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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第七十章

      拦阻裕王在交接囚犯一事上动手脚的关键,为什么是把那两个囚犯已经换上身的棉袍再换一遍?
      既要偷偷换,这又怎会成为他在众目睽睽下的一桩功绩?

      萧廷俊着实想不明白。

      但生为天家子弟,能活着长到这般年纪,有一个道理是早在他拜入庄和初门下之前,就在云谲波诡、四伏杀机的日子里自己悟明白的。
      只是后来随庄和初读书,读到《韩非子》时,才知道那道理有个言简意赅的说法。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所以,越是在紧要的事上,越是谋不可众。

      庄和初宁可把刀架到他脖子上吓唬他,也不愿在这会儿就跟他说个明白,除了时间紧迫,定也是念着这个道理。

      让萧廷俊气苦的也是这一点。

      时至今日,在庄和初眼里,他这个唯一的门生,仍不是可以与之一起谋事的少数人,而是要提防泄密事败的那个大窟窿。
      哪怕他说出那些激将的狠话,甚至以死相胁,庄和初都不为所动。

      气归气,闹归闹,这里头的轻重好歹,萧廷俊还拎得清。

      庄和初一走,萧廷俊便也不再对云升多问什么,弃了一众早早已候着的随行排场,只带了云升和风临,挑了三匹最快的马,就朝大理寺奔去。

      可还是迟了。
      还迟了不止一步。

      出了大皇子府没多远,三人策马自东而西,奔至岔路口处,不迟也不早,裕王府的一队人马正自南而北行来。
      萧廷俊急急勒住缰绳,勒得马扬蹄长嘶一声,才险险没撞上对面领头的那匹高头大马。

      裕王的马到底是在沙场上见过大世面的,与驾驭着它的人一样,仓促之间停住脚也就停住了,好似早知会在这街口处有此一遇似的,未见有一点慌乱。
      马背上那金冠玉带的人更是毫无惊色,直冷眼等到那三匹与他们主子一般受惊的马驹原地尥够了蹶子,才拧着眉头开口。

      “大殿下这么急,是赶着去大理寺吗?毛毛躁躁的,早干什么去了。”

      好容易安抚住身下的马,萧廷俊才得空抬眼,看向那此时此刻断然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阴云缓缓翻滚,层层叠叠地从天际盖上来,明明已是该天色大亮的时辰,反倒比一早起床时还要更暗了几分了。
      罡风烈烈,掀得面前马上之人那黑底织金的披风翻飞不止。

      好像煞神现世一般。

      萧廷俊好生定了定神,才挺腰昂起头来,不理会那通数落,反问道:“裕王叔今日不是在怀远驿坐镇吗,这个时辰了,怎么往反向去了?”
      “先去大理寺看看。”
      “去大理寺?”萧廷俊心头一慌,面上好歹守住了镇静,“大理寺那出什么事了吗?”

      寒风扑面,萧明宣微微眯眼,玩味着少年人一会儿三变的脸色。
      “不算什么大事。晋国公夫人前日在街上意外受伤,昨夜伤情急转直下,怕是要不大好了。李少卿这会儿来当差,免不得分心,本王就让他留在府中安心侍奉,大理寺这边,本王亲自盯着,以保万全。”

      这安排,论公论私,都挑不出毛病。

      可照今日原定的安排,裕王该是在怀远驿坐镇,大理寺直接押人过去,由裕王主持在怀远驿交接,毕竟雍朝再如何想与那两国修好,若以裕王之尊亲自押人去,也是有些姿态过低了。
      能出使他国的,都是人精里的人精,这些微妙的姿态都会被看到眼里,盘算于心,从而影响朝堂上的种种拉扯。

      为着李惟昭处的这一点儿变故,还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可李惟昭今日负责的偏就是给那俩囚犯更衣的事。

      萧廷俊心头澄然一亮。

      “这点小事,哪值得裕王叔如此屈尊啊?李惟昭本就是新来的,也没担什么要紧的事,我这就赶过去,与何寺卿一起加强戒备,定保无虞,裕王叔还是到怀远驿坐镇吧。”
      萧廷俊说话间紧了紧手中缰绳,马头一转,就要绕开横拦在前的人。

      萧明宣略略一夹马肚,那身经百战的高头大马便会意地往前一步,再次把去路拦上了。
      “本王麾下大军还镇在他们家门口呢,屈不屈的,也不在这点儿小节。要是大理寺处置不善,有所疏失,冷不丁再冒出个什么玉轻容来,那就不好了。”

      这话里分明含着言外之意。
      虽一时摸不透具体所指,可就连云升和风临都听得出话里那一股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凛然杀意。

      萧廷俊再按捺不住,猛一牵缰,“那我先行一步——”
      那高头大马又往前堵了一步。

      “大殿下也没担着什么要紧的差事,不用急,慢慢走吧。”话音未落,那横栏在前的马就已在轻轻一道驱策下扬蹄而奔。
      一队裕王府侍卫也纷纷策马紧跟其后,眨眼间便只剩一股扬尘了。

      “殿下……”云升和风临都清楚萧廷俊为什么想要抢行一步。
      要是让裕王先到大理寺,哪怕只是与他们同时到,他们也很难再找机会不声不响地给那俩囚犯换衣了。
      可他们也都看得清楚,单是从马上,就已输了裕王一大截。

      “大殿下!”

      烟尘未定,萧廷俊还没挤出点像样的急智,风中忽然送来个响脆的声音,三人寻声转头,都不由得一愣。
      “那是……”风临讶然,“梅县主?”

      那纤小的一道身影好像被一把弹弓自那小巷口弹射出来似的,眨眼便至。
      毋庸置疑,就是千钟。

      千钟从谢宗云那接了那荷包之后,又反复琢磨了一下庄和初捎来的话。

      她给庄和初传话时,那话本就说得隐晦,话里意思要靠他自己猜上几分,所以生怕多说了什么让他错会,每字每句都来回掂量过,没有一句是白说的。
      庄和初该也一样。

      所以,那一句大皇子那边有要紧事,她要是不放心尽可去查探,也不会是随口说的一句。

      是以她敷衍过谢宗云之后,就朝着大皇子府的方向紧赶慢赶地追过来,刚到这附近,正见着裕王府的人把他们仨拦个正着,便就近往巷口躲了躲。
      只看裕王几次别住大皇子的马,不让他先走,千钟也大致明白这个忙该往哪处帮了。

      幸好没有来迟。

      千钟顾不得解释许多,急道:“我知道有近路,能赶到裕王前头!”

      若说别的事,萧廷俊心里兴许还要打一打鼓,可抄路这一桩,单凭她曾让裕王的人满皇城追了一天都追不着个影儿,萧廷俊也是信服的。
      千钟话一说下,萧廷俊几乎想也没想,便把出入大理寺的牌子摸了出来。

      目光在云升和风临间稍一迟疑,萧廷俊手上一顿,到底还是抛给了云升。
      “你俩跟县主赶去大理寺,先生交代的事,你们去办,何万川要吭叽什么就跟他说万事我来担着。我尽力去追裕王叔,给你们拖延时间。”

      二人一惊,拖延裕王明显是更为凶险的事,“殿下——”
      “别废话!”萧廷俊朝云升一瞪,“若误了事,账一起算。”

      萧廷俊撂下话就策马而去。

      便是有近路可抄,时间也没有多少宽裕,萧廷俊一走,千钟就要让他们弃了马,与她一道钻去临近的巷口。
      云升和风临随着她一路又是翻高又是爬低,走了不知多少无路之路,走到后来已昏头转向,全不明白是往哪去了,只一味跟着这毫不犹疑的人。

      从一巷口钻出来,蓦地看到前面不远处大理寺的门脸儿时,二人悬着的一颗心才往下一落。
      只才落下一瞬,又陡然一下悬了起来。

      伴着一阵渐进的马蹄声,裕王一行眼看着也朝大理寺大门口直奔过来。
      且是只有裕王一行。

      不见萧廷俊。

      裕王既对皇城道路了如指掌,又有各方面都胜过萧廷俊一筹的战马,千钟本也没对萧廷俊去拦人的事抱多大希望,只是萧廷俊走得太急,她想出声的时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能带云升和风临赶早这一步,就足够了。

      千钟忙把一下子凉了心的二人往巷里拦了拦。

      “快去绕别的门,我在这儿拖住裕王。”千钟极快地嘱咐道,“还有,完了事记得包上一些糕饼再溜出来。”
      “糕饼?”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千钟又遥手往另一巷口一指。
      “来的时候,一定从那个巷口方向往正门口跑。”

      千钟嘱咐这几句的功夫,裕王府的人马已纷纷在大理寺大门口勒停了。

      不待云升和风临再多问一句,千钟就一头冲出巷子,直朝裕王奔过去。
      “王爷——”

      萧明宣刚要翻身下马,忽闻这凄然一声大喊,身形一顿,滞在了马上。
      一时间,侍卫们抽刀的哗哗声不绝于耳。

      人还没跑近,萧明宣已扬了扬手,退去拦护上来的一众人。

      “梅县主?”这道身影就是化成灰,萧明宣也能一眼认出来了,“明日便到婚期了,梅县主不在家中待嫁,跑这大理寺来做什么?”
      千钟红着眼睛上前一拜,“王爷,我来告状……来讨个公道!”

      萧明宣眉头一剔,“状告何事?”

      “庄大人他欺负人!”千钟嘴一瘪,眼泪就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往下掉,“他说好了,婚仪前给我二百两银子,可到现在才就给了我一百两。他还没娶我过门呢,就说话不算话了,谁还敢嫁给他——”

      萧明宣只听了两句就青筋直跳,不等她哭诉完,就一沉声截断了,“大理寺不是给你处置这些鸡毛蒜皮的地方。”

      千钟抬起一双泪眼,朝那悬在六扇黑漆大门上方的金字大匾上望了望,“大理寺,不就是给人伸冤评理的衙门吗?”
      “……”
      “一百两银子的冤情呢,可不是鸡毛蒜皮呀!”
      “……”

      那瘦瘦小小一个人站在马下,仰着脸哭得抽抽搭搭,委屈得可怜,可怜得让萧明宣直觉得胸膛下气血翻涌,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几日他可见多了这副可怜相。
      要不是顾念着明日那场他一手筹谋的婚仪,萧明宣说什么都把她吊起来好好打一顿了。

      马下的人像是叫泪水糊了眼,看不出萧明宣脸阴得有多厉害似的,竟还上前一步,一把拽上了他的披风。
      “真是……真是老天开眼,让我在这儿遇上您了!”千钟一句三抽噎,越发委屈了,“您前日在皇后娘娘那儿,说要给我当爹呢,大理寺不能给我做主,您肯定能给我撑腰……那可是一百两银子,他还没娶我过门呢——”

      大理寺门前一众守卫恪尽职守,一动没动,但眼神儿里已变了几变了。

      “行了!”再由着她嚎下去,还不知要嚎出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萧明宣沉着脸一扬马鞭,随手点个侍卫,“你跟他走,让他带你找庄和初要钱去。”

      千钟还揪着他披风不撒手,“庄大人要还是不愿给我呢?”
      “那就让他把庄和初打到愿意给。”

      “那可不行!”千钟把他披风拽得更紧了,一本正经道,“要是把庄大人打坏了,明天可还怎么成亲呀?您不是说了吗,还得让那两国外使一块儿来看看热闹呢,这可是朝廷大事——”
      “你想怎么样?”萧明宣脸色已比天上的云层还沉了。

      “要不……”千钟捏着那披风,怯怯地试探道,“您先给我一百两,我就跟庄大人说,他那一百两已经算是欠您的了,他保准不敢不还您的钱。”
      “……”

      这已然和拦路抢劫没什么分别了。
      萧明宣自出生至今,年近四十,大风大浪什么没经历过,也还是头一次遭上这样的劫数。

      不过,但凡能用钱打发的人和事,都是最容易的。
      权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何况这本来就是个叫花子呢。

      今日多得是比一百两银子更值得消耗精力的事,萧明宣好忍歹忍,压下火气,招手唤过随行的另一侍卫。
      那侍卫应声从身上摸出一把银票,点了两张五十两的,递给千钟。

      千钟看得一愣。

      她已开口说了个天大的数,原想着就是财神爷下凡也不会随身带这么多,她也就能继续在这儿磨蹭了,实在想不到,这人不但随身带着,还给得如此痛快。
      一百两给出来,就好像赏个包子似的。

      银票已接到手上,可云升和风临还没见人影。

      千钟心下一横,又挤出几滴泪,迟疑着吭叽,“王爷,您能再行行好,给我换成银子吗?这纸薄薄的,看着容易坏容易丢——”

      “你还没完了?”萧明宣一寒声,“来人——”

      千钟一肚子告罪的话刚到嘴边,就听一阵姗姗来迟的马蹄声终于响起,在近前勒停时,那掏钱的侍卫还没把手上的银票揣回身上。

      萧廷俊翻身下马,自他面前走过,一把抄走了。
      “还没到新岁,裕王叔就散起压岁钱了呀?”那一把足有上千两的银票,转眼就揣进了萧廷俊一路赶来还喘得起起伏伏的胸前,“那我可收着了。”

      这些钱不是小数,但比起这些钱来,萧明宣更在意另一桩事。
      萧明宣朝他身后望了望,“大殿下怎么自己一个人?”

      萧廷俊面不改色,“半路让他们办点事去了。”
      “什么事比护卫主上更紧要?”

      这一路已足够萧廷俊编上一番糊弄的话,他也确实编好了现成的,可眼见着千钟在这门前拉开的架势,他又有点拿不准了。

      千钟摆明是在这里帮云升和风临拖住裕王的,虽不知他们是如何说定的,但看她刚才焦灼的样子,该是拖延得还不够久。
      萧廷俊顺着胸口喘了喘,佯作好似刚刚看见千钟,顾左右言他,“哎?梅县主怎么在这儿?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大殿下——”千钟已端起哭腔,正要接话,忽被萧明宣截断了。
      “行了,公务紧要,闲杂人等退避,大殿下与本王一起来吧。”萧明宣翻身下马,说话就踏上门前的高阶。

      萧廷俊已在琢磨些旁门左道的法子了,一串久违的脚步声才终于奔来。

      “殿下!”云升和风临从千钟交代他们的小巷方向疾跑上前,手里晃晃荡荡地拎着两个油纸包。
      不待萧廷俊看明白,萧明宣已顿停脚步,眯眼打量,“这是什么?”

      “就是,一点糕饼……”云升和风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照实道。

      “是云记糕饼铺子的吧?”千钟遥手往他们跑来的方向一指,赞叹道,“就在那小巷里的,门脸儿小,可糕饼做得特别香,真是会买!”
      “是是……”云升忙道,“就是那家的。”

      萧廷俊立时会意,不着痕迹地接道:“我让他们去买点儿给那俩囚犯的,让那俩人甜甜嘴,交接过去的时候,能说几句中听的。”
      “何寺卿是一点儿规矩也没给大殿下讲过吗?”萧明宣眉头一沉,“给犯人吃外食,吃出差错怎么办?”

      “所以我才叫他俩一起去的啊,既相互监督,也相互照应,多谨慎。”

      萧明宣阴沉如云的目光在这一众人身上逡巡片刻,到底袖起手来,冷然哼出一团白雾,“从前总以为是庄和初没用,才没把你教出个模样来,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冤枉他了。”

      千钟眼见着云升和风临在裕王呵斥下丢了那些糕饼,随在萧廷俊身后,跟裕王一道进了大理寺,才当着那些大理寺守卫的面,有模有样地抹了把泪,委屈巴巴揣起那一百两银票,抽抽搭搭地离开。
      顺手把那丢下的糕饼也拾走了。

      大理寺的糕饼是不是真从那糕饼铺子里买的,可说不好,她只是赌一把,裕王养尊处优,不会吃那些小门小铺的东西,一时之间分不清楚。
      可要是落到裕王手里细细去查,那就免不得要露馅了。

      虽不知自己这一番到底帮了大皇子什么,但有一样,千钟是想明白了的。
      帮大皇子拖延裕王这件事,一定不在庄和初原本的计划里。

      或许是她传消息去让庄和初意识到什么,也或许是大皇子处临时出了什么他意料之外的状况,庄和初来不及重新排布探事司的人手,才会借谢宗云之便,把这样的事顺手交托给她。
      有惊无险,算是办妥了。

      那庄和初呢?

      裕王方才有句话说得有道理。
      今日还有什么事,会比照应大皇子这一处更要紧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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