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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困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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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乌谷原一回来就倒下了三个人,谷君生、汪术、东方静。东方静搏命冲开了药力束缚,又跟齐亦峰大打出手。论武功,她略逊姓齐的一筹,只是逃命的功夫被她修炼到了极致。若是被师父知道了,肯定要揪着她的耳朵念念叨叨她平时的懒惰,不肯钻研。
连日来,谷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爹,虽然隔壁房间也有个伤重的人,可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人家,于是干脆躲着就不出去。谷君生的病急转直下,本来七星剑的杀伤力就很大,没想到又涂了不知名的毒,简直把人恨得咬牙切齿。
谷悠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齐亦峰的种种似乎都是心机深重,以往的美好一切都被全盘否定。一边痛心,一边她也不停的自责,没有及早发现他的阴谋。像是她潜进驿馆的轻而易举,根本就是二王子故意撤走了人马;还有在天堑关,齐亦峰离开的那五日,多半是去通知退守的北国大军悄悄到前方来埋伏;最明显的应该是他那所谓的第二批人马,分明就是从北国调遣过来的,因为没有可疑的人能够悄无声息的出关。当时被困在营帐里的只有她们两人,外面的屠杀声看来也全是伪装的。
“爹,为什么他要骗我?为什么他要杀你?难道他信誓旦旦的说要娶我都是假的?”
“他只是恨我,与你无关。”谷君生握住了谷悠的手,声音嘶哑无力。“女儿,对不起,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是不是喜欢亦峰,我撮合你们二人只是想弥补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的罪过。”
谷悠等待着下文,可是谷君生再也不肯多说了。听爹爹这么说,似乎是亏欠了齐家。父辈的事情有些她并不清楚,但自有记忆以来父亲与齐大人就是很好的朋友。齐府后来的灭亡是因为齐大人站错了立场,支持太子夺权篡位,才让皇帝灭了九族,根本与她爹爹没有任何关系,说起来齐亦峰得以幸存也是她爹冒着砍头的危险救出来的。
“爹,听你的口气,他若是回来认错,你还会原谅他?”
“亦峰是个好孩子,他……”
“爹,他要杀你!”
“我这命本来就是齐大人的,现在他儿子来取回也是理所当然。”
谷悠怒不可遏,噌地站了起来。“爹,你说什么胡话!你甘愿被朋友的儿子杀死,就不顾自己的女儿了吗!”谷悠的怒意里带着浓浓的哀伤,有种被遗弃的感觉。谷君生不知是装的,还是病情加重,转眼又陷入了昏迷。
北国大军不日便兵临城下,局势一下子紧张起来。天堑关的大夫对谷君生的病完全束手无策,他昏迷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前线首次陷入了无主帅的困境。只能让蒙阔先出来主持大局,辅之以谷悠的智谋,希望能稳住局势。可是谷悠又不是铁打的身子,还患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爱睡觉的病,时常也是力不从心。
东方静从乌谷原回来后一直为关内的奸细所困扰,只是这泱泱几万人,她怎么能排查得过来,干脆去问谷君生究竟是谁把谷悠的消息告诉了他。得到了两个字“汪术”。
谷悠刚刚压下三军的怒火,立刻召集将领紧急议事。
“六公主,您想做什么?这天堑关的事恐怕不在您职责范围内。”
东方静第一次听见谷悠以这样的口吻跟她说话,藏在厚实男装下的虽然是女儿身,然而她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在这里,谷悠不是深闺佳人,而是东朝宁边大军的军师,影响着千军万马,甚至是整个边境的安宁。“我怀疑汪校尉与北国有暗中来往。”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整个指挥室都沸腾起来。只有当事人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在士兵的警戒下站的笔直。
谷悠压下议论声,“公主殿下,说话要讲证据。”
“这是谷将军亲口告诉我的。你不觉得乌谷原一夜,北国大军出现得太及时了吗?几日前,他们刚刚退守了三十里。你前脚刚到,谷将军立刻随后赶来,不是有人将消息透露,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谷悠沉默了,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将军们也没了声儿。“汪校尉,你怎么说?”谷悠还是想听听他的辩解,冤枉忠良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当天夜里,我手下两名守卫来报,说军师你去了西郊,然而我发现其实您逃出了关外。将军有令不得让军师你出关,我自然立刻将此情况上报。”
合情合理,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东方静。
“那逃离时北国大将对你的手下留情你又如何解释?总不至于是多朔震惊于你的美貌,动了恻隐之心……”
“东方静!”一记响亮的拍桌声,谷悠隐而不发的怒火终于显现了出来,锐利的目光仿佛是在盯着仇人一般。
“我来替他解释!”一位借助拐棍行走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
“兼叔?”谷悠疑惑的望向来人。周兼是谷君生早年的随身侍卫,在一次战役中落下残疾后便转而替军队打马掌。论资历,天堑关上上下下,除了谷君生,没有人能深厚得过他。
“汪校尉是被谷将军收留的北国人,他的真实身份是宇文族的九王子。”周兼拄着拐杖又转过身来面对汪术。“将军本来令我等知情人永守这个秘密,然而事关天堑关存亡,我不得不违背这个誓言。”
“汪术,这可是真的?”谷悠不可置信地问道,希望他能如刚才一般辩解,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汪术被压入了大牢,指挥室变得空空如也,除了两个女人。
“呵……哈哈……现在你高兴了?军心不稳,大敌来犯,真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东方静急得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谷悠,我……”
“殿下请放手,民女不敢高攀。”谷悠面如寒霜。
东方静倒抽一口凉气,踉跄得后退几步。
“既然你已经安然无恙了,那就来哪儿的回哪儿去吧,残酷血腥的战场不适合您这样的金枝玉叶。”语罢,谷悠拂袖而去。
北国的军队人数是天堑关的三倍多,关内上上下下都顶着巨大的压力,隔三差五地就要开城进行一次正面交锋。眼看兵员一天天减少,东方静顶着寻常小卒的胸甲、头盔混入了先锋营。没有同伴照应,武功又出类拔萃的她往往一个人孤身冲到了最前面,胸甲上的伤痕也比其他人来得更深、更长。关里的营造一来二去都认得她来,每每拿到惨不忍睹的护甲就是一阵摇头叹气。
这天刚刚鸣鼓收兵,大量的士兵涌回天堑关,东方静远远看见端着药碗的谷悠立刻闪身躲进人潮里。偷偷地打量发现,谷悠的脸色更苍白了。听说谷君生快不行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谷悠肯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天堑关没了这父女俩也是岌岌可危了。
太阳又落下山去,叫人隐隐松了口气。
厢房里,谷悠正在给她爹喂药,昏迷的谷君生又能咽下去多少?药汁都浪费在了给他擦拭的布里。昏暗的烛光没有让一心喂药的人发现药汁颜色的细微差别。谷悠一咬牙,狠心的把剩下的小半碗给他灌了下去,总算让她稍稍得到一些安慰。以往她们也陷入过许多困境,可每次都有爹爹做靠山,不仅是她的定心丸,也是整个天堑关的主心骨。现在爹爹病倒了,她第一次感到了疲惫和无助,还不得不担忧着边关的明天。
门被轻轻推开,谷悠见到了一别多日的人。自从两人闹僵之后,东方静就搬了出去,埋首于军情和父亲的谷悠也没空去理会她。
“你来做什么?”
“让我替你爹运功逼毒吧,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谷悠看了看床上病危的父亲,这两天连不懂武功的她都明显感觉到谷君生的气息越来越弱,只要是有机会她都愿意一试。谷悠对于东方静的鱼目混珠并不知情,如果东方静过度消耗内力,也许和普通的士卒就真没什么差别了。
“你去休息吧,我来照看你爹。”
谷悠原本想留下,可是一来帮不上什么忙,二来与她共处一室又尴尬,干脆回房歇下了。
东方静把谷君生拉坐起来,借这难得的机会仔细看了看他。少年时的傲气和忧国忧民的愁思都慢慢地消失在这张脸上,留下的只有默然和抽离。谷君生成熟了,虽然从那张脸上该死的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
“连病了看起来都这么美,真是个妖孽。只有你这样的妖孽才能生出那个小妖孽来。”东方静微微一笑,提到谷悠、想到谷悠都是很开心的。抽回思绪,认真运功逼毒起来。东方静的眉头越皱越深,她的内力已进入谷君生的身体就像石沉大海,没了半点音信。立刻改变了方略,把真气注入穴道,再借由经络四面八方延展开来,总算见得了些微的成效。
已至半夜,蜡烛只剩下了可怜的一个指节那么长,不时还有风泄露进来,想要扑灭这唯一的火光。终于一阵强风,烛光忽的灭了,缕缕的青烟还在随风飘扬。黑暗的夜里,一人却睁开了眼。
“你以为替我运功,我就会把女儿许给你吗?”
东方静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为谷君生的清醒感到高兴,难道她的倾力以赴真的见效了?“谷悠只依赖信任的人。现在齐亦峰投靠了北国,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哼,亏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身为公主,一点也不知道寡廉鲜耻。”
东方静无奈的苦笑。“谷将军何必跟小女子一逞口舌之快,你执意把她带走,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不是吗?”
“对了,听说三军汪校尉是北国九王子,这是真的?”
“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问。天堑关里没有奸细,他们都是我一手栽培的,知根知底。”他谷君生最忌讳军情外泄,蒙阔早些年间又因此而痛失原配,对待这类人物也是心狠手辣,天堑关的可疑人物被他们排查的干干净净,哪里还能藏得住叛徒。
“你快些把病养好,出来主持大局。谷悠累得心力交瘁,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不必你多言,等退了大敌,我自会给她找个好人家。悠儿年幼丧母,疾病缠身,我岂可让她再受世人的鄙夷!咳……咳咳……”谷君生说到激动处,带动了伤势,而东方静就此陷入了沉默。
谷君生的病情好转了几日又恶化起来,谷悠不得不再次请求东方静。
东方静住在一间小仓库内,原本是堆积陈旧军需的地方,蒙阔不敢怠慢她,让人给收拾了出来。可是现在物资紧缺,狭小的空间里只摆放了一席看不出颜色的毡子和一床棉被,一臂之外就是个四方桌。
谷悠看着累得瘫倒在地铺上的东方静一阵阵揪心,身为公主的她要忍受这样的待遇不说,更重要的是她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参加了很可能有来无回的战斗。这是谷悠从东方静身上尚未卸除的铠甲推测出的,胸甲上一道横贯胸腹的刀痕看起来额外的刺眼,让人不愿想象这要是在人身上该如何的疼痛。她身上不该有这样的伤势的,她不该这么疲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东方静已经把可以调运的内力都给了谷悠的爹。
谷悠借着铁窗外透进来的光心疼地注视眼前的人,观察中发现盔甲下的衣物颜色深得有些不对劲。赶紧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东方静的胸甲,原来那条伤痕已经刺破了皮肉,衣裳被整齐地斜切开一个口子,血液似乎已经干涸,但浸染了整个胸腹的样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静!静,醒醒!”把人往怀里一抱,才发现滚烫的吓人。“易欢!易欢!”
似乎是对这个两个字更有感应,东方静废力的睁开眼,看清来人后笑了,只是笑得苦涩,笑得愧疚。“对不起,我没有更多的内力输给你爹了。”
“不,我不是为这个而来。”谷悠说得很违心,可是发现东方静的不计后果,她现在的负疚感已经压倒了一切。
“咳……呵呵……不是为这个,你怎么会来看我?”见谷悠没有回话,东方静更加后悔了。何必呢?这不是期盼已久的怀抱吗?
“汪术不是奸细,我冤枉他了。”
“我知道,爹爹已经告诉我了。为什么不去找大夫治伤?”
“天堑关这荒凉的地方还能指望它生出什么草药来,受伤的士兵越来越多,兴许一包止血散就能挽回一条人命。我已经封住了穴道,一时半会死不了。”东方静又挪了挪头,陷入了柔软的地方,有些羞意,可是又霸占地心安理得,她可是伤者。“既然你爹的病情复发,那就说明不是我的内力起了作用,至少不是关键作用。你好生回想一下,那天的药跟以往有什么差别。”东方静虽然舍不得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但天堑关没了谷悠可不行。 “我累了,你走吧。”
过了一会儿,见抱住她的人还是不松手,东方静疑惑的抬起头来看她。
“静,你是女孩子家。我知道战火弥漫,你打仗也很累,可还是要时常清洗身子,伤口化脓了就不好了。”这番话谷悠说得极其委婉,东方静则羞得干脆蒙进了被子里。这也不能怪她,她东方静一辈子没杀过那么多人,她不是麻木不仁的杀手!累的岂止是身体,还有心,睁着的双眼看任何事物似乎都是腥红的,于是在睡梦中寻求解脱。
这阵子北国大军消停了下来,谷悠因照顾爹爹积压下来一堆公事得赶紧处理。中军帐里,只见她伏案疾书,从摞得高高一叠的公务里就可以看出她的压力和疲惫。忘我的入神让她忽略了被掀起的营帐,直到鼻尖缭绕着久违的幽香才回过神来。
东方静白衣翩翩,乖巧的坐在她身旁,更重要的是,那是她的衣裳。锦绣山庄定做的华服,绣印着凤尾兰的图案,衔接处缝以金线,流畅得让人痴迷。略显低调的服饰当然没能盖住东方静的风采,她可爱时这衣服显得活泼,她静默时这衣服看起来威严,不像自己,怎么穿都是那股味道。
“逃走时一件衣服也没带出来。”可怜她那丰厚的嫁妆。
“反正我在这里也用不着,你就先穿着吧。”谷悠继续批写公文,肩上忽然靠了颗顽皮的脑袋。她也不恼,左手持过毛笔来继续疾书。下笔莫名的轻快了许多,连心中的苦恼与压力似乎也缓解了一些。谷悠有些无奈的想:这个人睡着了都能令她开心,真是冤家。
寂静无声的时刻却弥漫着惬意,如果忽略哪位鲁莽的来人。汪术刚刚截获了一则重大的消息,迫不及待的要来告诉军师。撂开帐帘,却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六公主小鸟依人地靠着谷峰,谷军师也难得一见的展眉含笑。看来两个人是和好如初了。
谷悠将笔竖在嘴前,做出个静声的姿势。东方静也难得放松,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应该多多休息。汪术把信函递过去,谷悠看后竟然望着他出神起来。
咦?他明明记得这信上写着云州的刺史暗中勾结幽州不肯驰援天堑关,为什么谷军师看起来不但不生气,反而一脸的神秘莫测?还带着恍然大悟的笑意,看得他直起鸡皮疙瘩,有种不好的直觉。
谷悠几笔起落,白纸上赫然三个大字:放奸细。
汪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不是奸细这件事已经得到将军的证实了。更何况这天堑关没有奸细,连抓都无从抓起,又何谈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