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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标红的史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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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丁恨青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全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字迹。
如果说,那些红字是上一世里每个人的结局。那他的死因为何被写成“突发旧疾”,到底是谁抹去了他被刺杀的事实呢?抹去这一切的人又和刺杀他的人有着什么关系?
丁恨青觉得 ,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了。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白流姜是被人害死的,而且害死她的人和刺杀自己的人是同一伙人。
那个册子上,自己和白流姜的生平都是“标红”的,丁恨青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册子上那些被“标红”的语句,全部都是不符合史实的言论。
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丁恨青将双手枕在脑后,陷入了沉思。他想,有了这个小册子,或许这一世的路会好走一些。
但他又该如何改变这一切呢?或许白流姜就是一个突破口。
丁恨青转头从枕下拿出从树下挖出的雪禅菩提子,丁恨青把它放在手里摆弄着,那颗菩提子被他用一根红绳穿了起来,做成一个简易的手串。
他想起前些日子,他给白流姜包扎伤口时,她露出那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丁恨青想着,这个她戴上可能会大一些。但应该不妨事,毕竟十三岁的小孩子还在长身体...想着这些,他渐渐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当他来到金光寺的时候,发现白流姜已经不在金光寺了,寺里的小和尚说,她昨天晚上就收拾行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丁恨青从昆尘住持那里得知,白流姜的生母钟贵妃身体抱恙,她昨日连夜赶回宫去。
他记得,自己上辈子曾经在《后妃公主起居录》看到过有关钟贵妃的记载,钟氏是外臣之女,后来家里没落了,她也就没了依靠,从她生下白流姜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最后于宣德二十四年的开春就病逝了。
丁恨青算了算,宣德二十四年,那不就是过了这个年关的事。
“她可曾留下什么话吗?”
昆尘摇摇头:“不曾。”
丁恨青有点失落,水墨似的眉拧在一起,他看着手里的菩提手绳,轻叹了口气。
昆尘闭着双眼,手里盘着一串有些发亮的佛珠,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低沉的声音宛若金石:“小施主可是动了尘念?”
丁恨青摇摇头,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对白流姜这份没来由的挂念,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动了尘念。
他只知道,从他接了那道撰写的旨意后,他的命运轨迹便和白流姜有了一丝斩不断的羁绊。
“住持,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昆尘垂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若是我管了一些我本不该去管的事,改变了它原本的走向,这是对还是不对?”
丁恨青看着昆尘,他面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只是眼里多出了几分悲悯:“世上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做不到事事圆满,就追随本心便是。”
追随本心,丁恨青似乎有些懂了。
老掌史曾经对他说,身为史官,要无愧于前人,无愧于今人,更无愧于后世。既然上天让他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那就一定是要他来改变些什么。
被“标红”的字句代表着史书中的漏洞,那些他曾奉为典范的史籍,或许也并非是完全正确的。
丁恨青心里装着很多事情,有些怅然地向寺外走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朱红的大门外,忽然走进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
他身姿挺拔,不怒自威。
当丁恨青发觉自己被罩在一抹巨大的阴影里时,丁恨青屏住了呼吸,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张黝黑的脸,这张脸虽然粗糙,但依稀可以瞧出几分儒雅俊秀来。
这是他的大哥,镇北将军,丁缃。
丁恨青两辈子都没想明白,父亲为什么给自己英武健壮的大哥起名叫“丁香”。
这名字在统领三军的时候,真的不会露怯吗?
当然,“兰兰”没资格取笑“香香”。
“臭小子!听娘说你又惹爹生气了?府上的人都说你小子想不开了,要来做和尚!”丁缃的嗓音粗犷,他眉头锁着,高大的身躯让丁恨青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哪...哪有,是那些人胡诌的。”
丁恨青有些心虚,正要开溜,却被一只大手准确无误地拎了起来。
“大哥!”
上一世,在自己十七岁那年,全家人翘首以盼大哥凯旋。结果却等到了他身首异处的消息,母亲大受打击,不久便含恨离世,父亲也因此性情大变。
丁恨青永远忘不了那年马革裹尸的惨淡光景,昔日身披铠甲的魁梧壮汉挤在狭小的木棺里,他的脖颈被白布缠绕着,隐隐滴出血来,丁恨青的十七岁也在滴血。
若按上一世的时间走向,再过不到两年,便是丁缃出征漠北边关的日子。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救回大哥。
丁恨青垂眼将暗涌的情绪藏匿,他挣脱掉丁缃的手,上前一把搂住他,额角却撞在丁缃胸前坚硬的盔甲上,疼的厉害。
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丁缃的护腕上。
丁缃身躯一僵,目光渐渐柔软下来,随后抬手揉了揉丁恨青的头顶。
“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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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大捷,丁缃这次回来是参加宫里的庆功宴的。
“我也想去!”
“小孩子家,凑什么热闹!”丁文珏当即否定了丁恨青。
“我不是小孩子了!”丁恨青反驳道。
“爹,阿蓝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可以入仕的年纪,带他去见见世面也好。”
丁文珏“哼”了一声,随后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天天往金光寺里跑,根本不是去礼佛诵经的,而是为了...”丁文珏连忙打住,话锋一转:“你年纪还小,宫里的事还是少参与为好。”
丁恨青心虚地低下头,这老头,原来一直都在监视着自己。
丁缃在一旁也不说话了,他看了一眼丁恨青,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跟大哥进宫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丁恨青想到了穆雪安。
宫里设宴,安庆侯府一定在受邀范围之内。
当丁恨青和穆雪安说自己要赴宴的事,穆雪安差点被一口茶水呛死。
“你想进宫?不会又是为了那个小灾星吧。”
丁恨青沉默,穆雪安心里了然。
他捧起面前的清茶一饮而尽,丁恨青朝他笑了笑,琥珀般的眼睛里堆满了期待:“小侯爷...”
“行是行,不过...”穆雪安挑挑眉,露出一副难为情的表情。
“不过什么?”
“不过要委屈丁少爷,扮成我的随从。”
丁恨青双手抱拳,做出一副任君差遣的样子。
庆功宴设在第二日的酉时,丁缃是宴会的主角,早早就和丁文珏进宫面圣去了。
等到两人离开后,丁恨青让书童换上自己的衣服坐在书案前,而自己则换上了侯府随侍的衣服偷偷溜了出去,从后门上了穆雪安的马车。
“你们侯府的衣服,怎么都是白花花的?”
“……”
设宴的地点在章华殿,正好靠近御史台,因此丁恨青对附近的坏境相当熟悉。
晚宴还未开始,丁恨青和穆雪安两人就在附近闲逛起来,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御史台前。
狭长的甬道上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丁恨青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心情复杂。
腊月寒冬,御史台前的那棵梨树光秃秃的,没有丝毫生气,丁恨青走进,伸手摸了摸干枯的树干。
他想起上一世自己梦中的场景,白流姜置身火海之中,绝望又孤独,一片梨花落在她的头顶,像一只静默的白色蝴蝶。
见他这反常的举动,穆雪安有些诧异:“你来过这?”
丁恨青连忙摇头:“没有。我只是看这树孤零零的在这冷风中,有些可怜。”
穆雪安失声笑道:“活菩萨,你还真是怜悯众生啊!”
两人正在树前说笑,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丁蓝?”
丁恨青和穆雪安循声望去,只见白流姜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不过两日不见,她消瘦了许多。她穿着一身水青色的素棉袍,一头长发用木簪束在脑后,细软的碎发耷拉在额角,她右手上的伤还没好,缠着白色的布条。
白流姜虽是笑着,但眸子里却十分暗淡,尤其左侧那只银灰色的眼睛,阴沉沉的,乍一看有些骇人。
穆雪安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扯紧了丁恨青的衣袖,对白流姜抱怨道:“我说公主,您走路怎么都不带声音的,知不知道这样突然冒出来是会把人吓死的。”
白流姜“哦”了一声,随后低下头来:“抱歉。”她看了一眼丁恨青,问道:“你这身打扮,是来宫里参加宴会的?”
丁恨青打趣:“看不出来吗?我换身份了,现在是穆小爷的随从。”
他转念想,觉得有些奇怪,白流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他看着白流姜的眼睛,问她:“你怎么会在御史台。”
白流姜笑了笑,回答道:“我平日里无事,会帮太史大人抄写整理一些书籍。”
丁恨青更奇怪了,自己上辈子十六岁就在御史台做了起居郎,可是却从来都没有见过白流姜。他心里正犯着嘀咕,却忽然被穆雪安和白流姜拉到了一旁。
通过两人的示意,丁恨青往御史台大门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宫女正朝御史台走来。
那宫女在门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轻轻叩门道:“太史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到章华殿赴宴。”
丁恨青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他看过去,认出了那人正是那日在金光寺禅院里欺负白流姜的宫女。
白流姜和穆雪安也认出了那人,白流姜皱皱眉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穆雪安也暗自攥紧拳头。
丁恨青心想,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