么着?被偷的正好是你要的文件!然后,头儿连看都没看齐文越一眼,拿着文件就走。齐文越想拦他,还是我去解释的呢!”
“唉,展昭就是这点不好,经常忽略别人的存在。”
“没办法,他是单传弟子嘛,总会有点傲气。——我也是这么安慰齐文越的,他听了也很吃惊。”
“单传弟子有什么特别吗?”
“这在练武的人里不常见,我们学艺的时候都是有师兄弟的。记得我师父说:‘大家在一起,不但能切磋技艺,也能学会待人处事。’”
“没错,我的老师也是这样教育我的。——看来展昭的师父想法比较怪。”
“也有人喜欢这样,人家都说单传弟子的功夫比较像师父。”
“功夫……比较像……”包拯顿时觉得眼前灵光一闪,他一把拉过赵虎,问道,“展昭和奸细交手的时候,齐文越在做什么?”
“要我说,他也过分了一点就是了,只顾在一边看,连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唉,其实,也不能怪他,那么精彩的对决,真是难得一见!那个辽人的双刀使得的确好,所以头儿不得以才把他杀了。”
“不是比较弱的人更容易被杀吗?”
“这就是你不懂了。像头儿身手那么好的,对付一般的毛贼很容易掌握分寸,就像大人制伏孩子,不用下死手。对高手就不一样了,若有保留,自己就有危险。”
“展昭的招数是不是很少有别人用?”包拯问得十分认真。
“没错!那致命的一手不但少见,而且相当怪异。不过……我倒是见另外一个人用过。”
“谁?”
“他叫旋风,是头儿的师叔。”
“什么!你说旋风是展昭的师叔?”
“对呀,虽然头儿不那么叫他,但是,他是头儿的师父的同门,又比他师父小,我这样说应该没有毛病吧?”
“我明白了!”包拯以拳击掌,道,“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展昭的师父是怎么样的人?”
“我们都没见过。他师父很早就死了。——我想,应该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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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的房间。
湿腻,燥热,伴随着喘息的加重,亦幻亦真的景象开始浮现在展昭的脑海里。
做梦吗?那么,是不是该醒来呢?
一回神,童年时的自己站在繁华的街市。
人群熙攘,车水马龙,分不去他一丝目光。此刻他全部的精神,都投注在镂花窗后,兵器店里的那柄剑上。
“小弟弟,你喜欢它吗?”因为注意到眼前指向他那倾心之物的手,展昭才听到了问题,转头去看说话人。
那悠然伫立的白衣身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淡。几乎没有存在感,没有生命的气息。仿佛随时都可以变得透明,溶进背景的色彩里。
平和的眼神,却有着魔法般的力量,在它的注视下,对陌路人的疑虑和戒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倾诉真意的愿望。——怀着这样的心情,展昭以轻微的点头回答了刚才的提问。
他没有留意到白衣人是如何进店的,只记得一双沧桑的手捧出一柄美丽的剑。与那双手极不相称的年轻无暇的脸上,由于微笑而终于有点红润。
“它是你的,拿去吧。”——展昭在接过剑的一刻,仍然不敢相信这句话。
然而,接下来,语出惊人的换作了他自己:“我不要了,还给你。”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我看到它的时候,还以为很轻。没想到,拿起来这么重。”
“它并不重,只是你不会拿。”
语毕,剑出鞘,如凌空水带,随白影飞走檐角,浑然一体。未见落,却又起。抖手风生,撒落一阵花雨。
正惊愕,锋刃已收,又在面前。
“现在,你想不想要它了?”
“不。除非,我能像你一样用它。”
“那么,你愿意跟我学吗?”
一句简短的邀约,两人毕生的抉择。
仍然零星下落的飞花里,展昭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坚定地高呼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展昭,展昭!你在想什么?”
温柔的话语打断了展昭的思绪。抬头看,面前的茶桌上已经摆好满杯香茶。
“没什么,师父。我昨天睡得不好。”
“因为我的事吗?”
“嗯。”
“别去想它了。来,尝尝这茶吧。”
然而,水温驱不走体寒,心比茶苦。
隔着腾起的雾气,缥缈的笑脸如八年前初见时一样没有岁月痕迹,只是苍白了许多。
“哦,对了,展昭呀,这里的点心也很不错的。想不想尝尝?(不要说了,师父,不要再继续说下去!)有一种鬼脸酥,据说是参照店主的脸做的,说实话,还真有几分像呢!哈哈……”
(不要笑,求求你,否则我会忍不住想哭。——因为,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梦,而你……已经不在了……)
“师父……”随着呓语中的呼唤,一滴泪水从展昭的眼角滑落。一只由床帐外伸进来的手,漫不经心地将它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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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来到展昭住所外的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远远的,他望见公孙策躲在纸窗旁边,正试图在窗上制造一个洞。
“公孙!你在干什么?”
公孙策先是一惊,随即用手势提醒对方“轻声”。
包拯满心不解地走过来,低语道:“展昭跟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还用得着这样看他吗?”
“嘘——!谁说我在偷看展昭?我是要监视他屋里的另外一个人。”
“谁在里面?”
这时,窥视孔制作完毕,公孙策示意包拯过来看。
包拯凑上去看了一会儿,随后又转回脸来问:“哪里有人?”
“你怎么会看不到呢?不就是……”公孙策的话突然停住了,因为他自己透过小孔看到的,也是空荡荡的屋子。
“这不可能!”未等包拯伸手阻拦,他已经推开了房门。包拯也只得跟他一同进去。
两人环视屋内,一切如他们离开时一样,展昭亦安稳地躺在床上。
包拯上前去看展昭的情况,忽听背后公孙策叫起来:“你看!就是这个!”他折回头来,见公孙策正从椅子上拿起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有什么问题吗?你又从衣服里看出线索来了?”
“不是!你听我说,是这样的:刚才我来给展昭送药,快要拐进院子里的时候,看见一个陌生人从房门出来,收了晾在门外的这套衣服,把它叠好,又回到屋里。于是我才藏在窗下,想看个究竟。”
“那么,他没离开过?”
“是呀!这个房间只有这一面有门窗,我一直守着,他没理由能从别的地方出去。”
“可是,你看,这里明明就……”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插言的正是已然从床上坐起来的展昭。
“你醒了,那正好。”公孙策飞奔到他面前,“刚才在你房间里的人到哪儿去了?”
“有人来过吗?我睡着了,没留意。”
“你可是四品护卫,竟然如此大意!我看你被人杀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用不着操那份心,反正有你帮我验尸。”
“你还说笑!要不是我觉得刺客不会帮人叠衣服,早就喊人抓他了。”
“什么?你说谁帮我叠衣服?”
“我也想知道是谁!我只见他进来,没见他出去过,可是,推开门他却消失了。”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展昭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相当认真,表情也严肃起来。
“嗯……身材很魁梧的男人,肤色比较黑,穿铁灰色的衣服,背后负着一柄剑,相貌我看得不很清楚。”
展昭听完显出非常失落的神色,说:“哦,是旋风。”
注意到他的变化,包拯发问:“你希望他是谁?——你好像在期待别人。”
展昭默然一笑:“尽管明知不可能,我还是会想,也许是我师父显灵来看望我呢。——是不是觉得我很多愁善感?”
一时间,没有人回应。
打破沉寂的是包拯的再次提问:“听说,旋风是你师叔?”
“理论上是这样……”讲到这里,展昭忽然转换成缓慢懈怠的语调,对开始四处搜索的公孙策说,“公孙先生,你翻箱倒柜的,该不会是在找我师叔吧?”
“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个活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我来告诉你吧。”展昭悠然道,“如果你都看见他了,那他肯定也已经发现了你。所以他先藏在你们观察不到的死角,等待你们认定他失踪后进来寻人。门打开的时候,他应该是躲在门后的,接着,趁你们的视线观察别处的时机溜出去。”
“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就跟亲眼看见了似的。”
“因为换作是我,就会这样做。”展昭话锋一转,问道,“公孙先生,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去帮我熬药的吧?那,请问,我的药呢?”
“哎呀!”公孙策大叫“不好”,“我把它放在外边,恐怕已经淋进雨水了。对不起,我去重新给你熬一份。”说完,他立刻冲出门去。
“我挺佩服他的。”展昭望着公孙策离去的方向,淡然道,“我就没办法像他那样,看透生死。”
“你……跟你师父感情很好吧?”包拯试探着问。
“嗯。”展昭轻描淡写地点了一下头。
片刻沉默之后,包拯挑了个看似无关的话题:“那位叫旋风的,有多大年纪?”
“你怎么跟齐文越提一样没水平的问题?——他比我师父小五岁,今年应该三十八岁。”
包拯楞了一下,道:“你师父……这么年轻!”
“你以为师父辈的人都是老头子吧?”
“那倒不是,因为我听说他过世了。”
“师父死在旋风剑下的,到今年的九月十二日就整整十年了。”
“什么?!难道……你跟旋风……”
与包拯的震惊相对,展昭异常平静地解释道:“你误会了,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这是师父自己的决定,换句话说,是他在切磋的时候故意制造的事故,跟旋风没关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只有师父自己清楚……”展昭的眼神略有变化,如同落下了一层防止情绪泄露的薄沙:“从我认识师父,就得知他患有不治之症。在我学艺的八年时间里,亲眼看着师父的身体日渐衰弱,忍受的痛苦不断加重。我明白,分别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师父会选择那样的方法。”
“尽管如此,你当时也一定很难接受吧?”
“我事先就知道师父的计划,却无力阻止。只能站在荒野里,等待已然注定的结局……”
“抱歉,让你想起伤心的事。”包拯轻拍了一下展昭的肩,却猛然记起他的肩上有伤,于是反射性地把手缩了回来。
看见他的举动,展昭立时会意:“没关系,已经不疼了。”
“旋风对你的态度一向这么强硬?”
“好像是,他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感受。”
“所以你不叫他‘师叔’?”
展昭深出了一口气,答道:“不,是他不让我这样称呼他。——其实,旋风虽然蛮横,但对我是善意的。我刚开始行走江湖的时候,他还曾经救过我和王朝他们。”
“怪不得赵虎见识过他的武功……”自言自语之间,包拯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改口道:“我该回去工作了,你好好休息吧。”
“案子怎么样了?”
“还没什么进展。”说完,包拯便起身向门外走。
“包拯!”
“有事吗?”被召唤的人转过头来。
展昭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低声说:“有时候我想:我真不幸,要经受离别之后的痛触和孤单。但是,就算再有一万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仍然会走相同的路。因为辛苦,都是为了诚意而付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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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包拯独自在大堂里踱着步子。
“究竟是为什么?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句话原本是对自己说的,然而,却意外地得到了回应。
“你想知道吗?”话音从门口传来,随之是沉重的关门声。
包拯转头望去,说话人正是公孙策描述的对象,——一个强健刚毅,表情漠然的中年男子。
“请问,阁下,就是旋风吧?”包拯面有喜色。
“是。”
“太好了!我正有事要向你请教。”
“齐文越的事?”
“没错。我想,你应该了解原委。”
旋风嘴角微挑:“就算是这样,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包拯则胸有成竹地答道:“凭我已经掌握了可以用来和你作交换的条件。”
“哦?我倒不认为我有把柄在你手上。”
“不能说是把柄,只不过是你不希望看到的结果——让展昭知道真相。”
“哈哈!连你自己都还没弄明白,你拿什么去告诉展昭?”
“我是局外人,所以即便有线索,也只能进展到目前的状态。展昭就不同了,事件牵扯他本人,只是他还没想到此事和自己的哪一部分经历有关,如果我把推理的内容说出来,对他一定会是有效的提醒。”
“你对你的‘条件’这么有把握?”
“本来没有,是你出现在我面前的举动给了我信心。——你,开始紧张了。”
“既然如此,就尽管去跟展昭探讨好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不愿意这么做而已!”包拯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一开始,我认为你想对展昭隐瞒的必定是他有权知道的,并且是应当知道的,所以我决定去和他一起寻找真相。可是,就在我将要实施这个想法之前,听说了你悄悄照料展昭的事。于是我改变了注意,因为从你对师侄的关心,我推测你保守那个秘密也许是为展昭好。”
旋风的神情略有变化,心情仍无从解读,但初始的漠然已经褪去:“展昭不是我的师侄,他师父和我是主仆。”
“可是,展昭说……”
“他会那么说,是因为我的主人从来没把我当过仆役看,涟漪他……对我太好了。”
“展昭的师父叫涟漪?”
“嗯。但这只是王府侍卫的代号,算不上名字。”
“王府?”包拯一脸疑云。
“既然你好奇,就告诉你吧。”旋风深吸了一口气,道,“十八年前,有一件震动京城的事:一位王爷谋反,被满门抄斩。当时我和涟漪都是那个王爷府上的侍卫。”
“你不是说,你们是主仆吗?”
“涟漪是王爷和舞姬生的孩子,王爷疼爱他,所以让他住在府内。虽然王爷与他从未父子相称,但府里的人都知道,涟漪名义上是侍从,其实是少主。”
“不管地位怎样,你们应该是师出同门的吧?——有人说你和展昭的剑法相通。”
“涟漪的剑术是王爷亲自传授的,我怎么可能和他是同门?”包拯刚要提问,旋风用手势制止了他,接着说,“我十三岁进王府,由于年少不知礼数,触怒了王爷。是涟漪求情,才免于重罚。后来,涟漪怕我再生事端,就把我留在身边,陪他习武,我因此才得以学到王爷的独门剑术。”
“原来如此。”包拯会意地点点头,而后忽然转变话题,道,“言归正传,请告诉我齐文越的事吧。”
“可以,但在那之前,我想见识一下包大人你的推理。”
“好,那我们就从齐文越的死因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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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终于完成了熬药工作,亲自送到展昭的住所。一进门就嚷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展昭没有回答,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他把药滤好,拿到自己面前。突然,他伸手抓住公孙策的胳膊,历声问:“为什么包拯要对我隐瞒案情?”
公孙策起初一惊,但瞬间便恢复了自若,反问道:“何以见得?”
“平时只要一有新案件,他就三句不离破案。但刚才我主动问他进展情况,他却避而不谈。”
“你多心了,他是希望你安心修养。”
“是吗?”展昭轻声一笑,松开了手,接过药,一饮而尽。随后,作虚心求知状,抬头望着公孙策:“那么,公孙先生,请你来把案情的进展讲给我听,好不好?”
公孙策面无表情地注视展昭的笑脸,幽然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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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
“……由此可见,齐文越是自杀的。”包拯完成了一整套推理陈述,暂停下来等待旋风的反应。
“分析得不错。既然这样,案子也就应该了解了。”
“还不行,因为自杀的原因尚未揭示。”
“原因恐怕只有死者自己清楚。”
“但我们可以根据其它线索推测。”
旋风显露出几分兴致:“我倒愿意听听你结论。”
“没问题。——不过,你要投桃报李,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那就要看你的结论是不是准确了。”
“好,我现在就让你来评判!”包拯单手背后,开始阐述,“首先,自杀者必然是舍弃了世上令其牵挂的一切的。对于齐文越而言,我们至少知道他舍弃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热切期盼的与展昭的会面。为什么他肯这样做?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当初需要展昭来帮他解决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个变化之中,就蕴涵了他自杀的根本原因。
“那么,齐文越找展昭到底有什么事呢?据了解,在齐文越的一生里,唯一能让他执著的,就是替父亲报仇,而他在偶遇展昭之后,也确有过时常对其父灵位自语的行为,这说明他会见展昭的目的,极可能与此事有关。
“然而,只有二十多岁的展昭,对于破解二十年前的杀人案会有什么帮助吗?根据证言,二人初见面时,连话都没讲过。展昭能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只有他的武功。单单看这一点,似乎跟案件没有关联。但是,如果跟当年的案情配合起来研究,结果就不同了。根据我整理出的案件记录,二十年前的凶手几乎未留下任何可辨认的特征,齐文越在凶杀现场唯一能从他身上捕捉到的信息,便是此人用剑,且剑术独特。这样看来就很明显了,齐文越注意展昭,是因为展昭使用了那一招十分稀有的,夺走他父亲生命的剑式。而他急于会见展昭,是希望得知掌握相同剑术,又有可能于二十年前犯下罪行的人的情况。
“只不过,齐文越的计划被你中途打断了。你能在短暂的时间里,让他放弃了坚持了二十年的调查。这看起来不可思议,但究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从你那里得知了凶手是谁,于是不用再去追查了。不过,知道答案后,为什么不找仇人算帐,反而攻击提供情报的恩人了呢?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包拯猛然回头,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旋风,“你,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旋风却丝毫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我在听,请继续。”
“我的推理目前只进展到这一步,有什么谬误吗?”
“没有。”
“那么,投桃报李吧。”
“既然你已经全部弄清楚了,还要向我问什么?”
“不,我并非了解一切。”包拯上前半步,诚恳地看着旋风,“单是齐文越的举动,就有两个疑点。第一,他凭什么相信你的话?第二,他就算一次战败,也可以再图复仇,何必自杀?”
旋风凝神片刻,而后纵笑,道:“好!问得好!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会明白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旧得发黄写满字迹的纸,递给包拯。
包拯接过那些纸张,开始迅速阅读。前两页是信,没有称呼和落款,但从内容上看得出是齐文越的父亲写的。信中讲述自己在战场受伤,恐怕无法再上阵,可作为独子的齐文越又执意不肯继承家业,令他烦恼不堪。信的结尾写道:“如能让文越回心转意,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接下来,是一张计划书性质的契约,虽然也未出现人名,但明显是齐老爷与另一人合写而成的。立约的另一方要求齐老爷安排一个机会,能使自己顺利自然地侵入将军府,当着齐文越的面刺杀其父,以激起齐文越习武复仇的愿望。而齐老爷亦在纸页下方作了书面同意。
包拯眼前一亮,不由得叫出声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要是还不明白就比齐文越更没头脑了。——齐文越他根本就是一个蠢得无药可救的人,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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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当晚,将军府书房。
齐文越抑制住紧张的心情,对门外人说:“请进。”
随着房门开启,旋风带着初秋的凉意进入屋内。
“好久不见了,齐少爷。”
齐文越上下打量来人,百般不解:“阁下是?”
“你忘了吗?我们见过面,就在这间房里。上次来的时候,你伏在那张桌子上写字,而你父亲坐在一旁看书。一转眼,二十年了。”
“你……”
齐文越话刚出口,顿时感到一道杀气向胸口袭来。他下意识用手中的胡刀迎挡,却意外地什么也没碰到,旋风的身影也离开他的视野。惊诧之间,寒光从头顶直扑而下,受向前发力的惯性影响的齐文越,只能顺势空翻躲避。然而,当他再度站稳准备回击时,冰冷的剑锋已然抵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是不是觉得,这个情景,在哪里见过?”旋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年,我只不过比现在多用了点力气。”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爹?”齐文越被制住要害不敢妄动,可口气却绝无缓和。
“自己看。”旋风收回宝剑,将信和契约递上,“你父亲的字迹你总该认识吧。”
齐文越一把抢过来,开始阅读。随着纸页翻动,恐惧逐步呈现于他渗出汗水的脸上。那只捏着纸的手亦愈渐无力,最后,终于松弛得任凭手中之物滑落地面。
旋风见状,无奈地摇摇头。就在他弯腰去捡纸张的一瞬,齐文越发狂一般抡起胡刀,向他头上砍来。旋风挥剑抵挡,齐文越举刀再攻。这回旋风不再单纯自保,先化解胡刀的力度,近而在对手体侧制造空隙。然后,一剑刺向对方的左腿。齐文越闪避不及,被刺个正着,立时身体一晃,单腿跪倒地上。
旋风趁机拾起纸张,收在怀里。待齐文越挣扎着站起来,旋风已到门前。他甩掉剑上的血,冷笑道:“哼,你以为杀了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说你替父报了仇吗?我告诉你,当初若不是你父亲请求我这么做的,我才不屑于对伤残的人下手呢!一个沽名钓誉的父亲,加上一个不明事理的儿子,可悲!真要追究凶手的话,那就应该是你们父子自己!”
说完,旋风转身便走。就在他踏过门槛的刹那,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低沉呻吟。回头看,齐文越已经将胡刀插入了自己的腹部。
旋风刚想上前去,却见远处树丛后灯光闪烁,缓缓靠近。于是他没有回到屋内,转而迅速躲到屋檐下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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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展昭来了,我便离开了将军府。事情就是这样,你满意了吗?”
听完旋风的叙述,包拯报以友善的一笑:“谢谢你提供的情况。——但是,我不满意。因为,你说谎!”
“笑话!你自己都说齐文越不是我杀的了,我还有什么慌可说?”
“你的确没有杀齐文越,可是,你骗了他。——那个二十年前杀害齐老爷的凶手,根本不是你!”
旋风徒然一震,随即问道:“难道你想说,我是替人顶罪的不成?”
“可以这么讲。只不过,你希望替他顶的不是处罚,而是杀手的恶名。因为真凶是你非常敬重的人,也就是展昭的师父——涟漪。”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旋风的语音配合着脸上的神情,转为严冬一般的冷。
“最初令我想到这一点的,是二十年前的案卷失窃的事。没猜错的话,盗取案卷的人也是你吧?”
“是我,那又怎样?”
“既然你能向齐文越承认杀人,就说明你不怕事情暴光。那么,又为什么要偷盗案卷呢?原来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是由于我把案卷丢失的时间定位在你离开将军府之后。实际上,那也有可能是在你去见齐文越之前。也就是说,你是为了准备见齐文越才需要案卷的。可是,如果你和齐文越一样,都是当年亲身经历事件的人,那些描述行凶过程的文字对你又有什么用?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你当年并不在现场,偷盗案卷为的是提前知晓案情,以便在与齐文越的交谈之中不会露出马脚。既然你不是凶手,那么,你在为谁顶凶呢?二十年里你都没有理会过齐文越,而昨天突然去对他说这种谎言,仅仅是因为他将要会见展昭。这样看来,不是很明显了吗?”
“这只是你的想象罢了,你并没有真凭实据。”
“我当然有!而且证据还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包拯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契约,“这上面的字迹就是出于涟漪之手。”
“你见过涟漪的字?”旋风满面疑云。
“没有。但是,我见过展昭的字。这张纸上的笔迹和他的如出一辙。我想,展昭书法,不是你教的吧?——如果你对我说的有异议,”包拯从桌案上拿起纸笔,递到旋风面前,“那就请你写几个字,来验证一下吧。”
旋风的目光从包拯的脸上移至他手中的纸笔,又再度返回,最终迷茫地飘向远处。“不用验证了,我没有异议。……我只想问你,你会不会把涟漪的名字写在案卷里?”
“要是我说‘会’呢?”
“那我只好……”旋风以惊人的速度抽出宝剑,指向包拯的胸膛,“请你改变注意。”
面对浓烈得几乎可见的杀气,包拯坦然地说:“我只服理,不服威胁。既然决定一生除恶扬善,就不怕因此丧命。”
“涟漪不是恶人!”旋风失控地高声喊道。
“可他是取人性命的杀手。从留下无名契约的手法看来,他策划杀人细致而熟练,绝对不是仅此一次……”
“那又如何!涟漪……也是有苦衷的。”旋风将剑锋缓缓落下,语调深沉地开始讲述,“他生来便有顽疾,王爷请来的名医都断言他很年轻就会死去。因此,涟漪从小生活在走向死亡的阴影里,对生命价值的理解也与常人有一定差异。——我跟随他时,他已经开始做‘许愿杀手’了。”
“什么是‘许愿杀手’?”
“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他会找上那些为达成某个可望不可及的目的不惜放弃生命的人,去帮他们实现愿望,但满足这些人的请求的方法,都包含一个看似顺理成章的步骤,那就是取走许愿者的性命。”
“既然助人,又何苦要害人?”
“因为涟漪认为,这些顽固地执著于一件具体事物的人,只是追逐愿望的行尸走肉。一旦愿望实现,他们本身的存在也就变得空虚而没有意义了。涟漪恨这种人,恨他们轻视了自己得不到的完整的生命。”
“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了吧?达成愿望的同时,却要面对死亡。”
“这正是涟漪所主张的,——结束于顶点的幸福而非寂寥落寞。”
“所以,他才会……选择死在和你的比试中,对吗?”
“也许吧,但不完全是这样。” 旋风低下头,许久,才重新开口,“王爷出事以后,我们便离开了王府。当时涟漪对我说:‘就此分开吧,我的时间不多了,看着我慢慢死去,你会很难受的。’我舍不得涟漪,恳求能让我能再见他。最后,他答应每年的这一天,就是九月十二日,和我在京城满愿茶楼的西侧雅座见面。这个约定维持了八年,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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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九月十二日,满愿茶楼。
黄昏将近,旋风走进茶楼。对于每次都无理迟到的自己,他虽惭愧却无可奈何,因为他就是无法放弃欣赏涟漪耐心等待时的幽雅,和盼到他时灿烂的笑容。
未见身影,已仿佛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于是脚步多了活力,脸上挂了喜悦,三折两转上楼来。近了,更近了……终于,当所有遮蔽视线的东西都被抛在身后时,他看见……
不,这怎么可能?涟漪对面的位子上居然坐着另一个人!
“旋风,你来了!”一样的笑容,却没有带来应有快乐。
“他是谁?”——为什么我那么在意?
“他是我的徒弟,叫展昭。”
突然,旋风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怕的并不是那个慌忙站起来给自己让座的少年,而是眼前这意外的变化。因为变化,往往代表着过去的结束。
旋风的住所,是一座僻静的小宅。
涟漪靠着门框,欣赏仅剩浅淡色泽的霞光。
“这次来住多久?”旋风悄然来到他身旁。
“不知道。”
“那个……为什么,要带你徒弟来?”
“啊,他长大了,也该出来见见世面了。——我第一次带他来京城。”涟漪浅笑,转过身来,“也是最后一次。我想,以后没有机会了。”
旋风心头一颤,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涟漪望着他失神的眼睛,轻声道:“别这样,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的。走,我们去练练剑吧。——再过些时日,我恐怕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旋风仍然沉默不语,只是迟钝地点点头。
旷野,月光席地。剑风人影,舞动着倾注生命的韵律。每下剑刃相碰,亦是心灵交流之声,鸣响于天地之间,诉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动。
疾走破空,对应的却是在茶楼里未能得见的倾心等待,刹那间,一切都静止了,——除了雪白的衣衫上那一片迅速扩散的红。
来不及说什么了,只能紧紧拥抱他迅速变冷的身体,以回报最后一个温柔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旋风的视野才摆脱了泪水,容纳了跪在眼前的少年。“师父要我交给你一封信。”
拆封抖展,墨宝香气顿现:
旋风: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无牵无挂,随时可以坦然面对死亡的人。然而,当终点真正接近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竟然对人间有了强烈的眷恋。
离开王府这八年,一边盼望着与你见面,一边期待着展昭成长。我逐渐体会到,纵然是残延的生命,也会有惊喜和感动。
这让我想起那些向我许愿的人,若他们不死,或许也能找到我现在享有的幸福。对此我深感悔恨,希望清偿我的罪过。所以,我选择了与他们相同的方式,许下了一个愿望。到它实现的那一天,我想,你会知道的。
谢谢你,旋风,我最好的朋友。
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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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值得期待的日子。——难道,这样的赎罪还不够吗?你还是要一定把他作为恶人记录在案卷里吗?”
“我能了解你的感受,你不想让世人指责涟漪,更不想让他的徒弟以之为耻,所以才去制止展昭和齐文越的会面。”包拯微微一笑,“既然你说‘涟漪’不是姓名,只是代号,依我看,记载下来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我们另起一个代号来代替它。”
沟通源于理解,转瞬之间,始于对立的二人似乎有了默契。
忽然,清脆空灵的敲门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极少有人用这种方法去敲开封府大堂的门,因此那声音听起来不免有些诡异,令人心惊。
“进来。”包拯还记得自己是这里的主人。
门开有响,步履无声,走入大堂的正是展昭。
“你什么时候……”旋风的问题停在一半便没有继续。
“你想问我是不是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对吗?”无人回答,代表言中,问话者继续自述,“其实,就算我没听见,也能猜得到你们说什么。”
“你,早就知道涟漪的事?”旋风大为吃惊。
“当然,我是他的徒弟啊。”展昭一丝苦笑,“你看不起我,不等于师父也看不起我。”
“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压根就不明白涟漪为什么要收你这么个徒弟!”旋风说完,扭头便走。
“等等!”展昭回手未回身,拉住了旋风,“请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如师父。”
“就凭你也想跟涟漪比?简直荒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必须知道……”
突然,旋风感到展昭拉住他衣服的手松脱开来,一回头,见展昭仰面向后倒下去。
包拯连忙去扶,却不及旋风速度快——单手准确地护住展昭的后脑使其免于撞击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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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展昭的房间。
“他怎么了?”旋风很紧张地看着正在号脉的公孙策。
“他本来高烧未退,突然情绪波动就会产生晕眩。”
“情绪波动?他有吗?”
这时,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的包拯终于开口:“旋风,你实在太不了解展昭了!他是那种小事写在脸上,大事藏在心里的人呀!你们之间的事我无权过问,但是,作为展昭的朋友我实在不希望他一直活在你的成见里!”
“听你的意思,好像我对他很不好似的。”
“诚然,你很关心展昭,保护他,照顾他。可是,你曾经尝试过去理解他吗?”包拯说到这里,语调显得有些激动,“在你眼里,他根本不是涟漪的徒弟,而是涟漪的遗物,和那些写着契约的纸没什么区别。你只是精心维护着他的存在,而忽略了他的发展。所以,你看不到展昭的进步,看不到他从涟漪那里继承的精华。虽然展昭在江湖上,朝廷里都已经赫赫有名,但他更重视的,或许是你的认同。”
“不会的,我说什么都是亲手杀了他师父的人,他又怎么可能……”
“旋风大侠,恕我无理。”公孙策柔声道,“刚才我给展昭讲案情的时候,曾问他为什么不怀疑你。你知道他是如何回答的吗?他说:‘因为我相信旋风是天性善良的人,不会做出那么凶残的事来。’”
公孙策适时而止,包拯也未再加评论。旋风望着展昭仍未完全脱掉稚气的脸,默然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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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的天气又持续了两天,便随着展昭的病情一起烟消云散了。
与此同时,齐文越自杀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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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二日清晨,涟漪墓前。
旋风默然伫立。眼里,映着流云散聚。舞动的发丝配合了整个季节的无奈。
忽然,一个细小的东西落在墓碑前的草地上,旋风低头将它拾起。原来,是一颗泡桐的种子。
种子,是树的灵魂啊。凝结了昨天的影子,明天的希望。若万物皆有回忆,必定能记起那一次次成长的惊喜,繁荣的骄傲。而在无限的辗转轮回之间,衰落的痛楚与凄凉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涟漪,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么?”旋风用双手捧着那颗漂亮的种子,声音开始有些发颤,“旋风想念你,想再见到你!——你听见了吗?
……
“涟漪,我向你许愿。若你在天有灵,请帮我实现愿望:只要一次就好,远远的也好,让我,再看你一眼。”
落叶如雪,随泪水一同飘零。
当日下午,满愿茶楼。
旋风步入厅堂,缕缕茶香令他思绪万千。
十年没来过这里了。当初涟漪定的座位还在不在?如今坐在那里的,又会是怎样的人呢?
小小的好奇心引着旋风向楼上走去。然而,当他绕过屏风,望见西侧雅座的瞬间,心中却猛然一震。
雅座上仅有的一位客人,正在欣赏窗外的夕阳。尽管由于逆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悠闲高贵的姿态,单手托腮的动作如此熟悉!
是心理作用吗?还是幻象?
旋风缓步上前。越靠近,感觉越强烈。
不,都不对。虽然难以置信,但那是真真切切的现实!——我的愿望。
“涟漪!”旋风不由得脱口呼唤。
伴着一句“你终于来了”,那位客人转过脸来。
“展昭?你怎么会在这里?”旋风惊诧于眼前出人意料的状况。更令他不解的,是自己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没感到失落。美好的心情,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自从师父死后,我每年的九月十二都在这儿等你,可你一直没来过。”展昭平静地回答。
“我以为你会去祭拜涟漪。”
“忌辰的确重要,但愿望更重要。”
“涟漪的愿望?你知道?”旋风愈发震惊。
“当然。因为我就是去实现它的人。”
“那么,他要你做什么?”
“我当年问师父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说:‘替我活下去。’”
霎时间,旋风不知该如何反应。太复杂的心情,太简单的答案。十年,一转眼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你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展昭语罢站起身来。
“等等,”旋风抽出对面的椅子坐下,说道,“我请你喝茶。”
十分难得的,柔和的笑颜同时展露在二人脸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