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7、食母胎（07）

　　少女并不慌张，手指仍竖于唇前，微微一笑，轻轻吐字：“大。”

　　她只说一字，却同时发出了“大、代、太”三个音。空中浮现仿如一个人形的墨色甲骨文，大小正符合她的身形，而后躯干对躯干、四肢对四肢，融入她的身体。黑色火焰此时燃烧殆尽，大盾也崩解消散，她对青年说了一句“尤郗哥哥快躲远点”便开始变大，不多时便与罗玉梓相差无几。她与怪物对峙，浓眉大眼，肤色古铜，披挂粗皮甲胄，全身发出金光，如同一位英气勃勃的上古女王。

　　青年依言远远避开。他是第一次见到她成功使用高阶字咒。字的多重发声，本身便是极难的“术”，并不是每一个命师都能修习到的。每发出一个音，便能使用这个音所包含的义，同时发出的音越多，所拥有的力量就越强。例如这个“大”字，三个音包含了它的一切原义和引申，她便成为了巨大的女战神。

　　“这下尉迟铠不能骂我手贱了。”女战神刻意压低声音说话，却仍然引发一阵大风。脚下人群都是些无力逃生的老弱病残，她不满地掀掀嘴角：“尉迟铠，你再不张结界，就做好人生从此被我嘲笑到底的准备吧。”对面那覆满乌鳞的指爪已然攻过来。“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与怪物交手的同时，巨大的球状结界自天而降，落地之际全面封死，内里打得天翻地覆，外面却再也感受不到丝毫异状。漫天发光的无限符融入每一块黑暗冰冷的所在，暗夜消退，气温回暖，清风吹散恶臭，阳光重新普照大地，人群再次感受到生机。

　　一辆救护车在路边急停，尉迟铠打开车门朝青年疾步走来，神色略显狼狈。“对不起，我来迟了。”他说着，难得地露出一个苦笑，“我小看了罗玉梓……不，应该说，错估了麒麟在整件事里起到的作用……我太大意了。”

　　青年微笑着摇头示意没有关系。尉迟铠四下看看，决定换个地方说话。救护车已经离开，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过路车，跑了两个街区才碰到一间仍在营业的茶餐厅。一场混乱下来，二人都饿了。
　　夏末午后的阳光仍然毒辣，惊魂甫定的人们开始聚集，打开电视电台接收官方消息，七嘴八舌讨论各自见闻。尉迟铠挑了个靠窗的位置，与青年一同遥看远处。那个巨形结界球不为人知地滚来滚去，里面电光闪闪火球乱飞，一人一鬼打得难解难分。尉迟铠突然笑了，轻抿一口茶说：“天气……真不错啊。我们来讲故事吧。”青年闻言，忍俊不禁。

　　尉迟铠早上到医院，与官方引见人老张碰头，在重症病房外的电梯口遇到一个中年男人。因为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多看了几眼，便看出了异状。中年男人与老张互递眼色，装作不识；罗玉梓则直直盯着这人，心脏处开始长出黑色鳞片；中年男人被她盯着，也看过来，登时就面色大变。

　　一切发生得太快，尉迟铠只来得及拨通电话，连结界都尚未布下就已经被怪物化的罗玉梓一掌击昏。他醒来时在急救车里，老张简单说了一下外面已经乱成一团的现状，然后争分夺秒向他介绍同车的另外两人：案件委托人童久明及其孕期异常的妻子，童久明是某公司某部门经理，其妻曾在某处任职云云。

　　当时是怎么个兵荒马乱他懒得形容了，总之孕妇刚打完镇静剂没五分钟又开始发作。两个男护士加童久明和老张，四个大男人都压不住孕妇的手脚。车子一路狂飙疾驰远离医院，还要蛇行躲避大风吹来的各种危险物品，后厢里又闹得差不多沸腾……这样都没翻车，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司机技术太过硬。

　　那个胎儿有着凶暴的生命力和执念，一般的结界根本不起作用。最多一次加了九重，也不过让孕妇平静十分钟。到最后不得已使用了“桥”结界，以意念与胎灵进行沟通并作下承诺，才保住了孕妇这条命。

　　整个过程中他根本没有时间联系青年，等事情告一段落想打电话，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弄丢了。然后他听到空中传来吴乾的声音，又看到青年站在百米外的街边。

　　“他要出生。”饭菜上桌，尉迟铠一口气吃掉一半，才缓过来继续说话，“孕妇死亡都是他造成的。他想出生却无法出生，只能抢夺母体和胎儿的精气，然后不断更换目标，是个不折不扣的‘食母胎’。他怨念太强，强到能通过视频发散，所以才造成那么大的恐慌。”

　　青年沉默片刻，按下心头对胎儿“无法出生”的不解，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个中年男人是？”
　　“秦伯恒，秀峰集团总裁。新闻里看到过几次。”尉迟铠露出诡秘的笑，“他是童久明的爸爸，他才是真正的委托人。儿媳出事，他第一时间联络官方渠道寻求帮助，但他身份地位太敏感，怕竞争对手和媒体趁乱找事，才让儿子跟我们接洽。在病房外碰到纯属意外，他怕露馅，所以给老张打眼色。”

　　“童久明随母姓？”青年又问。
　　“对。秦伯恒是入赘的。娶了童家千金，接了童老爷子的班做了集团老总，儿子随母姓。”
　　“果然不是巧合吗……”青年轻轻叹气，他最初进入脉络世界索源，就是怀疑罗玉梓与孕妇死亡案件有关，而现在得到的线索已经足够串起来——罗玉梓死于秀峰山，秀峰山属于秀峰集团，秦伯恒现任集团总裁，他的儿媳恰好是食母胎的受害者，罗玉梓看到秦伯恒便开始异变——脉络清晰可见。

　　“从老张那里‘打听’到不少消息，资料里没有。”尉迟铠放下筷子，“童家祖上是秀峰山地主，后来家道中落，到童老爷子这代，家产几乎变卖一空。他一生致力于收回祖产，可惜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人到中年也只买回整座山一半的产权。后来动了招赘的心思，一方面是为女儿考虑，另一方面更是想挑个中意的接班人。秦伯恒给他争了气，把另一半产权弄了回来。”他顿了顿，又说：“这些是背景信息，重点在后面。”

　　第一，秦伯恒年轻时有过一次外遇，持续了一年多。童家千金拼着一条命给他怀了孩子，他才收心。

　　第二，童老爷子说要在山上盖个别墅给女儿养胎，偏偏选了产权有争议的位置。那时候秦伯恒才刚接班，秀峰山还有一半是别人的，别墅没建到一半就起了纠纷停工废弃。后来有一年大雨，山体滑坡，把废弃的别墅埋在了底下。

　　第三，秦伯恒甩掉小三之后，童老爷子曾私下做过手脚，替女婿摆平坊间流言。

　　“难怪罗玉梓会异化。”青年再次叹气，“即便她不记得秦伯恒，吃了鬼泪的麒麟也认得他。”
　　尉迟铠点头：“他最恨人类欺凌弱小……”忽然想到什么，又眉头一皱，“但再愤怒也不至于失去理智巨大化……如果只是要向秦伯恒复仇，完全可以直接把他杀了。秦伯恒当时跟我们打完照面就走了，后来的事情，以他身份地位，肯定第一时间就躲到安全的地方……到头来都是不相干的老百姓遭殃。”

　　二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想起麒麟真魂最初出现时那漆黑的形貌。罗玉梓的记忆里必定有他们不知道的隐秘，这隐秘被秦伯恒触发，将麒麟真魂被污染的那一面召唤出来，于是召唤了一个可怕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