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江江明上月

1、空山

　　这里雾气浓重，漫山的绿树层层掩映，无数青藤穿梭其中，像游动的青蛇.它们交错纵横，或沿着树干攀附而上或缠着树根遍布土地，枝丫间挂着它们，青苔上躺着它们，碧绿的游藤无处不在，这里是它们的乐园。
　　草木有灵，这里灵气丰蕴，延绵千万年的灵气滋养了一代又一代花草树木，它们之中有的成了能动的灵物，有的生出灵识有了自己的思想，它们如饥似渴地吸纳着山间灵气，又吞云吐雾般补偿着缺失的那些，秩序便由此而生，日升月落，生生不息。他们远比人诞生的更早，活的也更无暇透彻，他们了解世间本源是如何，所以他们从不着急远行，这是植物的天性，是亘古不变的本能.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山中出现了第一只飞鸟，它在这山中安下巢穴，产下鸟卵，它每天不知疲倦地歌唱着山外的繁华，初生的藤蔓听入了神，鸟卵破壳，这是山间新的生机，四季更迭，一只鸟变成了上千只，仲夏蝉鸣，萤虫扑飞，豺狼虎豹，鹿兔狐鼠皆入了山林，山林不再与“世”隔绝，动物带来了山外的喧嚣，它们每天嬉笑玩闹，与游藤赛跑与智草猜谜……
　　绿藤依旧遍布山野，偶有生灵经过，或飞跃而过或沿其攀行，藤芽安安静静地生长，她爱林中的喧嚣.
　　这样过了许久，久到她快要睡去，进入沉眠，直到那天那位新客的到来.
　　那是一位背着箩筐的人类少年……

　　这是山林中第一位人类客人.
　　从他踏入山林的第一步起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了.
　　“他长得有点怪.”
　　“他为什么像猴子一样双脚走路却又不爬树？”
　　“这我知道！他是人……”
　　凡此种种皆落入她的耳中，此刻她已成了遍布山林的游藤，无处不在，她由混沌中清醒，出于好奇，她的枝蔓悄无声息地游走在少年身后还时不时伸出枝蔓挡下少年的去路，她静悄悄地听着少年一句又一句地说：“这藤蔓也太多了，跟活的一样……”说完那少年还会自嘲地笑一下然后温柔地拂开那些那些枝蔓.温热的触感使她心头一颤，那种感觉太奇妙了，跟以往接触过的毛皮都不同，那是一种独属于人类少年的干净温热，她贪恋着那种感觉以至于一次又一次地将枝蔓垂到少年眼前，末了，她还要偷笑一下，引来山间的细风.
　　少年似在寻物，他总是走走停停，停下时还会用手中的药锄锄下几株类似的草，灵巧的双手落入生气眼中便成了神物.
　　“这可比猴的前肢灵巧多了.”
　　“不会爬树，没用！”
　　恰此时少年抬了头，瞥见了树上的一株小菇，他踩着树干上的藤三两下爬上了树，摘了那菇.
　　“啧啧，当人真好…”不知谁开了一口，其他生灵皆沉默不应.
　　这话落入她耳中却激了千层浪花，有些东西在这万年中潜移默化地变着，冥冥中中，她觉着自己该有些改变了，可这山林中到处是她见惯了的毛扎的动物，她不想变成那样，但此刻……
　　她知晓了，她想变成人.
　　青藤跟了少年一路，少年眉眼俊逸，一颦一笑都散发着藏不住的朝气，她未见过其他人，可她也觉着这便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
　　少年在这山中逗留了两日，她便悄声跟了他两日，他帮他驱走山间的猛兽，作为酬劳，她会突然伸出枝丫绊他一下，每当少年快要摔倒，她又会偷偷拉他一下然后极快地缩回去藏匿于黑暗中，每每这时山中便会有风带动枝叶响动，那是她的笑声。
　　少年在人间听惯了鬼神之说，他数次回头瞥见经过他的猛兽又数次感到手臂上那道拉稳他的力气，他认定那是山神的庇佑，他不知那是青藤作祟，她亦不知自己成了如此神圣的存在。
　　第二日傍晚，在她的有意引领下，少年找到了要寻的药草，他沿着一路的记号离开山林，青藤知留他不得，但她心中不舍，便留下一枝细藤缠于他腕间好方便来日寻他.
　　直至出了山林，少年才发觉腕间多了一条细藤，他下意识回头，此刻黄昏正好，日薄西山，那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黄土道上再不见那抹青绿.
　　“山神保佑.”
　　他留下了那细藤跪在黄土道上朝那消失的山林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