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你诏我去 ...
-
瑄持坐在桌案之后,烛台未燃,他一半身子被遮于案下,一半身子隐于幽暗,指甲嵌进手握的秋李子果肉中,汁水沿着指缝嘀嗒嘀嗒。
“所以皇后知晓此事?”
花涧解释:“皇后娘娘并未点头,以严姑娘是娘娘和殿下您费尽心机算计来的为由头,暗示了荣老王爷不能动手,荣老王爷当时也松了口,没成想…”
瑄持将烂掉的秋李子放置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方才诈了那贼。”花涧压低声音:“他漏了口风,分明就是荣王府指派来的,那边的意思是倒不急着不留痕迹,就是要确保人死灯灭,因此他方才没急着跑,想给严姑娘多灌几口。”
瑄持深深出气,胸口沉下去,“荣老王爷这是有意试探我。”
“方才母后那边来的人,我没同他说捉住了贼人。”瑄持捏了捏眉心。
花涧猛地抬头,担忧的说:“那荣王府若是跟皇后交了底儿,殿下您和娘娘岂不是有生疑之向!”
“小声些。”瑄持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花涧替他换了茶才关门出去。
瑄持打了火折子又合上,灯光在他脸上闪了一瞬,鼻梁的阴影随着光灭蔓延全身,瑄持枕着胳膊趴在案上,幽暗中眼睛睁的明亮。
他不确定林皇后是否在暗中默许荣王府对严惊月下手,但林皇后站在他这边确实无疑。
从前林家与正得势的浔王府交好,林皇后闺中时便与浔王府的泫凰宗姬交好,而泫凰宗姬是自己生母姜氏最亲密的朋友。
瑄持心智成熟后使了些手段打听到,当日泫凰宗姬曾特意回京,为的是将襁褓中的自己交到林皇后手上,言辞恳切的请他庇佑自己长大,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无忧无虑。
不过后续有偏,林皇后带着他走上了一条他从未憧憬过的道路,他也从自嘲痴心妄想到生出野心。
他记得十岁时泫凰宗姬宗姬回京,握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身侧,抹着泪斥责林皇后心太大。
林皇后跪在地上情绪激动,泫凰宗姬立刻捂住他的耳朵和眼睛将他推了出去。
他在廊下坐了很久,泫凰宗姬出来后带着他在宫里乱走,所到之处的宫人都已提前避开,泫凰宗姬说你莫要叫我大姐姐,叫我姨母吧,我同你母亲是最要好的朋友。
小瑄持问:“您和母后交好,母后为何要跪您?”
“我的意思是。”泫凰宗姬摸着他发顶,“我同你母亲交好。”
“哦,我知道。”瑄持问:“惠仁贵妃。”
泫凰宗姬告诉他:“你娘亲叫姜漫秋,曾与我同在荣王府私塾念书,还有内阁凌淞和历月郡主,还有我夫段钦尧,还有…很多人。”
瑄持想听更多有关自己生身母亲的事,泫凰宗姬却沉默良久,借口这是个好长的故事,等多年之后会同他在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讲,现在这里来来往往人太多。
瑄持看了看安静的四周,问那哪里合适呢?
泫凰宗姬说中乾宫持务殿大殿之后有个小内室,铁瓮一般除了皇上谁都进不去,以后在那里讲给你听。
“既然只有父皇能进,我们怎么进去呢?”
泫凰宗姬眼神看着某处,或许哪里都没有在看,她说:“你诏我去。”
十年后瑄持坐在东宫书房桌案之后,脸贴着自己的手臂,皮肤感受着太子所穿的光滑衣料,小声说:“泫凰姨母,我是不是离那间内室进了些。”
回答他的是沉默的一切。
“但我好像感受不到大喆的冰冷脉络,也体会不到那些空大的帝王之道。”瑄持往桌前缩了缩:“但我…很多微妙的感受,难以言喻的,不由自主的出现了…”
严惊月躺在太子寝殿,远没有沅湘宫富丽堂皇,但比沅湘宫宽敞许多,微微撩开纱幔,目光所及几乎没什么装饰,只有几个体型不小的摆件,简单却不单调。
放下纱幔严惊月翻了个身,床倒是很舒服,铺的厚厚软软,小台上放着茶水果子,鞋台擦的一尘不染。
被灌鸠酒的记忆像一段不确切的梦,恍惚记得有人扶起自己,颤抖的抽气声似乎很焦急。
只是很难将那人与不可一世得瑄持对应在一起,严惊月轻声问:“有人吗?”
花涧应了一声:“严姑娘先省着点嗓子,且等着恢复要好几天呢。”
“我就是想问,救我的是太子殿下吗?”
“是,殿下制服了贼人,将严姑娘救下了,否则还不知您会被贼人灌多少鸠酒。”
“没事了。”严惊月望着床顶,“你去忙吧。”
侍女送来煎好的药,苦的严惊月睡意一丝不剩,外头已经全黑了,严惊月浑身酸痛像是要散架一般,下床随便走了走。
那些关紧的门必然不能随便看,严惊月也不好奇不窥探,就在纱幔之外转了转,太子寝殿算得上空旷。
本以为瑄持的张扬性格,该是满屋金银玉器才是,要晃的不点灯也亮堂堂,夸张至极才像他的作风。
思绪放空的转悠一会儿,渐渐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猛然瞧见桌上明黄色一角,严惊月拿掉落在上头的素帕子,明黄色带红花纹的赐婚诏书露出全貌。
严惊月没见过赐婚诏书,但见过陆氏封贤妃时的明黄色绣湖蓝纹的诏书,大差不差。
严惊月大梦初醒一般缩回手指,十几年了,还是莫名其妙搅到了深宫的浑水。
很快她便稳下呼吸,早在灭掉沈无波计划进宫外台舍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半点不沾,不过此时回过神,为了逃出宫闱而走近宫闱,严惊月轻声苦笑。
身不由己的人怎么能身轻如燕。严惊月没再躺床上,坐在矮台上出着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风吹开书房窗扇,瑄持睁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起身关了窗子才想起来自己为何没在寝殿安睡,那里宿着刚救回来的严惊月。
一想到她正休息在自己床上,瑄持觉得心下柔软。
寝殿一盏灯都没点,侍女跟过来,瑄持回头,眼神询问她为何跟上来。
侍女回答:“我给殿下掌灯,免得…”
“火折子给我。”瑄持伸出手,侍女将火折子放置他手心。
殿内漆黑,瑄持走的缓慢生怕踢着什么撞着什么惊着睡梦中的严惊月,门口的灯点了一盏,接着微弱的光走到床边,撩开纱幔发现床上没人,余光低处有什么东西。
一低头人在地上,脸枕在床边睡得很不舒服。
“怎么睡这儿了。”瑄持轻声问,也不期待她回答。
严惊月口中梦呓着什么,瑄持凑近些听见她说:“小飞,我们定有机会出去的,我会找到机会…小飞,你疼不疼…”
瑄持挨着她靠着床身坐下,扳过她身子靠在自己怀里,用手指揩掉她眼底的泪珠:“为什么要出去。”
严惊月本能向温暖缩了缩,瑄持低头亲吻她的额角,脸颊紧贴着她额头好半天没动。
暖光的竹灯将氛围渲染到暧-昧至极,他们拥靠在缱绻幽暗处,一个在不容出错的路程上开了个小差,一个一无所知,在不安中跌入片刻安宁。
日头升起驱散梦幻迷雾,严惊月从床上醒过来,侍女端来盆水让她净手,一旁放着痰盂和杯盏。
严惊月要下床,侍女拦住她:“御医说了,不急着下床。”
“御医不急我很急。”严惊月接下水盆放在一旁快速净手洗脸,漱了口不顾阻拦出了寝殿。
东宫的人见了她面上没多大反应,等擦肩一过都不约而同回头瞧她一眼,也没多大惊奇,在她进东宫那一天,这宫里察言观色的侍从就知不同之处。
抛开容貌,还有那弯不下去的腰,竟然隐约有瑄持的影子,只不过没他那么不可一世。
严惊月趁着刚从鬼门关回来,无人料到她有精神下床时,趁着清早一路炮灰沅湘宫。
畅通无阻的来到贤妃跟前,首先就是重重一巴掌。“东宫和中宫非宽泛之地,未能回沅湘宫给娘娘请安,请娘娘恕罪。”
“本宫缺你请安?”贤妃捏着严惊月的脸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她,对着一旁的嬷嬷说:“去把骆飞龙拖来。”
骆飞龙真是被拖来得,两条腿几乎没力气走路,宫人将她扔在地上,她抬起眼皮瞥见严惊月时松了口气。
严惊月额头紧贴着地面,徒劳的重复:“娘娘恕罪。”
“你病了?”骆飞龙勉强爬起来一些抓住严惊月的手:“你怎么病了?”
“别说病了。”贤妃敲了敲扶手:“你们两个东西怕是都得死。”
“娘娘恕罪。”严惊月直起身问:“娘娘需要我做什么?”
贤妃有些意外,每次心里不快,这些所谓养女都是等她发泄完再说话,严惊月才离开几天就敢不耐烦,她一把抓住严惊月的头发:“你要反了天?”
严惊月心说若真有天,该遭天谴的也该是你。面上仍然隐忍的低下头:“我能出来的时间不多,娘娘别误了正事,有何交代快些说吧。”
贤妃恼火却不好再耽搁:“近些日子陛下都只歇在东宫,你过去之后她日子倒是好过,不用说我都知道她没少给陛下进言献策,还教导后宫不要议论朝政,真是笑话。”
严惊月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她却觉得被眼神挑衅到了,一把将严惊月头发彻底抓散:“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竟不知你还能想到男女之事外的东西,谏院水涨船高,势头都压着御史台了,台谏权势本就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你算计到我陆家人头上了,你要恩将仇报吗?”
严惊月忍住大声质问她于自己哪里有恩,骆飞龙痛苦的闷哼了声。
严惊月散着头发磕头:“朝堂之事我真的不知,我对中宫也只是说了些哄人的话保命而已,至于陛下歇在东宫…我真的不知!”
“知不知道有什么用!”贤妃气的伸出染的嫣红的指甲对着骆飞龙:“给我打她!”
“不要。”严惊月挡住骆飞龙:“中宫不比娘娘您年轻,也不比娘娘花容月貌,陛下青睐中宫无非中宫贤德,娘娘,贤德是最好装出来的,您听我说!”
严惊月急得一口气说完,抱着贤妃的腿仰着脸卑微的望着,贤妃不仅听到了解决燃眉之急得方向,也在严惊月的慌张中满足了自己掌控她们命运的得意。
“你说。”贤妃轻抚严惊月流畅的下颌。
“您还记得良妃吗?”严惊月手颤抖不止。“二殿下死去的生母。”