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15、梦之虫（06）

　　吴乾不死心，下了地铁找个人少的地方继续尝试。地铁站附近有栋旧楼，拆得只剩框架了被围墙围上，好几个月没人理。吴乾翻墙进去，掏出一张“验”字封界符拍到地面，把方圆一里的范围罩上，然后开始扔各式各样的符。“验”字封界通常用来给新符做试验，气罩能将符的力量分解传导至空中及地下，最大程度地保证人员安全。
　　她的目的就是试验新符。这个程序本该在山上进行，必须全面掌握了新符的使用方法之后才能下山，但她为了节约时间偷跑，留了字条保证会找个合适的地点完成试验。
　　而在扔出一堆没用过的符之后，她发现了异常——有些符没发动，有些符发动之后名不副实。符本身没有问题，新符都是成品，不可能出现无法发动的情况，更不可能名不副实。符的力量来自于符文，打个比方，“战”字封界内，战斗双方不会受到保护，而“验”字封界保护所有范围内人员的人身安全，这二者绝不可能混淆。
　　吴乾有八成把握自己是中了幻术。幻术的幻境，多数来自于受术者本人的认知，有时也会夹杂施术者的诱导。判断是否进入幻境的标准便是“未知之物”，自己不熟悉、对方也缺乏认知的事物是最好的试验品，吴乾对新符不熟，对方施术者更不可能了解它们所具有的力量，幻境便破了。
　　但此时幻境仍在。这便是另外两成的不确定之处。吴乾可以肯定自己并不在旧楼里面，但她眼前所见、四周的一切，全都与真实世界毫无二致。对方的目的，大概是想让她在幻境中去到尤郗哥哥家里，借此打探消息。尉迟的结界他们无从下手，便试图从她这里突破。
　　思及此，她沉声断喝：“想从我这里占便宜，没那么容易！”掌心的引符发出灼眼的红芒，雷声远远而来，如同巨大的石碾在空中滚动，电光闪耀一道道伸向地面，蓝白赤紫粗如千年古木。霎时间日月无光草木变色，世界仿佛突然停在深渊的入口，颤抖着等待无情的天罚与审判。
　　吴乾闭紧了双眼。
　　那种感觉很奇妙。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小胎儿，包裹在温暖的茧内，在波涛汹涌的海面载沉载浮。外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茧里却安全舒适如同母亲的怀抱。虽然其实并不知道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感觉，但她想大概就是这样，外头再恐怖也不怕，就像童年时的冬天，她总会揣着暖炉站在窗前欣赏窗外的大风大雪。
　　她不知道自己在海面上漂流了多久，风暴一直没有停歇的迹象。她闭着眼睛却能看见一切，闪电寂静无声地落在地面，如同巨大的光之树。几秒后雷声赶到，万物摇撼，震耳欲聋。天地以无与伦比的方式联结，动人心魄的美丽，强横直接的粗暴，那么恢宏壮观，势不可当。
　　她一直以为自己清楚引符和镇辟符的力量。引符之“引”，意谓“引线”。无论符在何处，只要发动，即便相隔千里也能召来对应的镇辟之力；而“镇辟”则意谓“镇煞辟灾”，与宅基风水、家中人气运势息息相关、两两呼应。引符发动，以合宅之力对抗外敌，护卫己方，是保命招术，也是最后的撒手锏。
　　她以为将符文画在掌心，不过是换了媒介。符水透体而入，与魂魄意志相契，即使身处幻境，即使失去躯体，只要魂魄不灭，就能引动住处的镇辟符朝引符所在之地发起攻击。
　　她以为自己的住处不过是临时的，宅基风水、人气运势都是普通水平，即使拿引、镇二符来救急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她错了。
　　她不知道镇辟符竟有着毁天灭地一般的力量，这力量根本不该用于自保。
　　她这么想着，睁开了双眼。睁眼才发现自己之前所感所思全都是在梦里。
　　幻境彻底破了，她在一辆烧焦的轿车旁边，面前躺着一个陌生男人，衣服几乎炭化，身上很多伤痕，但还活着。她检查自己，大包不见了，身上所有的符纸都失踪，口袋里唯一剩下的就是钱。
　　她站起来张望，四周一片惨状。街上没有行人，店铺全部关闭，路上停着几辆汽车，横七竖八，有的车门还敞着。地面散布大大小小的雷击焦痕，附近街心公园十来米的树木断裂倒下，茬口黑得发亮，上半截树身将一张石制条椅砸成两半，树冠伸到路面上，挡住了半条街。
　　她沿街找了一圈，没发现自己的包。隐约听到那个昏迷的男人发出呻吟，想了想，还是去街心公园的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慢慢走过去一点点滴在他嘴唇上。
　　男人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你在幻境……还能使用符咒……”
　　吴乾瞪他老半天，这人看来就是幻术师了，但这技术宅的节奏是怎么回事？命都只剩半条了，居然只关心这个？！但她要怎么跟他解释？敌对立场先不说，光是他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就能让她脊背发凉，有种马上就可以支个小桌开始上课的不祥预感。
　　吴乾不是纠结的人，她当即决定无视他。
　　“回……答我……你……是怎么……发现……自己中……了幻术的……”
　　真的是技术宅！吴乾只想捧头叫救命。你的同伴呢？！都逃跑了还是死光了？！他们是故意遗弃你的吧！被你缠上不如去死啊！
　　“你闭嘴！”吴乾深感无奈地对他下了“眠”字咒，然后看着他如同孩子一般的睡脸，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天爷，来个正常点的给我逼个供吧！”
　　“不会有的。”男声蓦地在耳边响起，蓝光卷过，睡着了的技术宅消失，空中再次回荡那个讨厌的尾音，“小妹妹，谢谢你没杀他。你会后悔的。”
　　吴乾跳起来刚要骂，突然感觉到腰间一阵细麻的刺痛，一道金色人影从左边疾速掠过，“啪”地扔下一个大包，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那个。她弯腰去提，瞬间被剧痛击倒在地，疼得差点失去知觉。
　　“小妹妹，可别再说姐姐不陪你玩啦。”吴乾侧躺在地上，左手捂住腰间一股股往外喷涌鲜血的伤口，费力地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女明星”站在不远处，神态依旧妖娆得像个狐狸精。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细长的刀身反射夕阳的光，与那一头随风轻摇的金色长发相辉映，整个人耀眼得仿佛落入人间的天使：“多亏你送了姐姐一场造化，姐姐才能由铜变金。所以，你的包还给你，还有腰上这一串纪念，算是姐姐对你的感谢。再见啦。”
　　天黑了。吴乾昏昏沉沉地想，这就是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