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朕亲临》朱知岱

19、不见少年心

　　王苦行瞬间恍置梦中，像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位皇帝。
　　这一瞬间，他恍惚才明白面前这少年继位的皇帝心中真正所想。
　　原来，这才是将自己拔青泥于首辅的真正原因。

　　“兹事体大，朕为亿万黎民计，此事不可再拖于后世，民间一直对科举以家族官职区分读书人考试难易心中颇有愤恨。圣人说民生合一，此事已到了不可再拖之境地。”尹弄琮坐在金玉雕制的龙椅上，倒也不在乎其下这位历朝历代最年轻的首辅心中如何想，只是继续道，“如今秋闱来临，正是寒门三年一度的正科大闱，朕有意挑选几位世家官宦子弟共同参试。”

　　王苦行从一场巨大的震撼微妙而又庆幸的窃喜里醒来，听闻此语，像是预料到什么样，只俯首问道：“敢问皇上，挑选的世家官宦子弟乃是……？”

　　尹弄琮随意的玩弄着自己手中的玉如意，看着其下王苦行了然的反问，只揶揄笑道：“爱卿怎如此忘事，其中之一当然是你见过的，京师方侍郎家次子方如许。”

　　.

　　待下午晚间，尹弄琮回到养气堂时，那今早在床际间看着虚弱的不能自已的小孩早在早间自己召见王苦行时就硬爬起来说要出宫为好友送行。

　　咋晚才刚得了点甜头，此时方如许提出此求，几乎无法拒绝。尹弄琮微微呼了口气，听着一旁侍卫的汇报，说方公子已在回来路上，只需片刻就能到宫门。
　　尹弄琮微微失笑，一瞬间划过许多的无奈，这小孩一点也不知道见好就收，才放他出去，今天就又出去野一天。

　　想即，他从一旁书架上检查起方如许的功课。方如许今年刚满十六，心智上远远谈不上成熟，就连字迹上，尹弄琮看着这小孩随意涂鸦的宣纸，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他微微无奈的失笑，看即一旁方如许的作业。他看了许久，门外的方如许站在殿外，看即尹弄琮回来，微微就有些不想踏进宫门。
　　跟随在方如许身边的近侍，看明白方如许此时的踌躇，微微提点道：“小贵人，皇上还等您吃饭呢。”

　　方如许微微看了看身旁的近侍，最终选择进门。
　　此时殿内的尹弄琮，看即方如许学堂的书本，只随意的将手撑在一旁的小几上，看着从殿外磨蹭走进来的方如许，只笑道：“你的功课，怎么和你一样表不如一。”
　　这句话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方如许微微取过自己的书本，只慢吞吞道：“如何来翻我的书本。”

　　尹弄琮倒也不恼，才得了一晚的甜头，男人大多数在这种时候都不会生气的。他随意转动着自己手中的东珠，只笑道：“查看你的功课最近是否认真。”
　　这话说的轻且柔，方如许瞬间就想起面前这人许多恶俗的癖好，其中之一便是床际之间夜晚背诵四书五经经典剧目以此助兴。

　　想及，他似乎打了个冷颤，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怯意，方如许慢慢的收好书本，实际手心冷的出汗。
　　尹弄琮看着面前这小孩像个兔子警惕的竖起耳朵却还要装的坦然的模样，只微微随意的将手中东珠放置在桌面，慢慢离开方如许的身边，让这小孩逐渐放下警惕，只轻道：“你咋晚言明之事，朕意已决。你若愿意出宫担职，朕亦不拦你，只是如今你既然已错过世族子弟的新科，刚好秋闱却马上来临，你想好了如果你还愿意出宫担职，就只有去参加寒族子弟参与的正科参试。”

　　这句话其实出现了两次你若愿意出宫担职，这并没有在这世间灰色的水里淌过的方如许，只能敏感的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因为，这的确是自己选择的出宫担职，但在这里，他却忽视了皇帝在这里，完全是可以一言堂的，如果皇帝真的愿意让他担任官位，那么，这一切程序上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况且，世族子弟参与的新科，方如许是已经参与，只是新科祭酒，负责这考试分配官位的官吏，在某种授意的力量下，抹去了方如许的姓名。

　　既然这场考试从一开始就没有走程序，那么在此时，为何又要来走程序？
　　当然，此时尹弄琮就站在面前，等着自己的回答，年少的方如许，根本来不及细想，以及他就算细想，以他有限的人生阅历，完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此时，他只能懵懂的抬头，看着这年少坎坷登基，等死父亲尹先极，斗死叔叔尹先框，再陷枕边人章凌宸的青年，默默而又茫然无措的点了点头。

　　半响间，尹弄琮微微撑着双手，看着面前这还未出世的少年，沉默了半响，选择了再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已经想好了和寒族子弟共赴正科了？这是你自己选的，朕没有逼你。”
　　方如许微微红了眼睛，想起今天送别友人相三故任职。相三故临走前，只是同样沉默的看着自己，说的是，京师并非长留之地，希望你平安，如许。
　　京师并非长留之地，但此时我已经离不开京师，但出去任职，即使不能离开京师，我还可以先离开皇宫，长久留皇宫，这才是真正不能留之地。

　　窗外的夜色已经弥漫四野，重重朱红深墙如同厚重的门锁，压在一层又一层的心扉之上。
　　方如许再次郑重的点了点头。

　　半响间，尹弄琮这次再次笑了下，说不清这笑什么意味，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只是狠狠的将方如许抱紧，脑袋放在方如许的肩头，但其实他的身高远超年少的方如许。他如同呢喃般的说了几句话。
　　但方如许那时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了，其他的话语，他一句都没有听清。
　　许多年后，当方如许再次回忆起这个场景时，他突然想起，当年那个趴在他肩头微微颤抖的男人，说的话应该是：“这是我和你命运相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