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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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寅年九月，焦山脚下。
“师父，您风寒还没好，明日采药叶儿去就行了。”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童一边收拾着院中晒好的草药，一边对旁边一个穿着青色儒服、看起来四十来岁的男子说道。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让柯儿陪你去吧，”青衣男子眉眼之间有些疲倦，口气却不容置疑：“今天晚上早点睡，别又看书看那么晚了，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有师兄在，师父大可放心，晚上我会早睡的。”小童回头笑应，那张面孔竟是平凡得乏善可陈。
看他这副表情，知道自己的话怕是又起不了什么作用了，男子微微叹了口气：“你父亲好歹也是个知府，怎么偏偏你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跑来我这里学什么医呢，还不如去学些琴棋书画实在些！”
小童懒洋洋的说道：“我对那些没兴趣。”
“就算你对学医有兴趣，这整个苏州府多少名医，犯得着跑来跟我这么一个没名没气的山野大夫学吗……”
“师父！”男子还没说完，就被那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您已经抱怨了七百八十次了，您不嫌嘴乏，我还嫌耳朵长茧子了呢！”
男子满脸都是笑意，“臭小子，天下敢跟师父这么说话的恐怕就你们这么几个徒儿了！”
“得了，别装了，不就是又想听我夸您吗！那些名医要是有您三成的医术都不错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小童翻了翻白眼：“谁让你当年使尽浑身解术被我看见来着。”
“哼，都是那个死鬼，哪里躺着不好，偏偏躺在老子的必经之路上……”男子口头埋怨，眼里可不这么说。起身拍了拍长袍，回头向前屋里走，扬声喊道：“小花，饭好了没有？师父我肚子饿了！”
小童摇摇头，无奈地一笑，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吼：“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小花的？”男子盈满笑意的声音传来：“谁让你姓花呢，亲爱的徒弟，不然叫你小花花？或者小花儿？”
任凭里面闹得天翻地覆，那名叫叶儿的小童却似充耳不闻，只管收拾草药。过了不久，里面吵闹声轻了，草药也收拾完了，他取出一本书来看，夕阳照在身上，染出一层晕红，平凡无奇的五官竟然变得生动起来。
“叶儿，吃饭了！”花连云推开窗子，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微怔了怔。
叶儿抬起头，揉揉眼睛：“二师兄好迅速啊，我放下书就来！”
是夜，村子里的灯火终于渐渐熄灭，只有一个小院里露出一线微光。一执书少年细瘦的影子映在窗纱上，随烛光的跳跃忽明忽暗。
男子叹了口气，披衣出门，走到仍亮着灯的房间外，敲了敲窗子：“臭小子！师父我不看着你，你是不是要看到天明去？三更都过了，睡觉去！”心中苦笑，自己不像师父，倒像保姆。
影子头也不抬：“这就去了。师父怎么还不睡？”
“还不是你这个臭小子，点着我的蜡，我心疼，睡不着！”男子打了一个呵欠，抱怨道。
只听一声轻笑，那人影吹灭了灯，开门出来，正是下午那小童叶儿，看见男子只披了一件单衣，立时变色：“师父，你就这么出来了？”
男子嘿嘿一笑，眨眨眼：“今天天气不错！”
叶儿倒吸一口气：“我保证这就去睡，师傅您可以回去了，风寒还没好利索，就在外面吹风，想让徒儿心里不安也不用作践自己身体啊！”不用内功护体，这么冷的夜里穿这么凉快，中了风寒还这么高兴也不吃药，不用说，一定是故意的！
“你知道就好！”男子摸摸鼻子，天下还有像自己这样的师傅吗？为了逼徒儿睡觉在外面吹风，还得了风寒……不过，花连云那小子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也算赚了。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默默无闻的山野大夫竟然会是五十年前名动江湖的神医罗千笑的亲传弟子呢？罗千笑号称“素手阎罗”，相传只要断气不超过一刻钟，只要他肯出手，都能救得回来。但他为人耿直，三十多年前因为不肯救治一个恶名在外的邪教魔头，致使那人不治身亡，惹得邪教追杀，他虽身怀绝艺，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力竭而亡。听说此事，江湖上各大门派愤怒不已，终于引发了和邪教之间的一场冲突，邪教就此灭亡，各大门派也大伤元气。没人知道，罗千笑收过一个弟子，将全身绝学都传给了他，此人便是为了逼徒儿睡觉而得了风寒的没形象师父——君如海。因为罗千笑的事，他灰了心，便隐居在这小山村里，甘愿当一个山野大夫，给村民治治病。独身一人，一方小院子，几间瓦房，倒也怡然自乐。一次出外云游，捡到了一个弃儿，不忍置之不理，就带回来抚养，取名无柯，不想那孩子天资过人，为人厚道，便从四五岁开始教他医术武功，这便是他的大弟子，现下已十五岁，医术和武功都颇有造诣。二弟子花连云，是原来一位故交的幺子，现下十二岁，平日在家及其受宠，脾气暴躁，那故人没有办法，将他送来，说是让他帮忙去其棱角，好生磨炼磨炼。他本来就穷极无聊，有了个玩具兼仆人，正中下怀，每日里花样不断，四年来，花小少爷的忍功越来越强了，爆发时也更恐怖了。
至于这个小徒弟，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三年前去寒山寺避暑，途中碰到一个人，身受重伤，已在死亡边缘徘徊，他一时好心救了那人，也没注意半途中跑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睁大眼看着他忙活。刚刚弄完，那小子便揪着他的袖子要拜他为师。看‘他’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他心里不乐意，故意出了好几道难题，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一一对付过来了。他好奇劲上来了，问为什么一定要拜他为师，结果那小子臭屁地说：“因为我有兴趣，而你医术够好！”他最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就答应了。拜三个徒弟所赐，他的小院只好翻修，比原来整齐干净了许多，前院种了几棵榆树，几个徒弟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还空出了一间当书房，后院里也多了一套石桌圆凳。
后来他才知道，那小子竟然是苏州知府的女儿，名字叫程青叶，不足七岁。他本不想与官府扯上关系，但是拜师礼也行过了，退也退不掉了。原来只想随便教她一些，没想到那小子异常刻苦，每天晚上大家都休息了，她还挑灯夜读。三年来，他的医书差不多都被她啃光了，自己的本事，也被她掌握了五六分，于医道上，两位师兄已是望尘莫及。至于武学，那小子说了一句“我没兴趣”就完全不当回事了。他心里不爽，硬是逼她练习，练习成果似乎惨不忍睹。不过每天看着鸭子被赶着上架的样子，还是挺有成就感的。想到这里，君如海的唇边漾起一丝微笑。
数日之后秋试，程府大公子程青瑜高中头名，派家仆程平接青叶回府。
半轮明月刚刚升起，淡淡的云彩滑过，仿佛上好的锦缎。
程府前厅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后花院却秋虫呢哝，一片幽然。假山上凉亭外，一个白衣少年负手凭栏，清雅的面容在淡淡的月华下映出一种别样的光芒。墨玉般的眸子怔怔望向明月，看起来分外的寂寞。轻叹一声，缓缓低下头。
“如此佳夜作此悲声，却是为何啊，谁欺负你了吗？小妹帮你解决！”走进后院，青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戏谑道。那少年正是她十三岁的哥哥——程青瑜。
“叶儿！”少年惊喜地转过头来，从假山上快步走下：“你回来了？”
青叶眨眨眼：“人家紧赶慢赶，想看你这解元郎何等意气风发，谁想到你在这里长吁短叹！”
程青瑜轻轻一笑，眼中的忧郁与寂寞瞬间烟消云散，拉她到凉亭中坐下：“我算着程平七天前就出发了，回来的话怎么都该到了，却迟迟不见你归来，还以为你师父又不肯放人了呢！”说罢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路上可平安？怎生迟了三日？这半年未见，还是这么瘦！……”
青叶跳上石凳坐下，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哥哥，你还是一如继往地罗嗦啊！”
程青瑜见状失笑：“我在你心目中就这形象啊？见过爹娘没？”
青叶摇摇头，两脚在空中一荡一荡：“前厅都是来给你道喜的人，爹在那里招呼，我忙忙见了娘就来找你，”说罢嘟着嘴：“找遍了各个房间都没见影子，问别人也说不知道，谁想到你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含笑捏了捏她的小脸，他回答道：“这些日子天天有人来道贺，我都快被烦死了，只好躲在这里图个清静！爹爹生性淡泊，那些人知爹爹性情，稍坐一会便走了，我要是也掺和进去，恐怕他们反而长坐不起了！”正说着，听得大门口一阵人声，车马辚辚而去，整个府邸终于回归平静。程青瑜牵起她的手，说：“走，去见爹爹吧！”
却说程子越正在前厅与来道贺的宾客叙话，一个清秀的小厮轻轻走到门边晃了一下，一脸风尘之色。一眼认出那是程平，他以袖掩口咳嗽了两声，略略露出疲倦之色，把桌上的茶碗拿起来。在座宾客见此情景便知其意，纷纷离座问安后便告了辞。程子越命人送客，自己却在厅堂中坐下，悠闲地品起茶来。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蹑手蹑脚”的脚步声，程子越头也不抬：“越大越懂事了啊？回来了也不来见我，见到爹爹连话怎么说都忘了吗？”
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两只细细的小胳膊便从后面围上他的颈项：“还想吓吓爹爹呢，又被发现了！”
程子越放下茶杯，一把抓住小胳膊把身后的人拉到前面来坐在自己腿上，难得换下刚才面对众宾客时的严肃面容，摆出笑脸：“每次回来都只会耍同样的把戏，连换一个都不晓得！这样的脑袋去学医，能学会吗？”
青叶撇撇嘴：“爹爹拐着弯说我笨！我不依！”小女儿家憨态毕露，惹得程子越和程青瑜忍俊不禁。
“丫头！长高了呀！有没有想爹爹？”
这不，君子报仇的时候来了！
“嗯，让我想想……”青叶眨眨眼，做出一副思考状，程子越笑容登时垮了下来，向一旁窃笑的程青瑜投去“杀人”的目光。
青叶见状扑哧一笑，上前拉了拉住他的大手轻声道：“叶儿天天都在想爹爹啊，爹爹不要生气嘛，叶儿是闹着玩的……”程子越方满意地放开她。
文瑾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父子三人笑闹的这一幕，不禁也满面笑容。放下手中的托盘，慈爱地唤道：“小叶子，不是说还没吃晚饭吗，娘刚才下了碗面，快点过来吃吧！”
青叶跳下来，欢呼道：“太好了，我都快饿死啦！”转头又问：“小平哥吃了吗？”文瑾摸摸她的头：“他已经吃过了，哪像你，一回来就乱跑！”
“无拉（我哪）有……，呜~，好烫……”青叶小脸憋得通红，伸出舌头用手扇着，惹来一阵善意的大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