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间里的光》余拾缒形

1、向光而行

　　被黏重的液体浸没，我掀开沉重的眼皮，外界光景通过弧面玻璃壁失真变形着映入眼底。
　　药品、仪器、白大褂…周遭忙乱。
　　逃逸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溜进培养舱内，一束光留下晶莹透亮的足迹。我欲伸手—
　　“咕噜…”呼吸器被牵动冒出连串气泡。
　　“他醒了！”有人注意到我。
　　……
　　作为克隆人，我的一生起始于一方小小舱体。但国际法律中，克隆人是不被允许制造的。
　　“为什么？”我趁他们检查我的空挡问。
　　研究员闻言在“主观表达”一栏画了个勾，十分敷衍，“没有为什么。”把我连同呼吸器丢回舱内后，他们拎着表格出去了。
　　感应灯渐次熄灭，黑暗像只怪兽把我连同恐惧吞进去，困在冰凉潮湿里。徒劳捶打引发舱体保护机制，麻醉剂注入，苦杏仁味弥漫。
　　我欲再次触碰黑暗中熠熠生辉的那道光，可一股无奈的悲哀伴着药性涌来，我的眼皮又一次变得沉重。
　　……
　　“你想出去吗？”再次睁开眼时舱前站了个白大褂，他这么问。胸前铭牌被照亮一角——蒋旭。
　　这个不多时带我来到街边的人让我有种熟悉感。“你喜欢光。”观察一番后，他几乎笃定地说。
　　片刻后我对于初见天日的喜悦荡然无存：
　　一个男人用300星币与商贩完成了愉快的交易——货物是个男孩儿，店铺赶出老迈的小工，任其流落——失去劳动力的他不值得供养。车撞上行人，车主下来查看后骂骂咧咧驱车离开——被撞者毫无人权。
　　…混乱无序发生在角角落落，其共性是受迫害者颈上那圈象征他们克隆人身份的烙印。
　　我呼吸一阵发紧，蒋旭观察了我一会，魔术般收去笑容。掏出通讯器冷冷道“该回去了。”
　　即将被送回去的我死死瞪着蒋旭汇报：“编号A01，心智发育健全…”
　　“为什么！”被投进培养舱时，我奋力把住舱门。蒋旭面无表情走过来，伸手一推，我倏地瞪大眼，“噗通”一声落入培养液，久不能回神。
　　……
　　是夜，室内长久的沉寂被打破，黑暗中一行人穿行分散在房间角落蛰伏下来。这是意想不到的人——蒋旭飞奔而来。我听见“喀啦”的枪支上膛声，汗毛竖起。未来得及张口，只听阵枪响。
　　我一个震颤，目睹着蒋旭胸口逐渐停止起伏，不由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
　　“有个忙，你帮不帮？”当时蒋旭将我从培养仓里拉出来“把这个传给国际法庭就好。”
　　我接过这个看似小巧实则装有研究所伙同多国私下投产克隆体铁证的芯片，目光疑惑。
　　蒋旭察觉到了，不由苦笑：“我研究完备体克隆技术本意是用于大面积器官移植。可有人不这么想。”
　　蒋旭是细胞工程学界新秀，凭细胞克隆完备体技术在学界崭露头角。在他备受瞩目的同时也引来一些暗处的目光：最先是m国在秘密与其团队达成交易后挟持蒋旭并逼出数据。
　　自此蒋旭被迫看着克隆技术被用以牟取暴利，在各国间流转倒卖。可悲的是，从克隆人秘密投产到被心照不宣摆上明面，人类只用了短短几年。
　　“你是我的克隆体。”蒋旭在我震惊的目光中继续道“你睁眼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一无所知的克隆体比不被信任的我好控制得多。而他们摆在公众面前的“蒋旭”只有一个…”他疲惫地阖眼：“我是罪人，但良心难安……把芯片交上去后，其他克隆人也许能过得好点。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冒险，我死后你也能作为“蒋旭”活着，不用作为一个克隆人，可以自由站在光下……”
　　…………
　　我艰难地在仓底摸到蒋旭所说的按钮，最终爬出来。四下无人，地上的血迹还未擦去，我望向窗外。一轮灿金正挂在天际，攀跳着向上。
　　最终我用一台笔电扫描芯片并点击了发送。
　　我喜欢光。
　　将自己重又泡进培养仓后，我摘下了呼吸器，炽热明艳的曦色拖着蒋旭死前对我做的口型浮出记忆——活在阳光下。
　　想到不久后，一切将被搬空荒弃，包括自己的尸体。
　　我抚上胸口照到的星星点点光晕，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活在光下，正直明朗，这是蒋旭的遗愿。
　　至于我——哪怕这里空荡无人，哪怕即将荒僻凋零，至少还有一道光愿意为我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