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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生自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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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俗话总说,贱人好养活。
秀水路这些人最开始对小闻秋的评价都是“哎哟这小孩儿怎么长得那么好看,笑起来可真好看”,到后来“这小孩儿怎么不会笑啊?冷着一张脸像谁欠他百八十万的,简直跟他妈一模一样”,再后来对他所有的评价都是“哦哟,那没人要的双楠区阎罗王啊,离他远点儿吧”。
小闻秋向来不在意他们对自己的评价,只要不让他疼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心大又缺心眼,只是被打的那些小孩儿不长记性,上一场架落了下风之后又会找个事由把他惹恼。
有仇当场报的小孩儿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也从来不管对方人多人少,谁打他他就打谁。只是每回打每回疼,他好多次都不想打了,可那些人都不住手,他又生气又恼火,只能打得更狠。
每次打完后,那些小孩儿就会浑身脏兮兮地回到家跟家长告状,各种添油加醋。而小闻秋不知道,饿了就像往常一样,哪家饭菜香就往人家门口一蹲,他从小到大都这样过来的,只是没想到蹲的那户人家的小孩儿刚被他打得惨兮兮的。
那户人家心里膈应,把自家孩子打了还有脸来蹭吃蹭喝?吃屁吧。把馊了的饭菜端出去,要不就是掺着沙子泥土就递给小闻秋吃了。
他们不再当好心人,看见小闻秋就碍眼。给口饭算他们心善,不给是本性。他们都想着,当这个好人做什么呢?还真能把他养大啊?
自生自灭得了,一个小哑巴,死了也没人知道。
他们都欺负小哑巴,明里暗里的都给他找不痛快。
大人小孩都不喜欢他。小哑巴很早就知道了。
小闻秋每回端着饭碗闻着味道不对劲就会直接将碗筷给摔了,转头去蹲另一家的饭菜,留下身后的那大人在那骂他白眼狼。
他们都说,饭都没得吃脾气还不小。
秀水路这么多户人家,脾气臭烘烘的小闻秋从来不信他能饿肚子。
后来的结果却告诉他,他确实能饿肚子。
杨渠阳说他不笨是不假,但他缺心眼。往往前一秒刚跟人打了架,后一秒就能精准蹲到打架的小孩儿的家门口,后果可想而知,小闻秋收获到的全都是不能吃的饭菜以及厌恶的眼神。
小闻秋在大人那里受了气,又打不过大人,也不会跟杨渠阳他们告状,可就算告状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他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藏心底。
他打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从小打小闹到大打大闹,从撒火到往死里打,他依旧不顾后果。
每回打完都负伤,每回都没饭吃,又疼又饿,又难受,半垂着眼眸看谁都不爽,他那小性子开始慢慢长歪。
他每天从街尾打到巷头,又从巷头打到街尾,打累了就蹲人家门口等吃的,等来的又是掺杂着乱七八糟的饭菜,闻都闻出不对劲了,又开始摔碗筷,转身就走。
谁稀罕啊。
人类里的那劣根早就不知不觉中暴露出来了。
就这样过了许久,某天小闻秋打了架之后又没饭吃了,一脸不高兴的回到家,看着地上的那碗凉了的饭菜,肚子咕咕响,他知道这是谁给他的。
秀水路上住着一个老爷爷,大家都喊他太爷,那是秀水路年纪最大的老人。
老人每天雷打不动的会将他自己做的饭菜分出一小份,端到小闻秋的家门口,只要小闻秋回家就能吃。只是这老人实在是太老了,长得还特别丑,小闻秋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有些害怕,回回都不吃他做的饭菜。
“咕噜噜——”
小闻秋捂着肚子纠结老半天,最后没忍住坐在地上拿着勺子扒拉着吃了。
“哎!”一直待在二楼的杨渠阳看见小闻秋吃东西的小身影,急道:“小闻秋!”
“啊!”小闻秋只听到有些焦急的声音,因为角度问题他也没有看见杨渠阳。
周围都没有人,但是有人在喊他。
天快黑了,得快点吃。
老人做的饭菜是真的难吃,软趴趴的,味道也奇奇怪怪,他形容不出来,可他不吃又得饿肚子。
“小闻秋!”
又有人喊他,可是他不知道是谁。
小闻秋吃东西的速度更快了,还有点想吐。
“小闻秋!”
杨渠阳从二楼跑了下来,心脏疼得厉害,常年带笑的面容此刻带着焦急,跑出来后直接将还在吃东西的小闻秋拎起来。
“呀。”
“呀什么?还吃呢!?”杨渠阳直接从后背抱着他,用手抵着他肚子,“哎呦乖乖,快吐了!”
那饭菜本身就难吃,杨渠阳都没怎么折腾,小闻秋就“哗啦”吐了一地。
看见他吐了的杨渠阳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脸色苍白,抱着小闻秋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撅过去一样。
怀里的小闻秋啊了一声。
“知道难吃还往肚子里咽啊?”
杨渠阳是真的吓了一跳,他半小时前还看见有几个小孩儿往这碗饭菜里掺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他知道小闻秋怕太爷,也从不吃他做的饭菜,所以就算知道这碗饭菜里有垃圾也没想着说。
“呀。”
“哥哥没事。”
杨渠阳现在浑身没力气,连回自己家门口都做不到,摊在小闻秋的院子门口,“之前哥哥不是说过了吗,难吃的东西不要吃,怎么没记住?”
“呀啊。”
“小颜控。”
杨渠阳笑着看他,“太爷只是老了,不是丑。他做的东西虽然说不上好吃,但也不难吃。”
“呀嗯!”
“长大就懂了。”杨渠阳心脏有些疼,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声音轻轻淡淡,“有太爷在饿不死你的,下次去他家里吃叮叮糖,带点回来给哥哥。”
“唔啊。”
“哥哥没事。”
杨渠阳休息了很久,等到天黑了杨渠朝才从外边回来了,“哥!你怎么出来了?”
“办好事儿呢。”
“办好事儿把自己整这样啊?”杨渠朝把他哥扶起来,让还坐在一旁迷迷瞪瞪的小闻秋回家,“快进去吧,天都黑了,夜里有鬼出来吃掉你。”
“啊!”
“这么点胆子你还吓他?”
杨渠阳拍了拍小闻秋的脑袋,“夜里下雨,不要出来。”
“呀。”
等看着小闻秋进了门之后,杨渠朝才半扶着他哥回家去了,“今晚下雨吗?天气预报没说。”
“说不准。”杨渠阳说,“心脏疼。”
“谁让你出来的?活该。”
杨渠阳许是觉得小闻秋将东西吐出来就好了,回家后就躺下睡了,可他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小闻秋发起了高烧。
这场病来得突然,大半夜的也没谁知道。
小闻秋自己一个人呆在随时能听见老鼠龇牙声的房屋里,头顶的灯是暗黄色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烧得迷迷糊糊的,又热又冷,浑身都疼得厉害,缩在被子里发着抖。
“啊。”
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实在是太轻了,“啊呀。”
生病的时候,内心的所有恐惧会无限放大。
小闻秋怕什么呢?
杨渠阳说天黑了他会害怕,他每天都会在天亮时入睡,天亮时起床。
可是他今晚生病了,睡不着,意识清醒着。
夜里会有鬼出来吃掉他。
他能感到被子上有老鼠爬,一只接着一只,还吱吱吱的想钻进他的被窝里,老鼠用爪子挠着他的被子,吱呀吱呀,布料划拉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老鼠快钻进来了。
“呜啊。”
躲在被子里的小闻秋捂着嘴巴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呀嗯。”
“吱吱——”
“啊呀!”
背后隐约有老鼠紧贴的触感,小闻秋身体僵硬不敢动弹,“呜啊!”
“吱吱——”老鼠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尖锐的爪子似是陷在了他的肉里。
“啊!”
他连忙掀开被子想跑,只是脑袋晕乎乎的,直接摔落在地,“嗯啊呜!”
小闻秋泪眼朦胧,什么也看不清,听力在这时也格外敏锐,“呜。”
他不会哭,只会像小猫小狗似的叫两声,声音又轻又弱,没人听见,只有他自己。
“呜啊。”
小闻秋抬起小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借着还能照亮的灯在角落里找到一根擀面杖。
有鬼出来他就打死鬼,来一只打一只。
外边下雨了,风呼啦着卷起,小闻秋没关窗,他也不敢动,雨丝飘落下来,细细碎碎的覆在了他的身上。
窗外黑得不能再黑的夜空突然亮了,照亮了捂着嘴巴缩在角落的小孩儿,旁边还有一只路过的老鼠。
“啊呀。”
闪电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但足以让害怕的小孩儿奔着光亮跑去。
“轰隆——”
“啊!”
天边响起的雷声猝不及防,院里的土地被雨水冲刷滑得很,小闻秋刚跑出门就摔了一跤,雨水打在他身上。
天又黑了。
“呜啊!”
“轰隆隆——”
雷声响了一宿,闪电时不时照亮一下这破烂的小屋,屋里有个浑身湿透的小孩儿缩在角落。
天亮了,秀水路焕然一新,清澈透亮。
巷头那儿崎岖不堪的破水泥路上停了一辆汽车,车里下来了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女人,她微抬着头,露出了小半张脸。
“哥!”在二楼窗户趴着的杨渠朝指着外边黑T黑色工装裤的人,“有个陌生人去小闻秋家里了!她想干嘛啊?”
杨渠阳今天状态还算不错,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那是小闻秋的妈妈。”
“啊?小闻秋不是孤儿吗?”杨渠朝探出身子盯着隔壁院子,没一会儿就看见包裹得很严实的小闻秋被人单手抱了出来。
“小闻秋被抱走了。”他说。
“嗯。”杨渠阳没多大反应。
杨渠朝不像他哥好像对什么都胸有成竹淡定从容的样子,以为小闻秋被他妈妈抱走了之后就是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伤心了好几天,想着再也没人陪他玩了,但又想着,小闻秋不会是一个人生活了。
只是没想到过几天,熟睡的小闻秋被他妈妈抱回了秀水路。
他又被丢下了吗?杨渠朝轻声问。
他哥回,没有。
“所以,他妈妈为什么要回来?”杨渠朝呈大字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来了为什么又要走?”
“他妈妈一直都在。”
杨渠朝觉得他哥实在是太神神叨叨了,对此不予评价。
小闻秋对那几天的事情似乎没什么记忆,杨渠朝问了也只得到嗯嗯啊啊,他听不太懂,最后索性放弃。
杨渠朝有空的时候依旧喜欢跟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待着,看着他被骂,被打,又去蹭饭,最后摔碗筷。
到最后家家户户给小闻秋吃饭的碗筷都是铝制品。
小闻秋的脾气越来越古怪,打的架越来越狠,最后把秀水路的这群小孩儿打怕了,一提小闻秋这三个字都能被吓哭。
小闻秋也变成了阎罗王。
杨渠朝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他哥说小闻秋,回回都说小闻秋是个小傻子,回回蹭饭回回都不长记性,回回都忘记上次人家怎么骂他打他的。
杨渠阳会笑着说,他总得长大。
怎么长大?杨渠朝问。
他会自己长大。杨渠阳说。
杨渠朝不信。
小哑巴的性子长得歪歪曲曲,他每天过着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生活,
还真就踉踉跄跄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