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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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机能留住的花，都是永存。
1.
“常老板，您确认转让这家店铺吗？这可是个不错的地，卖掉不是可惜了。”那人故作惋惜。
“确定，您好好打理。”常思梁脸上没什么表情。
男人手上摆弄着一台相机，老式的，有些破旧，但看得出来主人很用心的养护。
“老板，帮忙给我拍个照行吗？”常思梁目光灼灼。
“啊，没问题。”老板接过相机，口中念着倒数一二三，咔嚓一下按动快门。
相机小小的屏幕中，出现了个身形高瘦的男人。
定格。
2.
常思梁第一次见到梁横涧的时候，是在十几年前的一个雨夜。
男人没有带伞，衣角边还淌着水。
常思梁见状，还是把人邀进来，请他留一会。
花店陈设简单，但是花还不少，都有条不紊的散发着清香。
这老板一看就是好雅致，不仅如此，心地还很善良。
“先生，我这花店，也没有什么毛巾，勉强给您找了一块手帕，先拿着擦擦吧。”常思梁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常思梁见眼前的人没有接，便又补了一句，“干净的，放心。”
那人愣了一下，随后伸手，“不是那个意思，有点冷，没回过神来。”
常思梁打量了一下那个人，虽然衣服沾上水黏在身上，但能看出来穿的很正经得体，手中还带着一个黑色的包，鼓鼓囊囊。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常思梁。”花店老板笑着。
“梁横涧。”那人笑笑，随后又觉得不妥，“常老板这店不错，挺温馨，介意我拍个照给你宣传吗？”
“梁先生是摄影师吗？”常思梁问道。
“是啊，算是个流浪的摄影师，好不容易接了个单，但是单主临时毁约，我就白跑一趟了。”梁横涧站起身，看向门外的雨已经小了不少，“今天时间也不好了，我就不打扰先生了，等改天给您这店拍两张照片宣传一下，顺便归还一下手帕。”
梁横涧走到门口，被常思梁叫住，“梁先生，这个给你，算是提前的谢礼。”
常思梁随便折了一枝花，然后三两下包好，系上丝带。
伸到梁横涧手里的，是一枝向日葵。
雨后，期待初晴。
3.
次日阳光大好，跟昨夜狂风骤雨的场景截然相反。
常思梁的花店名称很有意思——“花茗”，这里的每一份枝丫，都各有各香，各安各放。
上午人还不少，但大多数人都是挑挑拣拣，随意看看，并没有说有什么特指，但除了刚进店的那人。
“常老板生意不错。”梁横涧带了一捧花，是一大捧的向日葵。
你赠我一支，我定要还你百朵。
梁横涧从来不喜欢亏欠别人。
“先生怎么来了？”常思梁有点疑惑，但还是招呼着，“先放那边，等我腾出手。”
梁横涧也不急，静静等着。
常思梁为人温和，平常遇上熟人都会适当的打打折，有的时候遇上新客，也会送点优惠券。
会做生意的人，周围遇上的人都不会让他亏。
“抱歉让先生久等了，先生这是有何事？”常思梁用湿纸巾擦擦自己的手，然后轻轻的把梁横涧带来的花拿起，底下还压着一块手帕。
手帕明显被洗过，干净而舒展。
这先生也是个讲究人。
“常老板店里生意这么好，怎么不想着找个店员？”梁横涧有点好奇，这人好像什么时候都亲力亲为的样子。
“目前没有合适的。”常思梁皱皱眉，“我这店虽然不大，但要论规矩，还是有几条的。”
梁横涧一听这话便来了兴致，“比如呢？”
“比如，不能在工作时间聊闲天。”
梁横涧挑眉，“常老板可是觉得我是闲人？跟闲人聊天会影响工作吧。”
常思梁低笑，“没，熟人不算闲人。”
“见过两面也算熟？”
“见到第一面就熟。
4.
成年人说话总是直白的，听上去像是互撩，但实际只是表示友好。
“手帕不用还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那也没有随便受别人礼的道理。”梁横涧说的坚定，“还有上回答应常老板拍照片，我今天也拿了相机，毕竟，承诺别人的事要做到，这也是道理。”
常思梁笑笑，欣然接受。
梁横涧趁着晌午的阳光取景，使得店铺一眼望上去暖洋洋的，就像向日葵一样，
“这里有点背光，角度没找好。待会得再拍一张。”梁横涧细细筛查着相机里存下的图片。
“都可以，随着您折腾吧，下午两点以前能不能弄完？”常思梁不懂这个，只是由着这位摄影师。
“没问题，那我现在再来一下，对了常老板……”梁横涧没说下文。
“怎么了梁老师？”常思梁叫他一声老师，实际上是肯定他的能力，从“小梁”到“梁老师”，这不仅仅是时间的量变，更是他自己的质变。
梁横涧内心柔软，正如那林间间隙的小溪，顺路而下，汩汩流淌。
细腻敏感得甚至成了褒义词。
“怎么了？我有那句话冒犯到您了吗？”常思梁见眼前的人迟迟没动作，不禁有点好奇。
“没事，觉得常老板会说话。”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常思梁继续刚刚的话题。
“想着连人带物一起拍，不知道常老板愿不愿意。”梁横涧重新架好相机。
“乐意效劳。”
常思梁大大方方的站到店门口前，别说，还真是上镜。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挎着一副金丝眼镜，说是文质彬彬，但又不是那么死板。白衣领子整理的很好，裤腿上也几乎没有褶皱。
“笑一下。”梁横涧吩咐。
常思梁本身就是面带微笑，刚刚听梁横涧的话，又把嘴角的弧度上划了几分。
梁横涧满意的拍下最后一张，刚刚好，这张照片真的很好看，得多印一份。
5.
“我要去给一位顾客送花，就劳烦梁先生先回去，等我有空了咱们再聊。”常思梁做着“请”的手势。
“常老板，你这买卖可是亏了，在你送花的时候，万一店里来了新的顾客呢？”梁横涧暗暗看了常思梁一眼，“不如这样，您先去送，我帮您看店。”
常思梁沉思了一下，以前倒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但他都觉得无所谓，现在经梁横涧这么一说，好像自己是有点亏损。
“那就麻烦梁先生了。”
梁横涧没有随便参观的习惯，不管是不是熟人，他都保有一定的分寸。
“您好，请问常叔叔在吗？”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走进来，看模样倒是不大，应该是个学生。
“常老板不在，小姑娘，你是想买花吗？”梁横涧微笑着。
那小姑娘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常叔叔要是出去的话，不会轻易把店交给别人看管的。”
梁横涧解释，“我是他店里新来的员工。”
那女孩点点头，勉强相信。
“我想买些装饰性的假花，班里要弄一个联欢会，需要点缀。”小姑娘需求很明了，梁横涧帮她挑了几枝，红色的喜庆。
“小姑娘，我给你拍张照片吧，就当是见面礼，你是我来这个店招待的第一位客人。”梁横涧低头帮她扎好包装。
梁横涧手法还不是很熟练，但是大致上看不出什么瑕疵。
“好。”
小女孩站好，乖乖的捧起花。
照片洗出来后，梁横涧从大厅前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
“致——刘松垚：
幸运你是第一个。”
小女孩和他攀谈了几句，倒也不怕生了。干脆的告诉梁横涧她的名字。
“慢走小姑娘，以后再来。”
第一单刚好结束，常思梁就踏着点回到了店里。
看着梁横涧一脸的自然，常思梁不禁想把他招收到店里来。
“想问一下先生，愿意找个兼职吗？”
6.
“如果是来花店打工的话，我觉得还可以接受。”梁横涧望向常思梁那澄清如水的眼眸。
常思梁走到收银台，“那今天，算你任职第一天。”
“合作愉快，常老板。”
如果常思梁有相机，那他一定想多记录一下每分每秒的与梁横涧的点滴。
等到最后的一刻在想着重温回忆，就太晚了。
梁横涧第二天还是准时来到了店里，穿好正装，但是也不死板。常思梁早就给他讲好了店里面招待客人的相处之道，遇到不熟悉的花，可以随时来问他。
“常老板，您是甩手掌柜吗？”梁横涧被气笑了，“活都派给我了，您干什么？每天数数钱吗？”
常思梁也不生气，这位先生真的很会开玩笑。“数钱，然后看着先生干活，对了，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店里有规定吧，员工不能随便挑衅老板。”
梁横涧眼睛一瞪，“临时补的规矩吧。”
常思梁随手抄起一张纸，“是啊，为你加的，荣幸吗？”
梁横涧倒是不想这些荣不荣幸的，他开心他也开心。
店里的人逐渐多了，晌午的时候也不休息，原来卖花也需要一刻不停歇，原来世间千千万万个职业之间，轻松程度也几近相同，原来看似美好惬意，也会有劳累伤神。
“常老板，这是新来的店员？您这店可是十几年都没招过店员了啊。”来来往往的顾客纷纷打趣。
“是啊，看着很投缘。”常思梁低头笑笑，谁不愿意给流浪的人一个家呢，更何况，还是个手脚麻利，做事妥帖，而为人处世让人安心的先生。
常思梁看人是很准的，往往在日常生活中，什么人来了，通过他的表情，常思梁就会判断出他需要什么，从而给他几乎完美的选择。因此这家花店出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很多人买完花后，可以到后面的小花园拍照打卡，因此，这也成了这条繁杂街最大的亮点。
“我这位新员工啊，拍张很在行，如果有想拍照留念的朋友，可以到那边去找他。”
常思梁主动往梁横涧那边招揽顾客，梁横涧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好不容易一切忙完，已经擦黑了。
“常老板用人可真是不客气，这一天忙前忙后的，而你呢，坐享其成。下次再这样，我要涨工资。”梁横涧放下相机，“万一有一天，我劳累过度神志不清了怎么办啊。”
“涨多少你说。”常思梁自己都没发现现在他的表情有多么的舒缓，像是山峰磨平了棱角，全然奔向那股溪流，澄澈不染。
但听到梁横涧后面说的话，倒是有些不高兴，有点心疼是怎么回事，“别说这种话啊，大不了以后少给你派点活，还是要把自己身体养好的。”
山峰离远了看，轮廓是模糊的，但稍微一凑近，你就能看见它的板正。
常思梁，你这山峰有点难攀啊，我都这么主动了，你还不从山顶下来接接我。
“常老板，我不要别的薪资，你每天多陪我聊会，行不行？”
7.
“行，多来半个小时？”常思梁询问。
“时间我定，看我心情。”
常思梁无奈的同意，顺手把梁横涧今早带来的花放在花圃，今天带的是蓝色满天星，梦幻且浪漫。
这先生爱买花，还爱送花，是不是只送他啊。
常思梁没有多纠结这个问题，还是看梁横涧的态度吧，到时再表明自己这份善妒之心也不迟。
之后的几天，太阳倒是很毒，但是晚上回去的时候却又很凉快，晚风格外的温柔，伴着繁星揉进漆黑的夜里，然后再和月亮伴着梁横涧回家。
“常老板，别忘了把我送您的绣球栽培好。”
“常老板，雏菊是不是很衬您的衣服？”
“常老板，今天给您整了盆多肉，装饰在前面桌子上会不会好看？”
……
常思梁每次都是愉悦的收下，然后精心把他们按着梁横涧的要求摆好。很快店里多了点不一样的色彩，好像有点突兀，但又不冲突。
“常老板，今天请个假，送您几支百合当做我的赔礼。”
“月底请假啊，第一个月不想要全勤啊？”常思梁挑眉，这是遇上什么糟糕的事了，让梁横涧主动说休息一天。
“我来你这想挣全勤，但是我在人家那里也要每月打卡一天的。怎么，常老板不放人啊？”梁横涧把那束百合塞到常思梁怀里，“晚点我在工作期间赶回来，也算是全勤。”
梁横涧这么说，常思梁只好放他过去，虽然很好奇梁横涧去做的事，但互相尊重才能换取信任，等遇着合适的时机再问问。
店里少了一个人，常思梁好像是有些心神乏力，以前本是他自己的时候也没这样啊？常思梁暗暗吐槽岁月给他带来的痕迹愈发清晰，这时，梁横涧推开了店门。
“现在七点五十九分，不到八点，算在工作时间期限内。”
常思梁拿他没办法，这个人好像每次说话，都在正经的外表下露出不正经的辞色。
“行，看在梁先生准时准点，这个月加钱。”
8.
梁横涧见常思梁第一眼的时候，没觉得这样的人会幽默风趣。他总觉得，像他那样的商人，是精明的狐狸，总不会露出尾巴。
“常老板，现在也到下班时间了，那我就先回家了。”
合着梁横涧就是给他打个照面？
“梁先生未免太放纵了点，注意分寸。”常思梁扶额，面前这人难得的不专心，作为老板，礼貌关心下属是很正常的吧。
常思梁这么想着，声音早就先冲出喉咙。
“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但我希望你给我一个请月假的理由，马上到学生们放寒暑假的时候，校方可是需要一大批花来装饰。”
梁横涧不禁一笑，“常老板，我也有正经职业的，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临苑六月毕业季的照片还得我去拍呢。”
那这两天，如果是在忙这件事，也可以解释得通，但他完全可以直接说，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常思梁心中的疑惑越发深刻，他到底为什么好奇，别人的隐私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此时梁横涧也有点慌，他实在不想看见这男人沉默猜疑的样子，干嘛让他心疼自己呢？徒增烦恼。
梁横涧摆摆手，“我先回去，常老板早点回家。”
梁横涧走得很急，急到听不清常思梁还未问出口的询问，他早就在心里回答了一遍。
晚上的星星很明亮，跟路灯相比，好像又黯淡了点。还是要分怎么比，跟谁比，常思梁都是个耀眼的人。所以他不能改变太阳，只能自己不做星星。
次日，阴云密布。
“常老板，我可是没请假，理由是实在找不到理由了。”梁横涧凑近了一点，像是在服软，“给你买了芍药。”
“这花，常老板连着送了快一个月了，就是为了从我这捞点便宜？”常思梁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这个月的工资打到你卡上了啊，还补上了买花的钱。”
常思梁真的太认真，他真的是温柔得体面。
“常老板，我这花都是无价之宝，你用钱买不来的。”梁横涧碰了碰那束芍药，“这可是我用心送的。”
常思梁显然没有想到梁横涧会这么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但很快，梁横涧就引出了个新话题。
“常老板，我申请辞职。”
常思梁瞳孔震住了一瞬，“为什么？”
为什么适应我这的工作后就退出，享受舒适圈？
为什么天天给他送花现在又不肯坚持？
为什么在他提出问题后闭口不谈？
“梁先生，是我碰得太多了吗？”
梁横涧眼角有点点水渍，“怎么可能，我不反对老板对员工一切的正当关心。”
9.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常思梁没有理由不批准。
但他有个小要求。
“梁先生，在我这买束花吧，也算是我送你的礼物了，你来挑，好不好？”
梁横涧还真一点一点的浏览展示台，但最终，他挑了狗尾巴草。
常思梁不认为，梁横涧是个会关注花语的人，但这一点上，他错了。
梁横涧每每送的花，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每一捧都带着他做的攻略，是无价之宝。
“常老板不是说是礼物吗？那怎么还要我自己付钱？”梁横涧皱皱眉，有的时候这位先生表达的方式太过奇特，以至于他要转好几个弯。
“算了。”常思梁收起了收款码，“欠着，提醒梁先生不要忘了，你欠我一份无价的礼物。”
梁横涧点点头，常思梁却没有送。
因为不舍，所以连看他的眼睛都需要心理建设。
梁横涧终究是不欠他的，他把狗尾巴草悄悄放在后院的花圃，那里放着梁横涧之前送过的所有花，有的甚至已经有些枯萎卷边，但常思梁却没有扔掉，也许这个人已经习惯花香了，以至于忘却原有的沉醉。
“常老板，等以后我再来，如果我有以后的话。”
梁横涧在心里默默说着，再停下，就真的移不开眼睛了。
10.
日子过去了几天，常思梁尽量调整自己的状态，就像梁横涧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梁横涧自己不来，但是花却没有断过。
“常老板，您的花，请签收一下。”
常思梁皱着眉，今天送的是玉兰。
这时店里进来了几位客人，常思梁忙不迭招呼。
“最近怎么没见你那店员？怎么，你给人家炒了？”
常思梁苦涩的摇摇头，“哪能啊，人家辞职了。”
“呦，真是少见，常老板这待遇他还能挑理？”
常思梁没顺着这话茬说下去，他还希望他能挑理。
“对了常老板，你帮我个忙呗，能不能将这束百合送到人民医院503病房，我母亲吧，最近不太好。”
常思梁点点头，默默在贺卡上添了几句。
“祝享安稳，祝永快乐。”
常思梁马不停蹄，都是忙活的人，哪怕安稳的一刻，也只是烟火瞬间。
有的人等不到烟花绽放，但他沉溺于点火的过程。
陪着老人简单唠了两句后，常思梁开始往外走。
等等，他看向隔壁的房间。
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很像很像他。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他又走近了点。
“小常啊，怎么啦。”
隔壁病房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微微坐起。
“奶奶，麻烦问一下，隔壁的这个人，您认识吗？”
“你说小梁啊，他人特别好，平常也会跟我聊天，我们这个院都挺喜欢他的。”
常思梁点点头。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他知道梁横涧无论在哪都能关怀别人，但是他，也不见他的家属。
常思梁刚想再看一眼，那人却把门打开了。
“常老板能找到这里，也算是用心啊，现在连慰问我都不敢当着我面了？”
11.
常思梁跟着梁横涧进了他的房间，整体来说简约，也并没有很可怕。
“我能做点什么？”
没有问怎么生病的；没有问多长时间了，症状是什么；没有问为什么不告诉他。
常思梁总是一个行动派，他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么正经教条，不苟言笑。
“常老板，我这就是个小手术，下周切除一下肿瘤就好了。”梁横涧说的一脸无所谓。
常思梁轻轻抱住了他，“会好起来的，对吗？”
“当然，我还要上班呢。”
常思梁没了下文，用力箍紧眼前的人，“我照顾你吧，行不行。”
“常老板这是在表白吗？”梁横涧拍拍他的后背。
“不算，这是正常关心。”
“老板对员工的？”
“常思梁对梁横涧的。”
——
常思梁回到花茗，打算先闭店一段时间。
他走到后院，想着把梁横涧曾经送过的花换换水。
也不知是怎的，是梁横涧放的位置太显眼了吗？常思梁一眼就看见了那束狗尾巴草。
你以为你不起眼吗？
常思梁苦笑了一下，捡起梁横涧的小心翼翼。
他的手很灵巧，三两下就把狗尾巴草编成一个戒指，圆圆的，也有点瑕疵，但当他把这个东西放在个礼品盒里，好像是最伟大的工艺品。
“常老板这么着急送我戒指吗？”梁横涧躺在病床上，他睁不开眼，但他感觉得到了，一整个被箍住的惊喜。
“不算，这是你本来就拥有的，只是由我郑重地交给你而已。”
梁横涧勾唇，这人一本正经说情话的时候，真是别有一番风味，等着我，以后好好看看。
12.
梁横涧的手术，安排在这周六。
手术前，常思梁给了梁横涧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在梁横涧被推进手术室那一刻，他意识朦胧的听到了一句。
“留给你慢慢回想，但别想的太认真，以致于忘却我的等待。”
手术室的灯闪了又闪，常思梁在门外慢慢踱着步，终于，等待宣判的一刻。
“梁先生的手术很成功，我们已经暂时控制住了癌细胞，但随时有再次扩散的危险，您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常思梁感激的点点头，能多陪我一会，也好。
梁横涧睡了一觉，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常思梁送了他最喜欢的铃兰花，然后笑着晃晃他的胳膊，轻声问他，“喜欢吗？
“醒了？”
梁横涧睁开眼睛，这个梦的余温还没褪去，病房里充盈着铃兰花的香味，清新怡人。
“喜欢吗？”
常思梁晃晃梁横涧的胳膊。
常思梁的出现，是他见过最清晰的真实。
“喜欢。”
常思梁见眼前这人声音有点嘶哑，便给他倒了杯水。
梁横涧摆手。
常思梁又重新坐在他的床边。
“快好起来，我等着给你送花。”
13.
梁横涧自身底子不算差，再加上常思梁的悉心照料，很快就康复出院了。
“家门钥匙在我那件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梁横涧指指那边挂着的衣服。
常思梁揶揄，“这么快就把家底交给我了？”
梁横涧倒也不腼腆，“对呀，反正也不怕了，你这个正人君子又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常思梁突然压低声音，“那要是做点什么呢？”
梁横涧支支吾吾，“那……也不是不行。”
常思梁笑笑，他没想到眼前的人这么不禁逗，还是说，他调皮起来，梁横涧遭受不住？
没让这个思想延续的太久，常思梁收拾收拾东西，拿好包，以及那串钥匙。
“回家。”
梁横涧的住处比较偏僻，像是喧闹中的宁静，房间内的摆件也很简单，基本都是一些风景照片。
“都是你自己拍的吗？”常思梁好奇。
“嗯，我拍的比较有意义的基本都在这了。客厅的那幅有些年头了，他是我早年去南方拍的江南小镇；然后卧室这个是去年去蒙古草原采的外景；不过这个更特别……”梁横涧指着茶几上摆的那个小巧玲珑的相框。
“他是我遇见你那天拍的，当时我刚好在你花店附近进行户外拍摄，本来定好背景，接过被人放鸽子了。”
梁横涧说的一脸无所谓，“爽不爽约无所谓，我倒是心疼我这相机了，挺贵的这个。”
常思梁皱紧眉头，“这种人道德素质有点低，下次擦亮慧眼。”
梁横涧拍拍常思梁的手，“不至于啊常老板，这么严肃。”
“不甘心你让人戏弄。”
话一出口，两个人脸颊都有点烫，梁横涧倒是没想到，常思梁表面上看着仪表堂堂，彬彬有礼，但私下对内人，怎么这么撩人。
说到这，他又想起之前常思梁说的：“见到第一面就熟。”
常老板真好，更好的是，他已经爱上我了。
梁横涧深深望着常思梁，像是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常老板，咱们拍个合照吧。”
常思梁应了他的要求，缓缓走到他身边。
梁横涧调好延迟拍照，马上要靠在常思梁旁边的时候，常思梁却突然移开身子。
“等我一会，我先出去一下。”
说完便急忙扯下门口衣架上挂的外套，急匆匆的出了门。
梁横涧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乖乖移到相机前，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暖洋洋的，真好。
梁横涧喜欢暖的东西，以致于他在看到常思梁花店的那一刻，就不自觉的被吸引，屋内温暖的气氛围绕着他，让他这股溪流，也能汇聚到大海。
梁横涧看着相机里的自己，“看上去还不错，再笑就显得做作了。”
他静静扶住自己的头，忍受着钻心如麻的疼痛。
他和常思梁都明白，所谓手术控制，只是把时间延长的久一点，好像这样，希望就多一点。但现实的是，上天给你的不多不少，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了，但梁横涧不愿接受的是，这么快就跟常老板说再见了。
梁横涧抹了把眼泪，常思梁正好打开门，手中还抱了一大把红玫瑰。
梁横涧愣住了，“怎么送上花了？”
常思梁语气很严肃，“梁老师，先听我说。”
常思梁第一次这么叫他，梁横涧听着，倒也是入了迷。
“你送过我很多很多花，但唯独没有这种，我想这也是给我一个机会。”常思梁又走近了些。
“也许我们都没有办法直视上天带给我们的伤痛，但我希望能为你蒙上眼睛。以后由我陪着你来面对坎坷。我可能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是我会义无反顾。”
常思梁说的太认真，语气坚定好像一堵墙，能经历风雨，又屹立不倒，把梁横涧紧紧罩在里面。
“常老板是想照顾我，还是，单纯的喜欢我。”
梁横涧这话问的不是没有道理，一般人遇上这种情况，完全是出于怜悯之心。其中的情愫，复杂的掺上了同情。
如果那样的话，梁横涧可能不会接受。
常思梁微笑，他又凑近了几步。
“我对你很纯粹，因为溪流本身就是不沾染污秽，而我哪舍得让自己的感情搅乱小溪原本的流向。照顾你只是我爱你的一种表现方式，而并非主要。”
“无论拘泥于怎样的形式，重要的都是你。”
“所以，咱们可以正式交往吗？”
梁横涧心头泛起一阵酸涩，他不应该怀疑常思梁。
他的常老板，在他这做了亏本的买卖。
常思梁倒是不急，见梁横涧不说话，他便住了脚。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
“常老板，再不把花递给我，我就自己伸手去够了啊。”
常思梁赶紧把玫瑰递过去，红艳艳的一片，衬得梁横涧的脸也更有血色。
“别忘了是我先追的你，我怎么可能不同意。”
“不是说拍照吗？”常思梁重新架好相机。
“啊？哦。”梁横涧凑过去，捧着花倚着常思梁。
咔嚓一下，一张照片，两张笑脸。
“这怎么还有一张？”常思梁往前翻翻。
“哎哎哎！”梁横涧有点做贼心虚地夺走了相机，“你得尊重伴侣的隐私啊，男朋友。”
常思梁见他这么说，倒也不好再看下去。
“对了，我过几天得去临苑拍个毕业照。梁横涧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你大病初愈，而且要是拍外景，一站就要在太阳下站好久……”常思梁唠叨了几句，他不希望爱人冒险。
“常老板，放放人呗，我这也是个正经职业。”梁横涧难得的撒娇。
“可以陪同吗？”常思梁还是不放心。
“行，这回让常老板当我助手。”
常思梁笑笑，扶梁横涧去床上躺着，面前这人脸色发白还在强忍，真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梁横涧闭上眼睛的时候，眉眼间的线条更加柔和。
这条小溪，终究是没有轮廓的，能汇聚一起，也可流向八方，但都不重要，只要从常思梁那里出发，就是有了定点。
“梁老师，多陪我一会好不好？”
14.
六月骄阳似火，学生们的心也因为高考的结束而变得跳脱，连远处的飞鸟都没有他们疯狂。两旁的树木正好是郁郁葱葱，风清云谈，于谁都是一整个享受。
“热吗？”常思梁递给梁横涧一瓶水。
“还好，马上就拍完了。”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拍照时由于长得高只能站到最后排，但是现在，好像这帮学生都比较拘谨，不愿意露脸。”常思梁帮着调整支架。
“是啊，所以现在拍照的都是成年人，要么就是一些有个性的孩子们约个写真，或者是为了其他的用途拍那些白底蓝底的照片。”梁横涧接上常思梁的话茬，“你说是不是挺没劲的？”
“也不能这么说，可能大家现在，都不怎么注重这份莫须有的仪式感了吧。”
话这么说着，班级也站好了队形。
“您好，我是这个班的任课老师，砚随，能不能麻烦您最后收工的时候，多留一会，帮我们拍个双人照。”那人不太好意思，但话说的很体面，“如果有劳先生，我们可以付额外的价钱。”
梁横涧应了下来，“没问题，至于价钱什么的就免了。”
砚随笑笑，默默站在学生们旁边。
别说，挺上镜的。哪怕那么多人，看着模糊，但是也能做到高清。
“砚老师，您不跟我们回去啊？”有个同学高声喊。
砚随冲他摆了摆手，等人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
中间拍照的过程繁琐而劳累，但还好，有常老板陪着。他是个很好的助手，挑不出什么毛病。
梁横涧想的入神，以至于常思梁叫他都没听见。
“想什么呢梁老师，不是答应给人家拍照吗？”常思梁戳戳梁横涧。
梁横涧回过头，看见砚随挽着另一位英俊的先生向他们走来，风度翩翩，而自然随意，没什么架子。
拍照拍的很顺利，两位老师全程都没说什么多余的要求，充分肯定，也最让人舒服。
“那二位加一下我助理的微信吧，到时候可以传给你们。”
另一位老师点点头，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老师尊姓？”
“我姓云，云景秋。”
之后两人就没做过多的打扰，留给常思梁他们单独的时间。
“怎么加我？直接用你的手机不是更方便？”常思梁故意问。
“我怕常老板吃醋啊，你自己看看刚我答应人家的时候你那脸拉得多长。”梁横涧笑嗔
常思梁轻咳了一下，伪装被戳穿还是很没面子的。
不过今天天气真好，好到让人忘了伤痛。
15.
两个人回家放下设备，梁横涧突然提议去逛超市。
“你好歹让我跟你多做点事。”梁横涧拉住常思梁。
这话说得让常思梁不忍拒绝。
两人没有开车，而是牵手步行，看看风的流向，有没有吹动心弦，好让人们沉醉于落日黄昏和爱人侧脸。
超市内很喧闹，排列的商品也被乱翻了几下，使它们失去的原有的规则。
两人刚买完菜，又想买点日常用品，便往生活区走去，但没曾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专区的……
常思梁别过眼去，本想加快脚步，但梁横涧却伸手挑了两盒。
“现在买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点？”常思梁忍着笑，这人不矜持的样子未免太勾人。
“趁早呗，有效把握时间不是更好吗？”梁横涧说的坦荡。
常思梁明白，他这是在给自己，给他，多留一点温存，把能做的事尽可能的做了，不留遗憾。
“行，看看梁老师喜欢什么牌子。”
晚上回家，饭的味道好像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吻。
温温热热，像是不急的雨点，连续不断，缠缠绵绵。
略——详情请见wb。
16.
第二天睁眼，到没有什么异样的感受。
“常老板够照顾我了，都没用完。”
“怕你累。”
常思梁摸摸梁横涧的头，“不发烧，但还是要去一趟医院的。”
梁横涧点点头。
复查的结果并不太好，癌细胞扩散的比想象中的厉害，手术只是起了一小部分的作用。
“病人现在需要住院，请家属到这边缴费。”
常思梁走后，梁横涧才微微放松，头真的很疼，像是压迫着他的意识。
模模糊糊的，，也听不见常思梁在耳畔的呼喊，和渐渐微弱下来的呢喃。
梁横涧的梦越来越长，每次醒来的时刻也越来越短，但还好，睁眼能看见常思梁，也是好的。
“医生，他现在是不是很痛苦啊？”常思梁看着眼前的人已经没了原有的精气神，脸色发白，每天只是象征性的抬抬眼皮，然而身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机器设备。
“自然是痛苦的，但这样能够延续他的生命。”
“算了吧医生，该走的总会走的，太疼了，我想让他安稳一点。”
常思梁推着梁横涧走出医院的时候，梁横涧是醒着的。
“常老板，没给我买花？”
“买了。”常思梁递给梁横涧一束勿忘我，寓意跟花名一样。
“带我散散步吧。”
梁横涧就算不那么要求，常思梁也有这个想法。
相机没拍到的，就亲自看看。
常思梁推着轮椅，很小心的走在马路边上，从花茗一直走到对面那条街的尽头，听见一家琴行里传出好听的钢琴声。
常思梁忍不住多看两眼——“听见”
名字真好。
“常老板，给唱个歌吧。”梁横涧也是起了兴致。
常思梁倒是不推脱，开口便是很温润的声线。
一首慢歌，足够享受良辰美景。
“我的思念似六月里的小雨哗哗。”
“对你情有所钟。”
“为你两袖清风。”
梁老师，没下雨，所以我可以不思念吗？
梁横涧听见了歌声，也听见了常思梁心底的悸动。
“我爱你，所以别忘记我，好吗？”
“这话应该反过来。”
梁横涧也没有答复，只是攥紧了手里的花。
真好看。
常思梁又带着他转回了花茗，也是很巧，梁横涧手中的花突然就松了，落到了花茗的门口，常思梁眼尾渗出两行清泪，弯下腰捡起了那束花，然后自己抱着，吻了吻梁横涧闭上的睡眼。
睡吧，希望梦里有我。
17.
“常老板，我看这相机里还有张照片，这是谁啊？”
“是我爱人。”
梁横涧笑的开心的那张照片，常思梁早就看见了。
那么好看的笑脸，不应该出现在遗照上。
相机内的照片来来回回，该给谁的给谁。但这张温暖，是常思梁不能删也删不掉的真情。
别看已经过去十年之久，但印象却只增不减。
常思梁一年内倒是出去旅游过好几次，也自学了摄影。
他走过梁横涧走过的路，但也浏览了很多不同的风景。
这台相机保养的很好，但里面的照片只是那么几张——他、梁横涧、他和梁横涧、梁横涧拍的他与花茗。
常思梁把梁横涧的葬礼办的体体面面，他给他送花的日子，定在他们遇见的那一天。
梁横涧一送是一个月，常思梁这份坚持，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突然转让店铺，是为什么啊？”
“十年是个节点，而没有他，就算铺张大网也没什么意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常思梁偏不，执意常相思，永向故人望。
是故人，是他的执念，是历时已久也放不下的干花。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思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