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瑶]困兽》whiskeyy

1、困兽（一）

　　来高家四年了。爸爸离开自己也已经四年了啊。黄瑶躺在床上，失神地瞪着天花板，温热的眼泪顺着皮肤淌下，腌进枕头芯子里，变凉。眼睛瞪的疼，她翻了个身，阖上眼，把自己蜷缩起来，双手环腿。再等等，等我长大，爸爸。想到爸爸，她又自嘲地笑了，眼泪在脸上已经干了，一笑有点疼，真奇怪，怎么比自己那几年冬天被冻裂的手还要疼呢。她认贼作父如今也有四年了，以前逼着自己逢场作戏，渐渐竟也得心应手起来，扮演着最合他们心意的高家女儿，乖巧，懂事，带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只有她自己知道，伪善的壳子底下究竟是如何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是啊，她是杀人犯和妓子的女儿，高家的养女，这种身份，他们竟也相信她能长成一张白纸。也不奇怪，启兰姑姑都尚且是个“孩子”呢。她很想笑，可是发不出声音来，只是躲在被子里的身体开始一阵阵抖动，又像哭，又像是憋笑。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头困兽，早晚会在高家疯掉。

　　双休日假期很快结束，高中课业多，老师要求六点十分开始早自习。五点二十，唐小虎开始敲她卧室的门，“瑶瑶，瑶瑶？要起床了。”黄瑶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拉开灯示意自己醒了。说起来当年老默和唐小虎关系最好，老默走了，黄瑶总是更亲近他一些，高启强正好也懒得哄小孩，便顺水推舟，安排唐小虎照顾黄瑶，四年下来，唐小虎依旧还是黄瑶最亲近的人。与他痞气的外形不同，唐小虎对待黄瑶算得上是细致妥帖，有如猛虎细嗅蔷薇。黄瑶昨晚有心事，又流泪伤神，睡的晚，半梦半醒间听见虎叔在叫自己，嗓子黏黏糊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她伸手拽灯，拨散开黏在耳朵上、嘴角边的头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流泪就这点不好，第二天眼干的发疼，她翻身下床，去找唐小虎之前买给她的眼药水。过期了啊，黄瑶眯着眼睛，又把它放回柜子里。好像上次想用的时候就过期了，记得得让虎叔再买一瓶。

　　下楼，高晓晨已经吃完离开了，只有唐小虎还坐在那里。他看到黄瑶从楼梯上往下走，站起身来给她盛粥。“不用，虎叔，我去学校吃食堂也行，时间要来不及了。”黄瑶抓起沙发上的书包。唐小虎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抢过书包，“哎，吃了再走。我开车快点一样，不会迟到。”黄瑶笑笑，揉揉肩膀，坐下低头喝粥，温度是妥帖的刚刚好，她砸吧砸吧嘴，抬头盯着唐小虎看：“太甜了。虎叔。”唐小虎抬眼看她，“肩膀按疼了？我下手——你昨晚哭了？”他蹭地站起来，衣服上洗衣液隐隐约约的味道隔着桌子卷了过来。“不疼，就是睡觉压着了肩膀，有点不舒服，”黄瑶抬抬肩膀，云淡风轻的，“嘶——”“别动了，我车里有膏药，一会儿贴上”唐小虎摸摸下巴，“车里也有……眼药水。”唐小虎在脱口而出“哭”这一个字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几天正好是老默的……他揉揉眉头，拿着黄瑶的书包，逃也似的大步走出去。黄瑶看着门口，放下喝了一半的粥，真甜，她想，虎叔到底加了多少红糖，都甜到发苦了。

　　唐小虎倚着车子，看见黄瑶过来，暗自叹了一口气，拉开后座车门，垫着手，护着黄瑶坐进去。黄瑶软绒绒的头发扫的他手心微痒，像小虫爬过，痒痒的，还麻麻的。他搓了搓手，长腿一伸，弓腰坐进驾驶座。他扭头，把副驾上早准备好的一个塑料袋递过去。黄瑶接过，打开。里面是眼药水、几贴膏药，抽纸，还有她前几年总吃的那种棒棒糖。“虎叔，怎么又给我放糖。”还是这种甜的发腻的小孩喜欢的糖，每次都和虎叔说早不爱吃了，他还是经常买来放在车里。唐小虎知道，她总是狡辩说自己不爱吃糖了，可是他盒子里装的糖，一次比一次少。“吃甜的，高兴。”他回了一句。

　　车子疾驰出去，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黄瑶正在滴眼药水。她滴眼药水总是仰着头，修长的脖颈，像颗小白杨，充满青春与活力，他不自觉笑了笑。眼药水溢出眼眶，她拿纸揩去。撕开贴药的包装，药气一下子浓郁起来，他看见虎叔的目光一下子从后视镜上挪下去。接着他关上了车窗。她比划比划，把领口往一边拉了拉，漏出锁骨。黄瑶很瘦，锁骨精致漂亮，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她贴上膏药，整理好衣服，“开窗吧虎叔，我不冷，药味也有点浓，正好散散味道。”“好。”唐小虎在他自己那边开了三指宽的缝，初春的风还带着点凉气，扑在他和黄瑶的身上。

　　到校门口刚刚六点。很多学生往里进。黄瑶背好书包，同虎叔告别，下车。走了两步，又折回，敲敲车窗。唐小虎降下窗，“怎么了？”“伸手。”“啊？”“伸手。”他伸出一只手来，宽大，有茧。一颗棒棒糖落进他的手里，带着黄瑶的体温。“早上的粥太甜了，今天就不带糖了。”黄瑶笑着，“下次别放那么多糖了，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