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门》青橘一枚

1、求医

　　松榆县是位处百越之地南端，一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县城。

　　百越瘴地，多尘霾、虫豸，千百年来很是为君王们所嫌弃，常被当作充军发卖，惩戒犯人之地。

　　瘴疠地僻，却天然滋生出来各类优质的药材，也天然生发出来各式各样的医者、道人，更有将医与道完美融合的职业——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苗医。

　　松榆县，便是这样的苗医圣城，百越之地苗医的集大成者。

　　苗医姜焕，在松榆县行医四十年，是松榆县有名的苗医圣手。

　　这天傍晚，姜焕替最后一名病患施过了针，收拾完铺满一整块鹿皮毯的针、刀、锤，姜焕抬头看了看天边残存的那抹红霞，转身对自己药童说：“堆儿，关门！今天为师必须要早点回家不可。”

　　今天是姜焕小儿子娶妻的日子，已经错过了白天的亲迎，今晚怎么说姜焕都得要回家喝一口新妇敬的茶。

　　堆儿满口应下，却在关最后一扇门的时候，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给挡住了动作。

　　“小二且慢！劳烦你家家主相看一二！”

　　耳畔传来女子如黄莺般清亮的声音，话音未落，但见一位少女闪身进了屋，叫那堆儿再也不能关门。

　　女子约么十七八岁，正值碧玉好年华。那是一张过分甜美的脸，弯弯的柳叶眉，杏核般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星辰与山海，笑起来就变成两弯明媚的月牙，弯弯地挂在脸上。

　　少女的眉眼甜美却不失张扬的明艳，善睐明眸搭配无可挑剔的俐落唇、鼻与精巧的下颌，喜悦嗔怨间甜美与犀利的气质多变，犹如一朵盛放在夜风里妖冶的红莲，甫一露面便给人一种勾魂摄魄的吸引力。那种毫不遮掩，赤裸裸的纯美与欲色完美契合，是可以无情掳走所有男人目光的艳色直逼眼前，让药童堆儿也不自觉地就有些失措起来。

　　少女的衣着朴素，依旧掩盖不住那一副窈窕好身姿。她穿着百越女子常穿的素色葛布裙，裙摆很短，堪堪只到膝盖的位置，露出两条穿着普普通通葛布裤的矫健长腿。她的头上没有盘发，也无任何饰物，只在脑后用两根红丝带绑了发辫，就那样任由俏皮的发辫在楚腰间跳跃。

　　堆儿垂着眼，盯着那俏皮的发梢有些迟疑，面对少女他似乎不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堆儿转身，面朝自己的师父，以期姜焕能够亲自出面来解决眼前这桩麻烦事。

　　姜焕有点生气，觉得堆儿有些不识好歹，在最关键的时候一点作用都起不到。

　　姜焕提起自己的随身布袋，伸手推开小药童，来得少女的跟前。

　　“对不起，姑娘，我们要打烊了。”姜焕望着少女耐起性子给对方做了一个揖。

　　少女有些失望，刚想说什么又被姜焕抢先一步打断了话。

　　“姑娘明日再来罢！”姜焕摆摆手。

　　“大夫您瞧着就面善！”少女展颜，像自云端那明媚的阳光陡然泻下。

　　本就清亮的声音甜腻腻的，就像往人心里灌了一盅蜜糖一般甜，少女突然发力“噌”一下蹿到了姜焕身边，一把抓住了姜焕的胳膊。

　　“姜大夫！”她热情洋溢地叫姜焕。

　　姜焕被抓得猝不及防，扑鼻就是一股温柔的甜香。被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控在近前，饶是姜焕这样的老头子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姑娘……”姜焕张嘴，想劝少女放开自己说话，但声音羸弱早没有了初始的那种气势。

　　如此抠抠索索的声音自然是引不起女孩子的注意，她兀自拉着姜焕的手自说自话，漂亮的脸蛋上满溢出讨好的颜色。

　　“恳请大夫且留一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女子这边厢就给您去昌明寺包个千岁灯……”话语未落，水葱儿般纤长的玉手展开，两枚亮闪闪的金锭便瞬间展露在了姜焕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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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焕终究还是留了一步，昌明寺是松榆县有名的大寺，里头供奉着苗医们最为信奉的药王菩萨。且不说一盏千岁灯就得花费百两银，姜家老祖宗早就念叨着要姜焕一定要斥巨资去庙里给药王菩萨点这一盏灯，保医家安宁。就单说眼前这两枚金锭，都已经完全够姜焕一家吃上半年了。

　　姜焕不能不再为生计折一次腰，他任由少女豪气干云地一个人从门背后拽进来一张小车。姜焕甫一看见车上的人，眉头便紧锁了起来。

　　“他昏睡多久了？”姜焕盯着车上男人的脸，嘴里这样问女子。

　　“得有小半年了。”少女说。

　　姜焕叹气，脱口而出：你任由人昏睡小半年了还来找我作甚？人脑子早就木僵了，不如直接挖个坑埋了吧！

　　少女焦灼，辩解道，“可他还有气儿呢！怎么能就活埋了？”

　　姜焕冷笑，“你也知道他还有气儿啊，为何不早治？”

　　少女苦笑，跟姜焕解释道自己也想早点治病，奈何这半年都在颠簸流离，他们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越州，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寻找大夫您了！

　　“小女子已经几个月都没有睡好觉了，这一路走来，前前后后也寻了不下十数个大夫，可人家要不是治不好、不会治，就是嫌麻烦直接拒绝了我。眼瞅着他一天天就这样躺下去，奴家这心里……”少女说不下去了，拿手捂着心口，转过身去。

　　姜焕见状知那少女也有难言的苦衷，便也不再逼她，只弯下身去细细看车上人的舌苔、眼皮，轻触他脉搏……

　　“他是你什么人？”姜焕弯腰一边查看病人，一边这样随口问少女。

　　少女正捂着心口做难受状背对着姜焕发呆，听见姜焕突然问自己话，被惊了一跳，转过身来支吾着，似乎还思考了一瞬，告诉姜焕说车上这病人是自己的兄长。

　　姜焕瞟一眼少女明媚如画的脸，没有吭气，只低着头自顾自干手底下的活。

　　车上男子约么三十，唇边的髭须整洁，可见得还是有人在按时替他打理。

　　男子身高八尺，猿臂蜂腰，生得孔武有力。再看男子的面颊偏窄，轮廓较中原人更加清晰，深眉、高鼻、薄唇，虽然他的双眼紧闭，但那对儿过分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分明就在提醒着姜焕——此人不是汉人。

　　彼时中原周边夷族兴盛，西域、北羌、西番、契丹和鲜卑的发展都特别蓬勃，尤其北羌、契丹和鲜卑疆域紧邻，人种也混杂，仅凭外表，中原人并不能很准确地把他们给区分开。

　　就知道这两锭金不是那么好赚的，姜焕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并不一定是鲜卑人，他极有可能是北羌来的，也可以是西番。”姜焕这样对自己说。

　　姜焕有点后悔，不想管手底下这个男人。可是当他一直起身，就看见门外那个如铁塔般坚定矗立的少女——姜焕便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默默咽下。

　　少女的年纪虽小，脸也长得娇美，但架不住她劲大。少女身量颀长，胳膊也长，当她一个人手脚麻利地搬起那架躺着男人的车，直接离地转了一个圈，以方便姜焕开始实施检查的时候，那个一直站在一旁插不进嘴也插不了手的药童堆儿，都被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少女干这些事的时候，姜焕看见自那素色葛布裙底下，露出一截儿金刀的刀鞘……

　　苗疆的女人能下地，会干活，下地能拉大黄牛，上岸能抬八架梁——

　　就是没有会耍刀的。

　　姜焕明白自己这是遇上硬茬了，若自己今天敢不办好事，不光自己刚刚收下的那两锭金得要连皮带骨地吐出来，还非得倒贴两锭给眼前这位女响马不可！

　　但其实女响马不仅长相美艳，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善解人意，姜焕和药童都没考虑到的地方她都主动替姜焕考虑周全了。就在姜焕在给男人诊治的时候，女响马便主动提出来到屋外守着，毕竟姜大夫急着要回家，多坐了这一单诊，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其他病人来求诊了。

　　姜焕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对那女响马点点头，说一声感谢姑娘，便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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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焕离开医馆的时候天已经尽黑。他给女响马的兄长开了药，提醒女响马往后每三日都要把人送来自己的医馆进行针灸。

　　其实像响马兄长这样的类木僵症候，是应该每天都来姜焕这里来灸一灸的，还得使用一种特殊的毒虫来协助治疗。

　　姜焕并没有让女响马每天来，而是让她每三日才来一次，虽然这样做对治疗效果肯定有影响，可是不管怎么说姜焕总归还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的——

　　彼时鲜卑人的军队已经陈兵长江北逾两年，中原实质上已经以长江为界，整个长江以北的地区都被鲜卑人收入了囊中，国号大燕。

　　原本正顺风顺水的大燕国军队是不会停的，但他们偏偏停下了。原因无他，只因为大燕国可汗的三世子突然失踪，大燕可汗损失了他最有力的一条臂膀。

　　三世子是大燕国可汗的五个儿子里文治武功最突出的一个，很早就被汉人皇帝册封为岭北王，在大燕可汗南犯中原的整个过程里，这名熟知中原风俗地貌的岭北王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为大燕三世子的失踪，大燕可汗停下了南犯的脚步，开始与汉人皇帝议和。

　　双方在汤城签订了盟约，约定汉人皇帝每年给大燕可汗“岁币”，以换得大燕军队不再南侵。同时，双方还约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条款，那就是汉人皇帝将允许少量大燕国的军队越过长江，只为寻找那名失踪的岭北王，大燕三世子。

　　任由外敌的军队进入自己的国土，耀武扬威地到处找人，这样的行为对汉人皇帝本身就是一种侮辱。可汉庭不答应不行，只要大燕可汗肯罢手，不过过来点人寻儿子，这样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于是在今天的越州，就出现了大燕人。跟当初签订汤城之盟时候说的不同，这些大燕人来到汉人的地盘，根本不像客人，反倒像祖宗一样到处呼来喝去，俨然已经把这群南地百姓都当成了他们大燕人的手下败将。

　　就在前不久隔壁镇上的一名屠夫家里出现了一把鲜卑人用的牛筋弓，大燕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生生从越州城里赶来了这偏僻的乡下，直接就把屠夫一家全都抓了起来，行私刑拷问了小半个月，至今都还没有放人呢！

　　姜焕就一普通苗医，只想本本份份地过日子，不想与大燕人有什么瓜葛。虽然已经多次安慰过自己，女响马的兄长一定是个北羌人，也可以是西番人，但是为保险起见，姜焕终究还是选择了违背一名医者的信条，让响马兄妹三天来见自己一次。

　　这样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姜焕还可以跑。

　　姜焕回到家，儿子媳妇都已经睡下了。

　　姜焕没见到儿子的新媳妇，只能独自回到自己的小院，准备明天再喝儿媳妇的茶。

　　姜夫人正一个人坐在灯下，横眉怒目地看着姜焕推开门走进屋。

　　“你可是当人爹的？你知不知道今天你还有个亲儿子正娶妻？”不等姜焕坐下，姜夫人就劈头盖脸地对姜焕泼过来一堆斥责。

　　姜焕苦着脸，叠声跟自己的夫人道歉，说今天自己是要回家的，但临到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很危急的病人，便又脱不开身了。

　　再一次听得这段老生常谈的藉口，姜夫人已经不想跟自己的丈夫说话了。

　　“去，壁橱里还有一碗儿媳妇给你留的馄饨，你赶快吃了好睡觉……”姜夫人别过脸去，抬手指向房间的一角，有气无力地说。

　　“欸！好嘞！”姜焕夸张地笑，比平时更加敏捷地朝壁橱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对自己的夫人道谢：

　　“就知道夫人体恤我！儿媳妇也好，刚进门就专门给我这个糟老头子留饭……家里有这么好的媳妇，今天又新添一个这么周到的儿媳妇，是我老头子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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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好！感谢捧场！
这是一篇复仇文，BE。不能接受be的小伙伴们可以选择不看大结局（到be的位置我会在内容提要里面提醒）
试发预读，写完了再发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