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人生》白川朽

5、宁静

　　“警察找她谈话了……”周明欣欲言又止。
　　“警察？是她妈妈终于看透红尘，决心报警打算揭露她那个畜生父亲？”江北有些意外。

　　“不是……”周明欣眼神竟有些飘忽，若有若无躲避着江北的目光。
　　江北敏锐，一下就捕捉到了，小酌了口热茶，“明明，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她既是你的梦或者说是你看到了平行世界的她，既然缘分让你们相遇，那就试着接受她本来的样子，不要害怕，不用害怕，我想不论是我还是她都是喜欢你的。”

　　江北微不可察地一掀眼皮，漫不经心地问：“你会因为她做了不好的事犯了错就讨厌她吗？”
　　周明欣立马斩钉截铁：“当然不会！”
　　江北笑了。

　　“江姐……”周明欣抿紧了唇，挣扎了良久，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复又开口：“她……杀了个人渣。”
　　江北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后竟然露出了完全出乎周明欣意料的笑，隐隐有些疯狂的味道。
　　这一刻，周明欣觉得江北好陌生，仿佛周明欣从来就不认识江北。
　　仿佛这个隐隐疯狂的笑所遮蔽下的那个不曾向周明欣表露的灵魂才是真正的江北。

　　这样的态度让周明欣一瞬间察觉人命对江北来说没有任何重量，她温柔勾人的声线依旧慢悠悠地，听起来很舒服。
　　“杀了个人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明明，没什么比她获得幸福更重要。”

　　周明欣怔了一瞬，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不受控制地直冲大脑。
　　这喜悦仿佛要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飞升了。
　　恍然间周明欣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害怕她啊，而是怕江北不认同自己，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怕。
　　现在，这一切都不用担心了！
　　她们果然是心连心的！
　　“……对！”周明欣面露喜色，声音都拉大了，“江姐也这么认为吧，我就觉得那个人渣罪该万死，杀他一次都便宜他了！”

　　江北温柔地抚摸周明欣的头，“所以警察问出什么了吗？”
　　周明欣摇头：“没有。她很聪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江北：“那就不必担心了，你最近的状态好些了吗？”
　　“好多了，”周明欣点头，“看见梦中的她状态越来越好，连我也跟着开心起来了！”
　　江北笑笑：“是吗。”

　　尖锐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周明欣昨晚刷小视频熬了个夜，现在走在路上，头晕脑胀得不行。
　　她揉了揉太阳穴，扶正了眼镜，定睛一看——
　　沥青铺就的宽大马路中间赫然躺着两个支离破碎的身躯。
　　是出车祸了。

　　周明欣的心脏轰然猛跳，被浸红的马路在她眼中气焰嚣张地不住晃动。
　　她用力按压自己的太阳穴，又狠狠地揉干涩的眼，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若不是她方才因为熬夜有些头晕，绿灯的时候没有过马路，她此刻也会成为躺在马路中间，不成样子的人。

　　冷静下来后，她又不免觉得好笑。
　　还真是命运弄人，终不得如愿。
　　你说命运它残酷吧，它至少没有夺走你的生命；你说它仁慈吧，它又不停地狠心抽你。

　　有时候，周明欣真的不知道她的生活，她的人生，她的一切，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样的令人绝望？
　　不是常有人说，绝望也是一种希望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坚持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有看到丝毫的希望？

　　到头来，她只是个傻子。
　　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在这尘世中，作为微尘一点，没有人看见她，没有人理解她，没有人发自内心地靠近她，没有人愿意帮帮她。
　　没有人救她。
　　所有的一切真是糟透了！×的！周明欣心中大骂一声。

　　因为今天发生意外的不是她，所以她还会继续活着。
　　在那微尘一角，在那被生活压迫，遍布阴影，恶鬼嚎叫的肮脏又令人厌恶的潮湿破旧被子中。
　　在阳光照不进的角落。

　　周末，周明欣回去看妈妈了。
　　周明欣先给奶奶买了些吃的，帮忙做了些家务，打理好，再去的爸妈家。
　　家里还是一样的乱，一样地臭，全是酒味。
　　妈妈还是如常，做着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爸爸也还是如常，像个大爷一样躺在床上，等着人去伺候。

　　周明欣不知是什么滋味，突然觉得这家也不过如此了——
　　从来不是她能够改变的。

　　她走过去放下东西，“妈妈，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旁边休息就好。”刘林笑笑，被岁月蹉跎的脸上已满是皱纹，双手是深褐色的沟壑。
　　周明欣一把抓住了刘林的手，不容拒绝：“让我帮你。”
　　“那好吧，你看你又瘦了，”刘林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这个家亏欠你太多了，明明，是妈妈没用，妈妈对不起你，你也别怪你爸爸，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他只是……”
　　“他只是被生活折磨成了这样，”周明欣苦笑，“您是想这么说吧？”
　　刘林：“…………”

　　“可谁的生活容易呢，妈妈，你总是这样仁慈。”
　　周明欣没有说更多，若是从前，她一定会竭力劝阻；若是从前，她也会信了妈妈的话；若是从前，她还是会体谅爸爸；若是从前，她还会拼命工作……
　　但她现在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再怎么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白费力气。

　　蝼蚁还想着翻身呢，真是可笑。
　　光是体面的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她真的累了。

　　她回离弦市的时候，买了些零食和书本送到福利院。
　　至少在看见那些孩子笑容的时候，她是开心的。
　　那纯真无邪的笑容，让她觉得生活还有希望。
　　这世界还不算太糟糕。

　　就这样，她平静地度过了一个月——
　　没有风，没有雨，仅仅是平静，内心出奇的平静。

　　十一月的第一天，下午两点半。
　　离弦市，远江区，静安小道，一百六十八号住宅。

　　最近的梦平缓多了，周明欣的心情不错，学业上也顺利多了，如果不开组会的话，她一定会更开心的，立马吃顿大餐庆祝。
　　她最近有事没事就爱来江北这里，她相当地喜欢这里的环境，真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以后她也要挣大钱给自己买一套这样的别墅！

　　周明欣此刻很随意地躺在江北家舒适的大沙发上，手上随意地拨弄遥控器，切换电视台。
　　切到一个播放养生节目的台，刚好放送广告——
　　“现在很多人都睡眠不好，长期熬夜，面黄干瘦，更有甚者，每日噩梦连连，而我们这款养生糖浆就能很好地缓解这些问题——”
　　周明欣冷着脸切换了台。

　　江北端着刚烘烤好的蛋糕过来，刚好瞥见这一幕，笑道：“怎么怨气这么大？你买过啊？”
　　两人四目相对下，江北看见周明欣的表情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看来是真的当过冤大头。

　　“什么破假产品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大肆宣传，也不知骗了多少人？”周明欣气愤道。
　　“知道它为什么还能平安无事吗？”江北放下蛋糕，问。
　　“没人管？懒得管？刻意放任？”
　　“它确实没什么用，但它也确实没什么害处，而且对你没用并不意味着对其他任何人都没用，这种东西是很难说的，你看那些受采访的人不都说对他们颇有益处吗？你能肯定他们都是被收买的吗？”
　　江北就着热茶吃了口蛋糕，细细品味，整个人都有种远离尘世的放松与淡泊，道：“有时候身边的很多人很多事也是如此，想要和平的相处下去，还得心灵透彻，但心思缜密。”

　　周明欣认同地连连点头，“学到了，江姐！以后也请多多教我，在你身边真好，感觉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江北笑着拿起一块小蛋糕塞进周明欣的嘴里，若不经心地问：“我这里真这么好？”
　　周明欣使劲点头，像是小猫对着主人讨好般：“真的，江姐这里最好了，江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江北眸子闪动了一下，但仅一瞬间就消失无影了，她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可你早晚会离开的，早晚会去到更远的地方，世界之大，你现在还在上学，可你早晚得去工作，得为了生存而奔波，你会去到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地方，你也会认识很多新的朋友，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不会永远待在离弦市。”

　　周明欣听到江北这样说，居然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忍不住就要哭出来，声音极度哽咽：“可是……可是我想待在有江姐的地方，我以后毕业了也会在离弦市工作，周末的时候让我来看江姐吧，答应我好吗？”

　　江北不知是什么感觉，她没说话，只是望向窗外，窗外有鲜花，有小鸟，再远一些有大路有房子，更远的地方什么都有。
　　这空荡的别墅中有什么呢？她想就只有一份远离尘世的宁静吧。
　　宁静虽好，一时贪念也就罢了，哪能留得住心向远方的人呢。
　　良久过后，江北才缓缓开口：“如果你真的喜欢这里的话，这里的大门将随时为你敞开，欢迎并感谢你的到来，明明。”

　　周明欣本该欢欣雀跃的，可听到江北说出这番话时，心里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忧伤——
　　像是得偿所愿又求而不得，像是看着满世界的光，而自己拼命伸手却抓不到一丝光线，只能胡乱并笨拙地奔跑，以为这样就能靠近，实际上距离从未发生过变化。

　　有一些东西，有的人天生就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