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降北纬伺食度（第一人称）》橙子菠萝派

1、非好感

　　今天果然不该过来。

　　在给第五根黄瓜削皮的时候，我烦躁地怀疑起拍黄瓜这盘菜是否真的需要给黄瓜去皮。
　　可一屋子人头攒动，面孔半生不熟，我已经认不清到底是哪个自封大厨的同学给我分派了这个无用又尴尬的体力活。趁我还没完全对这盆菜色发晕之前，我溜出温暖的客厅钻进寒风中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体内的尼古丁很快让我放松下来，足以让我多忍受一会墙壁透过衬衫传递过来的冰凉。
　　靠在屋角，我还顺便发现了夜空中依然摆放整齐的猎户座，和我猩红的烟头一起闪烁。
　　一束车灯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中混着发动机的声音转弯驶到近处，在房子的前侧停下。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评判这是一个不够守时或者傲慢十足的客人。
　　冷兮兮出来偷懒的左右只有我一个，安静而无聊。我有的是时间仗着黑暗任意打量这辆车如何熄火灭灯，从车上走下来什么样的人，什么装扮，手里拿着什么。
　　不过可惜院子里的灯没打开，因为光凭挺拔的身形和健步如飞能带起风的气质就能判定这多半是个帅气的男人。
　　我吐着烟看他从车上下来一路绕过房子前的草坪走过，除了浑身黑漆漆的西装革履，我只借着门口的灯光看到他右手提着的东西露出几颗黄澄澄的橘子模样的水果。

　　等他按了门铃进去，我就转过了头。
　　想起我那个爹，送我飞过太平洋，都没给我买上一兜橘子。
　　烟剩最后一口，闷一口被我捻灭，烟屁股插进草坪，祝今天和情人团聚的屋主可以在明年春天收获新的香烟。

　　“你叫什么名字呀？”
　　回到暖烘烘的室内，一个鹅蛋脸的女孩亲切地跟我打招呼。
　　“礼雾。”
　　我十分熟悉接下来的夸赞，也依旧第一万次默默吐槽自己才不是“礼物”，顶多是阵雾。

　　见了光就会消失的那种。

　　晚宴虽然由不靠谱的大厨指挥，弄出的菜摆在长餐桌上倒也像模像样，既有油光水滑的红烧肉也有我亲自操刀的去皮拍黄瓜。没有人会在大鱼大肉面前吃那玩意儿的。
　　我吃着碗里的，不时往那盘子里投去嫌弃的目光，一边鄙夷一边在意。
　　正瞥着，就看一双筷子“没品位”地伸了过去。是很好看的手，有性感的青筋，也很白。
　　男人的外套脱了随意搭在椅背上，衬衫的扣子也解了两颗，但依然在一帮乳臭未干的学生里鹤立鸡群，我由此认出这就是刚刚在门外被我检阅过的男人。
　　那我多少是可以理解的，年纪大些，多吃点蔬果是好的。
　　我安心回头吃饭。

　　那天第三次注意到他，是在大家喝得头晕脑胀挤在门口开始互相道别的时候。
　　他还神采奕奕地正和屋主几人聊天，说到要不要出去抽一根儿的时候，我正走过来。
　　多个眼神在空中交汇的时候，那邀请函也神奇地无声般发送给了我。
　　在我纯良地笑着跟他们摆手说自己不会抽烟的时候，他看过来的眼神却像一下看穿了我信手拈来的假话。可那分明应当是那晚他第一次正眼看我。
　　不过，一个有利身体健康的谎言便是善意的谎言，顺便能让我清静太多。
　　我理直气壮地笑着礼貌告别离开。

　　之后我也不常去这种社交活动了，正式投身于那时我自以为的自由时光。
　　亲手把我送上旅途但不会给我买橘子的那个人，出手阔绰，在很多同学在皇后区或者布鲁克林跟别人合租的时候能让我每天被曼哈顿的阳光叫醒。

　　中央公园跟美剧里一模一样，我有时也会换上运动鞋人模狗样地跑上两圈，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荧幕里主角的潇洒生活。
　　可是没人告诉过我，在那里有些地方竟然会闻到马粪的味道。
　　我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边加快步伐一边思考，这座城市为了讨好游客保留马车项目实属是做出了过大的牺牲。

　　在这个即将要被毁掉的早晨，我打算用驱动人类文明的植物味道净化一下周身原始的动物味，匆忙奔离，终于看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正是上班族亟需咖啡/因的早高峰时间，托福我到的时候有一名绅士为我挡住厚重的玻璃门，让我得以轻易侧身进入。
　　店不大，我们挨得很近，道谢的时候我借由打量。西装三件套，挺括贴身，宽肩长腿。
　　感谢上帝我宣布我的早晨已经被拯救了大半。

　　与此同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默默冒了上来。
　　“你今天的古龙水，很特别。”不等我想起，这人就先开了口。
　　“……我没——”
　　一抬头，那明亮的眼神倒一下提醒了我，是那天没一块抽烟的男人。

　　那时我十分怀疑自己身上有刚跑完步的汗味甚至混合了其他可疑的气味，而且正因为味道而神经敏感的我怀疑他是在嘲笑我，因此哑巴吃黄连地无法回击。
　　我的早晨拯救计划进度条又缩了回去，只好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说“好巧你也来这里买咖啡。”
　　装熟，是一个成年人的必备技能。他一身上班的装扮，果然没跟我寒暄太久，端着一杯美式和我在路口道别。

　　精致的名片被我随意丢进外套口袋，捏扁的纸杯投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