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十三年》埴小徵

1、第 1 章

　　一．十三年后
　　你是吃了唐僧肉吗？取经路上那么多妖怪为了吃一口唐僧肉，最后死的死，逃的逃，最后被你吃到了。所以，你是千年老妖还是尊神佛？
　　我应该怎么理解这句话呢？我有点不敢相信在这又遇见你，如果知道今天在这遇见，高低得整套西装。
　　得了吧，穿的再好，你不一直这样，十三年以前，你就这么高，大概也是真的消瘦，现在你比十三年前唯一的变化，是你的头发更少了，嗯，胡子但是多了起来。
　　真谢谢你还记得我当年的样子，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跟以前还是一样漂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行了行了，你现在跟谁学的那么油的，真不知道当年怎么就喜欢上你这号人。
　　谁年轻时没犯过错？
　　县城一中旁边的学生小吃里，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且衣着华贵的妇人身后紧随着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两个人会走进学生小吃，老板先是一惊，随即开口道，两位晚上吃点什么？
　　两碗刀削面，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开口。大碗加香菜，小碗加辣，女人补充道。
　　说说看，你那么多年做什么工作，现在怎么这副模样，当初你拒绝我的时候，意气风发，想着饮马翰海，封狼居胥，现在是被生活压弯了头还是毕业后一直如此？
　　你还没忘高中那段生活吗，我有什么资格不拒绝？我的人生由不得我做出选择，我也不认为我做出的那个选择对你有什么不好，如果不拒绝，也许你现在跟我一样，做着也许你现在认为卑微的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一年的工资买不来你身上的一件貂皮大衣，倒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回来这边吃一碗刀削面？
　　如果我希望跟你做一样的工作，不喜欢穿着貂皮大衣呢，说起吃一碗刀削面，十三年来，每个周六，我都来，跟十三年前一样，从未中断过。
　　此后无话，两碗面吃了很长时间，从华灯初上到灯火阑珊，男人轻声对女人说，要不到学校走走吧，今天正巧开学，到校园走走吧
　　十三年过去了，一种大致还是原来的样子，操场一样，教学楼一样，校园中的池塘一样，池塘边的路灯下尽是垂柳的倒影映在水面，像极了十三年以前，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也仿佛回到十三年前那个开学的秋季。

　　二．十三年前
　　九月，各个学校陆续开学，初中毕业的学子一个个拿着录取通知书到教务处报名，对于相对落后的县城来说，考进一中是一件足够荣耀的成就，在学习方面这里的学生汇集了县域及周边金字塔顶端的学生，并不全是学习上的金字塔，也有家境优渥的家长，会给学校足够多的赞助，或者在县城这个江湖里，风水水起的家长，给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最好的学校，在这里不一定能考取好的大学，但是在这里考到好大学的概率肯定是最高的。也基于此，本就完全两个世界的孩子，生出一段十几年的纠葛。
　　校门随着一阵鸣笛声缓缓打开，崭新的奔驰车傲然驶入，驾驶室坐着本地优秀的民营企业家李瑶，带着刚升入高一的女儿李珊珊，校长在办公室门口迎入，沏好的茶冷了又沏，两人似乎许久未见的老友重逢，招呼李瑶入座，校长道，今年我们的冲刺班的代课老师，都是省名师，珊珊交给我们学校，努努力，三年后考个211不是问题，努努力，985也在向珊珊招手。
　　与此同时，周振宇起着自行车，顶着烈日到报名处，小心翼翼的拿出录取通知书，作为村里第一个考进县一中冲刺班的孩子，录取通知书不仅仅代表着来到这里读书，更是一家人的希望，父母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振宇也深知父母不易，好在如愿以偿考进冲刺班，只是想读更好的大学，接下来的三年需要更为艰辛的努力。
　　冲刺班的班主任是一个教语文中年男子，稀疏的发量无声的证实着该男子的博闻强识，五短身材向同学们宣示着什么叫浓缩是精华。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到教室做自我介绍，随即开始随机性的排位，李珊珊跟周振宇同桌，对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来说，无法理解高中生开始化妆且满身的香水味，对养尊处优的孩子来说，无法理解改革开放三十年后，在县里最好的学校，还有这样邋遢跟贫困的学生。只一瞬间，对彼此产生浓厚的兴趣。正如山鸟与鱼不同路，第一周两个几无交流。
　　开学第二周的周一，教育局局长领着公子到一中考察，校长办公室里，跟校长说着如何推动县里教育更好更均衡发展，农村的教育落后，教育资源要向农村倾斜，校长连声应和，随即问道，公子在哪读书，我在学校怎么没见过贵公子？局长解释：郑志前段时间外出，耽误了中考，没有考试成绩，不知道到哪里读书，现在各学校紧抓学风教风，孩子不争气没有成绩，上学都是老大难的事了，我这个局长都安排不好的事，你说怎么办？校长谨慎的问道，我们这冲刺班还有几个座位，不知道郑公子能不能看上我们学校，如不嫌弃，随时可以来上课。今年冲刺班的师资力量还可以，在省里各种比赛跟擂台赛都拿过奖。局长哂然，那就麻烦校长多照顾我家这个不成器的孩子了。

　　三．十三年后
　　今天约我出来有事吗？这么晚了，我一个单身贵族没有任何问题，你一个有妇之夫，不怕回家跪键盘？李珊珊对周振宇说到。
　　周振宇道，今天她出差，我下班早，我们做社工的就这样，忙的时候连着加班到深夜，闲的时候几天没一点事，看到你发朋友圈想看桂花，正好这里有一片桂花林，这个时节正是桂花香的时候。来到这走走，一会去吃点烧烤，喝瓶啤酒。现在暑末还可以喝点，要不，天气转凉，冰啤酒就不能再喝了。
　　你不是紧衣缩食的，怎么有钱请我吃烧烤喝啤酒的？你家的宝贝儿子跟宝贝女儿学费、生活费不都要你一点点省下来，你这点工资，都不够你的孩子学费，真不明白你这样的高材生那么多年窝在社区做社工干嘛，大好的前程不去追逐，学那么多知识全浪费了，我还以为你跟十三年前一样，梦想星辰大海呢。
　　先声明，是我们吃烧烤，我喝啤酒，你喝瓶牛奶就好了。另外，这十几年我一直在想，什么是成功和失败，其实并不是说赚大钱当大官就是幸福，而是跟着自己的本心，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就够了，我不会干涉孩子以后的选择，但是现在这条路是我选择的，再社区做生个，可以陪着父母孩子，而且相比于星辰大海，我觉得通过我们这些人救助的弱者才是我更应该做的事，十三年来，总成一梦。十三年前因为自己的懦弱错过的幸福，需要我用尽一生去偿还。
　　九月，伴着四溢的桂花香，两个在公园里走了很久，路灯的微光给两人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不知过了多久，走到公园的尽头，零星的分布几家烤串摊点，两人坐下点了一些烤串，两人都没有喝酒，各怀心事。看着对方，无酒早已微醺。
　　吃完的时候，李珊珊问周振宇，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吗？
　　知道一点，我读大学的时候，跟我们班的学霸姑娘就是你的那个闺蜜同校，有一次见到她，她跟我说你成家了，政商联姻，告诉我不用等你，也不用为了你改变自己，更不用再做出多大的成就，婚后你们两人各自经营自己的公司，小有成就，最起码在我们老家，你们的钱够几代人花了。
　　提醒一下，不是同校，你读的是一本，她读的是你们的继续教育学院，据我所知，他去那边也是为了你，后来如我所见，你所谓我的闺蜜撬走了我最爱的男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们俩的事一直是个谜，今天能不能给我揭秘？我想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哪里输给了她。你读大学的时候，她告诉我说你们在交往，让我早点成家，不要苦等一段没有感情的岁月，后来我经营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三年前，忍受不了彼此的冷战，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发现他婚内出轨，他也很坦诚，我们协议离婚，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财产，离婚只是走个形式，各自回到自己的公寓，过起了多少年前一样的生活，最近疫情来了，我这一行转型及时受到的冲击较小，他那边濒临倒闭，今年夏天的时候，上边查出局长受贿，现在已经拘起来了。

　　四．十三年前
　　郑志，你为什么又欺负他，一起值日，你天天欺负他，啥都让他干，你自己是没长手还是没有脚？随着李珊珊一省怒喝，郑志当下手里的游戏机，周振宇也停下手里的活。郑志反唇相讥：我说，珊珊，让他帮我干点活，你叫什么？他乐意干就干，不乐意干就不干，你别在这里跟我嚷嚷。你要是心疼他，你来帮他就是了，反正这活我不会干，自己家里都请保姆干活的人，在学校打扫什么卫生，再不行让班主任来给我干。李珊珊道：我不让他干他就不能干，你自己的事自己去做，不要让我看到。如果你觉得你能叫来班主任帮你干，你只管去叫，不要让我在发现你欺负周振宇。
　　边上站着的周振宇说，你们俩不要吵架可以吗？都是同学，我干点活没事，你俩歇着吧，我打扫完看会书就上课了，一周一次的值日也没多少活。
　　周振宇，放学后到操场等我，今天不许放我鸽子。
　　晚上的自习过得很快，三人各有心思，只是除这几人外，教室的一角，一个姑娘默默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好像置身事外，又好像都是自己的事，但是无论从何种角度，自己好像都是躲在角落的丑小鸭，家境不如珊珊，颜值不如珊珊，性格也不如珊珊受欢迎。
　　放学的铃声响起，振宇背起书包走到停车场，骑着老旧的自行车就要回家，说是家，其实只是在城乡结合部租的一间十平米的小房间，室内一床一桌一椅一锅，这样的条件就已经让振宇十分欣慰，毕竟在城里有了供自己学习的容身之所。
　　李珊珊拦着周振宇怒道，让你去操场等我，你推车回去干嘛，怎么那么着急，是我不配请你去操场走走吗？今天就是拽也要把你拽过去。说罢，坐上自行车破旧的后座。
　　振宇无奈，载着李珊珊驶向操场。
　　操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多在运动，一盏足够明亮的灯照着运动场上的人群，有人在打球有人在跑步，也有人在肆意的宣泄着青春。
　　车子停下，李珊珊紧拉着周振宇跑到操场一角，从我们开学第一天我就开始注意你了，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哪里吸引着我，但是我就是很喜欢你，这一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你，我很喜欢你，我觉得自己很卑微，虽然我爸爸很有钱，但是我在你面前就像低落到尘埃里一样，没有一丝存在感，哪怕你能睁开眼看看我也好，你在我面前就像一尊冰冷的佛像，一年来不曾有过温度，请你不要对我那么冷漠，我想跟你在一起。
　　周振宇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轻轻地抽出手，转身离开，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声、操场上嘈杂的人群、明亮的路灯、漫天的繁星都与自己无关，紧要的只是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和书包里的作业本。
　　阴影里，一个姑娘的身影闪了出来，悄悄靠近李珊珊，拉着离开。周振宇知道，那个身影是同班同学也是李珊珊的闺蜜梁晓玥，两人到操场之前她就一直跟在身后，有她在珊珊身边，不会有任何问题。
　　校门口，郑志拦住了周振宇。
　　第二天，对学生来说足够轰动的消息传遍了每个角落，全校的尖子生周振宇转到了平行班。

　　五．十三年后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现在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现在可以说你为什么拒绝我了吗？
　　为什么拒绝你？我有什么资格不去拒绝你，就像现在一样，你足够优秀，有自己的团队跟公司，每天的收入按我现在的标准都是天价，当年你也一样，你父亲是我们这最优秀的青年企业家，人脉资源、家世背景足够显赫，而我只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朝不保夕。那天我离开前，就知道梁晓玥在不远处，骑上车的时候，梁晓玥到你跟前，她会送你回家。
　　校门口郑志在等你是吗？那天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等我的时候，跟我说，一年多来，我们发生的所有事他都知道，而且他对你十分仰慕，说你真心喜欢我对我好，他很羡慕我，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他会送来最真诚的祝福。其实你们两家，一家有权一家有钱，能在一起也是最理想的婚姻关系，不至于出现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你是不是认为我转到平行班是他利用其父亲手中的职权给我转过去的，当晚我到了校长家里，我执意要转走，如果做不到，我就会转校，校长不会看大一个准985的学生到其他中学，于是第二天我到了平行。
　　郑志并非你门口耳相传的纨绔子弟，从你们婚后他自己经营连锁酒店就可以看出来，他足够努力，只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家世背景让你们忽略了他的所有努力，由于羞于启齿，关于值日的问题，我并没有跟你们谈成，我们一起读书的那一年，有一次他看到过我的窘迫，渐渐了解了我的基本情况，跟我说：我如果直接给你钱是在施舍你，以后每次值日，你帮我打扫卫生，每周我给你发一次生活费，这个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说出去，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是纨绔子弟。当时在我的内心里，是充满着感激之情，后来我到平行班以后，他找到我，让我帮他做作业，依然延续之前的费用，我一直有疑问，作业不是他自己写的，为什么老师一直没有发现，直到高考前一天，我们再操场上遇到，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两份一样的资料，其中有一份是他自己做的，也正是这个原因，老师才一直没有发现他的作业是我在做，事实上他交上去的作业，一直是他自己做的。
　　李珊珊不经意间说出一句，我今天约你出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初秋的黄昏，天空格外的美，夕阳映衬着整个西边的天空，暑期未消，稻香伴着虫鸣紧追着行人不放。两人并肩走在河堤上，今天的周振宇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与往日判若两人的装扮也让珊珊极不适应，好像他本来就应该这样，也好像这根本不是他。
　　我出来的时候，晓玥跟我说，她知道我们遇见了，在那个狭窄的学生小吃店，她知道她的闺蜜等的是什么，她也知道她老公期待着什么，今天让我出来，只是为了让我们了却一段心事，告别一段历史，开始新的生活。任谁都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回忆中，任谁也不会允许自己的老公心里想着自己的闺蜜，不管两人有多清白。
　　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是我闺蜜，最先遇见你的人是我，最先追求你的人也是我，我不知道这样的人能不能称为闺蜜，但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忘记，她跟我说起你们故事的那个晚上，我很羡慕你们能够在一起，我也很清楚跟郑志结婚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我因为追不上你的脚步，无法跟你考进同一所大学而经商，郑志因为我放弃了自己还算不错的学校，后来他如愿了，梁晓玥也如愿，凭什么每次牺牲的是我，我不在意你有没有钱，我对物质没有追求，这些你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
　　珊珊同学，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身份，说这些，已经明显有些越界，对不起，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你保持足够的距离，既然注定无法在一起，就不要给彼此留下不好的回忆。
　　寂然无声，两人驻足良久，来来往往的人群行色匆匆，对众生来说，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主角，引车卖浆者如是，建功立业者如是，封候拜将者亦然。如今时过境迁，早已不是当年在学校的环境，也无人再关心两人是否有其他故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河堤上有了一些风，李珊珊对这周振宇说，我给你排几张照片吧，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振宇按照指导，坐在河堤上，珊珊以远处的天空为背景，拍了仅有的两张照片。
　　只是李珊珊不知道，在拍毕业照的那个午后，周振宇并未失约，在远处一个人看着冲刺班的同学留给青春最动人的一幕华章。
　　六．十三年前
　　平行班教室门口，放学铃声响起后，随着李珊珊堵着周振宇，引来一阵阵的骚动，好在平行班在最北边的角落，不至于引起交通堵塞，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周振宇被李珊珊牵着离开。
　　你今天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我已经到了平行班，只想安安静静的学习，还有不到两年就要高考，我没得选，只有考出更高分，考的更好，才有可能不会被社会淘汰，也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还在真切的生活着，我闭上眼睛就是父母跟家里人辛苦劳作的画面，一旦我停下学习，心里上就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我不知道你这样一直纠缠图什么，但是对我来说，你的每一次出现都是一场劫难，我看众生各有悲喜，我不想分享众生的喜，也拯救不了众生的悲，你正是这众生，我只想平静的读过高中这几年，读一所大学，做一番事业，尽一些孝心。
　　我在你面前就这么一文不值是吗？我对你提出过什么要求吗？这一年半你的行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让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机会，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图过你什么吗？如果说有，图的就是你好，只要你好我就很开心。但是你对我呢，你就不怕将来你有自己中意的人，也像你对我一样对你吗？
　　这时，振宇对着珊珊说了一句振宇的话：我喜欢的人就是你，从见你第一眼，那又怎样，我不想做出任何解释，你也不要逼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我已经调整到平行班了，如果还不能让我安稳度日，我宁可辞职。一年多了，我们也没有在一起吃过饭，如果你不嫌弃，我请你吃碗面吧，学校边上的学生小吃。平时我自己不舍得吃。
　　珊珊似乎还未从惊喜中走出，恍惚间说到，那就让我请你吧，我身上带的有钱。
　　我再穷，也不至于让姑娘请我吃饭，我今天刚好很饿，我要吃一大碗，多加香菜，有一会没人加一个鸡排，一个卤蛋，还有火腿。周振宇如是说道。
　　我吃一小碗，我要加辣。
　　两人缓步走进学生小吃，由于微微过了饭点的缘故，学生小吃店里基本没客人。老板看着衣着差异极大、举止亲昵的两人有点不敢相信，正如十三年那两人一样。
　　两碗刀削面，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开口。大碗加香菜，小碗加辣，女人补充道。还有两个卤蛋、两个火腿、两个鸡排。
　　很快，两人的饭端了上来，只是珊珊还未从周遭的环境中转变过来，也许这是她长那么大吃的环境最差的一顿饭。饭后，周振宇对李珊珊说，我现在要离开了，以后请不要再打扰我，各自安好，顶峰相见，不负韶华。
　　郑志的出现让周振宇始料未及，未等振宇开口，郑志就说道：你带着珊珊去学生小吃吃了一碗刀削面，加了卤蛋、鸡排跟火腿，很不合时宜，首先你的收入不允许你这样铺张，当然这样的生活对几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起码的礼仪，对你却不合适；其次，以珊珊的娇生惯养，注定吃不惯这样的小吃，况且她也未必就喜欢，虽然这是你能拿得出来的最大的诚意；最后，你要知道，你们今天的一顿饭，会引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不论她会不会误解，于你而言，这顿饭终将是你一辈子的心结。
　　七．十三年后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珊珊听着当爱已成往事，问，你老婆是不是你喜欢样的类型，对你好不好？
　　我不知道对我好不好，我知道我们家里人喜欢，父母对她好，她对父母好，晓玥是一个很懂事的媳妇，从未抱怨过我出身寒微，也未抱怨过我们家徒四壁，默默的工作、生活，我们的婚姻如一口古井，波澜不惊，我们俩过成了最平凡的普通人生活，对我来说，这辈子能够吃得饱穿得暖，上养父母，俯蓄妻子，这些就够了，拯救世界也不是我们这号人可以完成的事业。
　　那你呢，晓玥，你嫁给振宇，后悔过吗？从高中到大学，他应该都是你们心中逆袭的典范，你之前有没有想过钓个金龟婿，其实对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你什么时候跟他说我结婚，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们相爱，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我不能理解的是，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一直未开口的晓玥回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你们的故事曾轰动过我们整个校园，除此之外，你作为一个喊着金钥匙出生的姑娘，自然不会理解我们的悲苦，在进入教室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振宇跟我是一类人，但是他比我幸运，他有更高的智商，有更好的身体条件去学习，有有一个足够光明坦荡的竞争对手，有一个深爱着他的姑娘，不管从哪个角度，我都是所有人眼里的丑小鸭，我读大学本可以去读更好的院校，但是我选择放弃，去追逐他，到他们学校的独立学院，只为能见到他，我愿意用尽一切方法去靠近他、追寻他、成为他。婚后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我们在一起这些年，也经历过贫寒苦楚，想赚钱的时候一起去买过彩票，没办法的时候想过去捡破烂，我们说过最差不过是回到过去衣不果腹的时代，也许没钱会带来很多问题，但是我们也不是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的人，选择做社工是我们商议的结果，在我们读书的时候，在那个城乡结合部，曾经历过苦难，也曾受人恩惠，这些都是成长的经历，都是社会的磨炼，社工能够果腹，也能帮助那些无法果腹的人果腹。
　　其实那么多年，振宇一直没有忘记你，我知道他会去那个学生小吃，当然你也会去，婚姻不是一纸空文，不是一张证书，更是一种仪式，一份责任，既然已经成为夫妻，余生不管多久，好或者不好，苦或者甜，照着过就是。

　　八．十三年前
　　六月五号，下午上课的铃声响起，班主任霍青走进教室，通知同学到操场拍毕业照，此时李珊珊走向讲台说，同学们，马上我们就高中毕业，我想给高中青春留下不一样的色彩和记忆，校门外我租了两辆大巴车，我们一起去河堤公园拍毕业照吧？响应者云集，于是大家簇拥着班主任上了大巴车，只是珊珊并未上车，而是到平行班找振宇，邀请他一起去拍毕业照，毕竟同学一场，走的时候再全校是尖子生，现在依然是尖子生；走的时候情难自已，现在面对他依然情难自已。
　　平行班里一片狼藉，只有角落里的振宇收拾着自己的试卷，仿佛高考很遥远，不值得期待；也仿佛已经过去，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看到珊珊的时候，振宇很吃惊，回想起来快两年没见了，猛然间看到，还跟当年有一样的摄人心魄，一样的让人沦陷。
　　好久不见，振宇先打起招呼来，你跟以前还是一样漂亮，后天就要考试了，你复习的怎么样，能不能考上理想的大学？现在竞争压力挺大的，我们周围没有好的大学，需要去很远的地方才可以，我长那么大还没出过我们县城呢。
　　珊珊茫然的盯着振宇看了很久，第一次说自己漂亮，第一次跟自己说那么多的话，也是第一次觉得两人之间竟然离得那么近，此刻多么想着时间能够静止。好一会才说，今天我们冲刺班去河堤拍毕业照，我来请你一起去，同学们坐大巴先过去了，一会下去，司机带我们去。
　　愣了一会，振宇喃喃到，感谢老师和同学们还记得我，只是我今天上午已经在平行班拍过毕业照了，怎么能再两个班级拍毕业照，真的很感谢你们，你自己去吧，别让同学们久等。
　　珊珊很吃惊地说，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就那么讨厌我，连一张合影都不肯留下吗？你怎么就那么固执呢？
　　跟固执无关，我不适合去那边参与你们的集体生活，既然在平行班毕业的，就没有理由去跟你们一起去拍毕业照，我不喜欢社交，请你理解，在我的人生信条里，我觉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是最好的，你赶紧去跟同学们合影吧，后天高考，不要误了大事，以后我们来日方长。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珊珊哭着上了宝马车，到河堤公园前，在车里简单收拾收拾自己，下车后众人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拍了一张别出心裁的毕业照，毕业照拍完后全班同学自由活动，纷纷找到自己好友合影留念。
　　珊珊挽着晓玥的胳膊，在河堤公园的每一处景观旁都留下两人的身影，告诉晓玥，让我们的友谊跟这河堤一样永恒。晓玥远远看到郑志走来，随便找个理由离开了，只留下珊珊和郑志面面相觑，良久，郑志小心的问了一句，要不我们以远处的天空为背景，拍张照片吧。珊珊不置可否，这时晓玥识趣的走过来，在很合适的位置上，调好角度，给两人拍下俩第一张合影。乃至于，多年以后，想起那天发生的故事，珊珊总觉得，一切都在晓玥的掌握之中。
　　远处的振宇骑车赶到时，人群已散的差不多，恰巧看到珊珊和郑志的合影，两人似一对金童玉女，任何人在二人面前都免不了卑躬屈膝，看到眼前的一切，会心的笑了。全然不顾汗水不停的滴下，与之相随的，是就位谋面的眼泪。

　　九．十三年后
　　你以后什么打算？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归宿？终究是晓玥打破了最后的宁静，你条件那么好，在世人严重，你依然是那样高不可攀，假使可以找到属于你的归宿，作为闺蜜我也替你开心。
　　珊珊像是忍无可忍，又像万般无奈道：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多年前你操心抢走本该属于我的郎君，互相爱慕的两个人，只要在各自的领域有一番成就，早就如愿顶峰相见，而今虽不是陌路，却远隔山海。你还有什么资格问我的归宿？梁晓玥同学，如果可以，我想跟振宇哥哥说几句话，说完我就离开，彼此互不打扰。
　　晓玥骑着电动车，在十三年前珊珊跟郑志合影的地方，在前几日振宇用天空做背景留下自己第一张背影的地方，轻叹一声最后一次离开河堤公园。
　　珊珊对振宇说，我的归宿不要求大富大贵，只要一日三餐，如果不够，两顿也可以，只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万事胜意、平安喜乐，我想跟你长相厮守，如果没有，只要我遇到的那个人，有三分之一像你就可以，但是苦寻那么多年，无人是你亦无人像你，多年的追寻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十三年前没有把握住的人，十三年后也一样把握不住。我不知道命运与我而言究竟是什么，别人都说我这一生，生的荣华富贵，过的怡然自得，乐得逍遥自在，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人生有多么可悲，我的心理总是充斥着抑郁，深夜的酒不及清晨的粥，深爱的人在别人的温柔乡....
　　振宇破天荒的开玩笑道：你的振宇哥哥，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话说回来，我也不是多好的人啊，有太多自己不敢面对的人和事，有太多不堪回首的过往，也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你所言，到头来总成一梦，我好像活了许多年，也好像许多年重复的是同一天，完全相同的焦虑、完全相同的不知所措，不管我身边是谁，这一切都是我的业力，此生在世，唯有消业，注定无福。如果有来生，定然不会再到一中读书，世间愁苦，情字最甚。
　　珊珊沉默许久，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我们搬在一起住，我还有一套公寓，足够我们两家人一切生活，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业，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意要做，我们就在一起生活，多年以前我跟晓玥就是闺蜜，现在一起上生活也是顺理成章，你看可以吗？
　　振宇笑言，卧榻之侧，岂容它人酣睡？你们在一起生活的唯一前提是我出意外先死掉，但是我出意外死掉了，你还愿意跟她一起生活吗？
　　临近离开时，珊珊问振宇，知道为什么我加辣吗？我一点也不能吃辣，但我听老辈人说，家庭生活里，谁吃辣谁能当家，我多么希望可以跟你有个家，哪怕只让我当一回家。
　　十．终章
　　或许是一语成谶，又是一个开学的季节，纷纷扰扰的细雨一刻不停，社区工作站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渣土车失控闯进来，迎面撞上执勤的振宇。
　　珊珊和晓玥赶到的时候，现场零星散落几摊血迹，重症室里走出几位眉眼低垂的大夫。
　　出殡那天，郑志手捧一束菊花，远远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